16 婚事(1 / 1)
凌琛觉得自己能对付高句丽的城池与军队,但是决对付不了自家父王那通幽洞微,凡事都要寻根究底的毛病。因此虽然应了独孤敬烈合战之邀,但是却很不讲义气地把跟自家父王进行军务议事的麻烦全扔给了独孤敬烈,自个儿美其名曰“安排被掠百姓回乡事宜”,躲在武州城内,万不肯回家去见自家父王。独孤敬烈又气又笑,倒也不勉强他,自向他辞行,上北平府去见北平王驾。离别前夜凌琛倒是想教导武德将军些对付自家父王的法子,但是武德将军早看穿了他在北平王面前外强中干的本质,根本不听他胡说,直接堵住了嘴,抱到床上去了。
正因如此,当凌琛接到北平王令自己秘调沈州城的将令,几乎回不过神来,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棺材板脸是怎样把自家父王拿下来的。因此接令的时候很有些魂不守舍,倒让邹凯担足了心事。待得凌琛醒过味儿来,捶胸顿足地恨自己失察,不该错过这一场好戏时。邹凯等已经没一个想理会他的牢骚的了——武德将军与北平王只是正经公务来往罢了,哪会有什么趣儿可言?自家小爷在武州城里团团乱转,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
凌琛虽是此番战役的总帅,但既是突袭作战,几路军马都要避人耳目地调防入沈州城。他名高威重,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一时倒不能擅动。只能装出一副滦川公回府小住的样子,先返北平府。
既是公务之余回家,他进了北平城,也懒得到军府去跟他父王问安述职,自率侍卫回府。在军府里他跟他父王斗嘴还得服个软儿;在自家王府里,那就是实实在在开了锁的猴儿,天下事没有不敢干的。进了内院,听说母妃处有客,也不加理会,一头便撞了进去。来拜的几名女客听说滦川公回府,正在向王妃告辞,那想他进来的这般快?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是躲出去的。
王妃杜妍听见自家心肝宝贝进来,喜得几乎要起身去迎,那还管他守不守规矩?凌琛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就被她搂进了怀里。她眼睛不便,满头满脸地摩梭心尖儿肉,心疼道:“怎地又瘦了些?”
凌琛嬉皮笑脸地道:“哪是我瘦?母妃准是手儿细了,掐不出肉来。”杜妍在他额上点了一下,嗔道:“油嘴滑舌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凌琛撒赖道:“儿子想守规矩行礼,母妃心疼不让么。”杜妍被他缠得一笑,板起脸道:“好,待你父王行军法揍你时,我决不心疼便了。”凌琛叫道:“那怎么行?我都替母妃心疼了!”
侍女上来侍候世子换了冠带衣物,洗濯征尘,母子俩方自在闲话家常。杜妍虽在王府深闺,不过问丈夫军政事务,却也知道儿子军务繁忙,在边塞军伍中累了许久,心疼万分,也不管是不是时候,便命贴身侍女银荷到厨房传膳。厨房里知道世子回府,亦早备下齐齐整整席面,尽是凌琛平素爱吃的菜肴。凌琛见状,口不应心地装乖道:“母妃,可要等父王回府一起用饭?”杜妍笑道:“我们倒要等他?让他自和那干军爷们喝酒去。今儿刚有活野鸡送进来,我让他们炖了新下的口蘑;咱们娘儿俩好好儿吃顿饭。”凌琛接口笑道:“幸好不是新下的人参。”杜妍嗔道:“你个刁钻古怪的。人参也有,品相上好,且母妃命医令给你配成丸剂了,带在路上,让邹凯与你吃。还有一味茯苓八珍丹,北边的千年老松下取的茯苓,刚贡上来——”她话未说完,凌琛已苦了脸,央道:“母妃——”
杜妍知道他讨厌补药,拧他脸道:“多大的人了,还怕苦?”抚着高挑儿子的坚实肩膀,温柔微笑,终是心软,哄道:“母妃命他们用新槐花蜜炼过,包你不苦便是。”凌琛知道母亲一片慈心,只得嗯嗯啊啊的应了下来。
侍婢们回说午膳摆好,凌琛扶着母妃起身,到偏厅用饭。杜妍眼睛瞧不见,平素皆是侍女侍候盛汤布菜,凌琛久不能归家,今日自要承欢,亲为母妃盛汤。杜妍却让侍女帮忙,摸索着夹了一筷酱鹿舌至他碗中,笑道:“这回制的鹿舌,味儿倒还好。”又命人去灌壶酒来。
凌琛道:“我陪母妃吃饭,不用酒了。”杜妍抿嘴一笑,道:“罢了,母妃不拘着你。那梅子酒也不烈,不伤脾胃。”凌琛挑挑眉毛,问道:“哪里贡来的梅酒?”杜妍道:“不是贡酒,是武德将军前儿送来的,说你喜欢喝。”凌琛奇道:“父王倒肯收他的马屁?”
