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灿烂的冬阳（1 / 1）
第一百零九章
东海起来的时候听见厨房里有些声响，愣了下后走过去看到奎贤正低头往保温杯里装汤。
“哥，吵醒你了？”奎贤见是东海，一下有些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到一样，脸颊上有些红，只是低头闷闷地出声。
“没有，是...是要去看.....”东海看着在冒热气的汤，眼睛忍不住闪动了下，咬了下嘴唇。
“哦，不是的，是带给老师的，我这两天没去，他急的有些上火了，觉得对不起才....”奎贤见东海好像要哭的样子，忙摇头，然后只是把杯子用布袋装好。
“没关系，要是...要是觉得不放心的话，去看看吧！”那天回来虽然见晟敏没事了，但是也一直没什么消息，奎贤放得下心才怪。
也许从他奋不顾身要冲过去救他，喊着他“哥”的时候开始，早就不恨他了吧？
也许其实从来没恨过，奎贤，是个恨不起来的人，但是....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希望着你能早些释怀，重新开始生活，可是又矛盾地在隐隐担心着，你还会放不下过去，甚至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心眼地害怕，你还留恋那个人话，怎么办？
可是如果真的什么都忘了，又会觉得难过，为你，也为他！如果忘不掉，也难过，为你，为自己！
明明知道，该好好做好一个哥哥，可是有时候....
李东海真是个差劲的人！
“没事！”
“真的没关系吗？你回来到现在....”东海舒出口气，好像又觉得什么都没什么重要，没什么能比奎贤重要，“都没怎么说话？有什么话，不用对我还憋着.....”
“没有！我只是在想....”奎贤抬起头来，微微抿嘴，“以前看到过，一个很喜欢的作家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相遇，相知，相爱然后相分离，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这句话，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把一个人感情的悲欢离合，苦痛欢喜，说得那般轻描淡写，稀疏平常？这样不是显得太无情了吗？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也许本来就是如此吧？我所经历的，也只是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奎贤....”
“哥，真的，我明白了，那天我以为....以为他会死，以为他死的时候，真的很害怕，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会恨他的，恨他到就算他死了也不能释怀一样，可是那一刻，我却害怕无比，比失去了世界上任何一样都还要感到害怕，感到绝望，甚至在心里说，如果能再让我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看到他还活着，我什么都不会在乎.....”奎贤回忆起那日自己以为晟敏死了，还是有阵心痛的感觉，“当时除了这个，真的什么都想不到了，所以....我想明白了，或许我本就不该沉浸在过去里，即使有过不好的回忆，但那就是我的过去，我摆脱不掉，也不应该逃避，妄图去摆脱它，现在我会好好的生活....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你，阿姨，包括....包括晟敏哥.....”奎贤长长地舒出口气，转头过来冲东海笑着，“我想你们其实也是会担心我，这样想着，就明白多了，也舒服多了......”
天气真好啊....奎贤现在才发觉，冬天末尾的天气也能这般灿烂，大概不会再下雪了，原先积着的雪也早就融了，空气里带着一丝寒气，但是，已经能渐渐感觉出在慢慢回暖。
他对东海说谎了，其实也不算说谎，本来是想着不去看也没关系，但是坐车去公司的时候，望着窗外医院里开始有些露出粉嫩的樱花树，他犹豫着，最后还是下了车。
还没到花开的时候，但是有些地方，譬如这里，因为温暖，会比一般的时候要早些。嫩红色的小芽隐约地隐在还带着枯黄的枝条之间，奎贤抬头微微眯着眼睛才看清楚。
知道自己就是来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晟敏，或许住院部的护士不肯透露号码，或许，晟敏出去散步，更或者，说不定他早出院了，但是奎贤还是想试一试。
或许奎贤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企图，或许他样貌得了那护士的欢喜，有些意外得，他真就知道晟敏的病房号码。
有地位住在这高层病房里的人不多，所有这里也是出奇的安静，亮堂的走廊里连偶尔走过的护士都没有，那种带着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医院味道也没那么重，大概是几日的天气都很好，把那股气味晒没了。
奎贤仰头望着门上的号码，知道晟敏就住在里面，以为是不会见到的，现在能见到了，倒是不知怎么办了。手也抬不起去敲门，按铃。只是站在那里，像个门神一样盯着那门看。
“啪！”
正当奎贤有些出神的时候，突然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头出来了。
“你好！是.....”丽旭出来帮晟敏下楼买点水果，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一个人。虽然比自己高不少，但还是一个男孩的模样，瘦瘦的，看到自己出来好像还有些吓到了，黑黑的眼珠都瞪着了，看他手里拿着东西，他才反应过来，应该也是来看晟敏的，应该是哪个部门进来的新人吧？
“是....是李晟敏先生住的病房吗？”奎贤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本来想问是不是我哥住的病房，但看着一个陌生人，他还是改了口，没那么喊。
“是，不过....他现在在休息，不方便见客！”丽旭说得比较委婉，毕竟人家来也是一片好心，不过晟敏到现在倒是真的一个人都没见过，除了他妈妈，金律师，还有，自己.....
“哦，没关系，那个....他身体好些了吗？”奎贤咬了下嘴唇，倒是没有那么介意，只是问了句。
“恩，过两天就出院了，谢谢关心！这个....我帮你转交给他吧！”
“哦，不用了，我先走了！”奎贤看丽旭伸手过来要接自己怀里的东西，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犹豫着，还是没拿给他,弯腰鞠了个躬就转身走了。
没事了就好.....奎贤长长舒出口气，握着手里东西的手也放松了些......
也许只是想休息，虽然身体早就好了，晟敏也硬是在医院里呆了五天才出院。不过，他出院的第一件事，是他早就料想到的。
“请确认一下，虽然我们已初步确定现场的尸首就是金强仁，也就是金英云的，但是因为你与匪徒近距离接触过,所以......”
“我知道了.......”晟敏应了句，打断金希澈的话。停尸间里散发着重重的寒气，还有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的，死亡的腐败气息，浓烈而令人有些作呕。
强仁的尸身已经清理过，在冷柜里周身泛着一层骇人的青色，这是失去生命的一种恐怖标志，虽然有些地方被炸烂再缝起来了，但还不至于面目全非，至少脸还是比较完整的，是他。
晟敏对着基范示意了句，基范就提出需要些时间让晟敏单独辨认。希澈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
“确认好了，就请签好字，等下还需要你做份笔录，有些问题需要确认....”
“好....”晟敏挥了下手，让人全都出去了。
伤口全部都缝好了，胸口因为解剖有道长长的疤，暗红，粗陋的针脚在他已经变得青黄色的皮肤上很是刺眼。他面容安详，眼睛安静地闭着，不会再因为痛苦而流泪了，有些浓密的睫毛上有些寒气在漂浮，颇为英俊的脸庞上似乎因为被炸出了伤口，横竖着几道缝合清洗干净的血痕。
那个时候，为什么推开我呢？晟敏至今都无法明白，以为自己是要那样不甘心地死去，却怎么都想不到最后他放过了他。
以为不会杀自己，可是他杀了，以为是要自己死，他却又让他活了下来.....
呵，强仁哥，你不恨我么？不恨我么？
晟敏想问，可惜永远不会有答案了，躺在这里的这个男人永远无法给他答案了.....
可是我恨你，恨你！你是我的病根，一直痛恨不已的病，现在这病根挖走了，不见了，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
晟敏抬手轻轻捂在强仁静静闭着的眼睛上，微微咬唇。