杜妍嗔道:“满嘴里混说,叫人听着象什么样儿?就只几坛子酒,且是让杜参议家的夫人悄悄送到我这儿,道是给你的。与你父王什么相干?那孩子心细,哪会象你一般胡闹?”凌琛听独孤敬烈送坛酒也这般避人耳目,方放下心来,咕哝道:“小三十的人了,哪还是什么‘孩子’了?”
杜妍想想,笑道:“倒也是,我记着他比你大九岁——那会儿他初来北平府时,大约还没现在的你高呢。”在她的记忆画面中,时间已经永远停滞在双目失明前的时光里。凌琛再是俊秀挺拔,她漆黑的世界里也只瞧得见当年那个玉雪团团的小娃娃;独孤敬烈纵然名满天下威震四方,在她心里依旧是当年那个温厚寡言的少年。她算了算,道:“二十九岁了,却没听说他的夫人是哪家的姑娘?”
凌琛脸色一滞,连忙塞了一筷子醉白鱼在嘴里,假装用舌头剔刺,含含糊糊地道:“我不曾问过……好似……还未娶亲?”杜妍异道:“如何还未娶?”凌琛嘀咕道:“我哪儿知道……”
杜妍想想,叹道:“可怜他亲娘早逝,也无人为他张罗这些事儿……”凌琛连忙为她拣菜,道:“母妃专爱操心。独孤家族多少富贵权势,围着打转献殷勤的人多的是,哪能没人为他张罗?”杜妍摇头道:“不是亲生娘亲,总差了一层,哪能知心晓意?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若不愿意,只怕他父亲也拗不过他。”
说到独孤丞相,很容易便会转到独孤太后,乃至宫闺之事上。凌琛生怕母妃又想起姨母杜贵妃来,连忙接过银荷端过来的缠枝兰草纹玉壶,岔道:“这梅酒清甜,又是素酒,母妃也用一杯吧?”杜妍知道儿子孝心,也不再提它事,只点头道:“好。”
凌琛正在为杜妍斟酒,侍女们打起帘子,娇声通禀道:“王爷来了。”话音未落,靴音桀桀,北平王凌毅已经跨进门来。
凌琛放了酒壶,垂手而立,乖乖唤道:“父王。”凌毅瞧他装样,立刻知道臭小子要讨妻子欢心,揭过在武州城内纵酒的那档子事儿,自已虽不打算重罚他,但也决不能先堕了势头,让坏小子随便占了上风去。眼珠一转,当即和蔼可亲地应了一声,随即对妻子笑道:“方才我进来时,听门上人唤提观察使夫人轿马,又有李点检家夫人的。夫人怎地不与她们多坐一刻,用了饭再去?”
杜妍自然不会说是儿子捣乱,笑道:“她们听说琛儿到家,自然不好再留的。”凌毅眼睛瞅着凌琛,嘴里却对着自家夫人笑道:“琛儿有军务在身,她们多陪你一刻,也是好的——你不是那日还赞刘观察家三小姐琴艺出色么,今儿天气好,该在园子里赏桂听琴的。”
凌琛恨得咬牙,心道父王你好,我还没摆阵呢,你倒先偏师侧袭过来了!见侍女上来给凌毅安席,忙亲自提壶斟酒,给凌毅奉上,假笑道:“我回家了,哪还会有不知趣儿的缠着母妃听琴呢?”凌毅坏笑道:“你陪着你母妃听听各家姑娘们论琴,也是一般。你要有兴致——”凌琛知道决没有什么好话等着自己,连忙截道:“我过几日又要调防,哪有什么兴致!”
杜妍听言,惊道:“琛儿刚到家,怎地又要走?”凌毅狠命瞪凌琛,嘴里只得搪塞笑道:“他换防回北平府,过几日还有军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见妻子脸色已经有些黯淡下来,连忙杀鸡抹脖子地向凌琛使眼色,意思是你敢把你母妃惹哭试试?
凌琛对自家父王这般管杀不管埋的做派极是愤怒,又无计可施,只得打叠精神哄杜妍道:“母妃别生气,这回的事儿不大,我去半个月就能回来——那时您再叫父王给我别派一点儿差使,天天陪您赏花听琴的,好不好?”
杜妍被他逗笑,道:“又哄母妃开心,我才不信你的话——你回了家也是四下里乱跑,哪在家呆得住?”凌毅在一边起哄道:“琛儿撒谎总不过脑子,再过半个月哪还有花?看雪罢了。且还有什么琴可听?冷得手都伸不出来,要听琴你自个儿弹去,别劳烦你母妃。”凌琛叫道:“母妃,父王这般说,定是还想派我差使,先在您这里下了话了!”
杜妍听出爷儿俩互相攻讦,嗔道:“吃个饭还要说军务,在军府里有多少说不得的?”想了想,终是心疼儿子,对凌毅道:“你那些将军在各州城都是一呆三五年的,怎地偏是我琛儿这大半年间就调了好几处?虽说你治军严格,一视同仁也就是了,哪能光折腾琛儿?”凌琛拼命点头,敲边鼓道:“难怪母妃说我瘦了呢。”
凌毅又气又笑,只得道:“好好,待他办完差使回来,我调他北平府听宣,多陪陪你便了。”想想,终不甘心就这般败退下来,又不怀好意道:“夫人最是妙解音律的,那能只听别家小姐的琴瑟?让她们来听听我琛儿的笛子,也是一般。”凌琛气得咬牙切齿,心道你打死我也不吹!
杜妍虽然眼睛瞧不见,但是心细如发,自然体贴着儿子被丈夫气着了,便嗔着丈夫道:“你总提别人家的小姐做什么?琛儿脸皮薄,明儿还有客人来拜,尴尬起来怎么办?”
凌毅正端茶漱口,听言差点儿没把漱口水咽下去,连忙一口吐出来,哼道:“他脸皮薄?他那脸皮是糯米浆砌的青砖墙——”凌琛叫道:“母妃,你听父王当你的面儿,还编派我……”凌毅瞪眼道:“老子编派你?有本事明儿那些夫人千金来了,你一个儿也不见!”凌琛道:“好容易回家几天,我见她们干什么?”
杜妍听出不对劲儿,问道:“琛儿,你没听逸德说么?”凌琛奇道:“独孤敬烈?他说什么了?”心道独孤敬烈居然会有事瞒着自己,倒告诉了父王母妃?
凌毅咳了一声,正了颜色,慢慢道:“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好事——独孤敬烈带了一张太后懿旨过来,题头空白。道是北平王世子妃,太后收她作螟蛉义女,封宁福公主。”他看着凌琛,皱眉道:“就是说,任你娶谁,她便会成为皇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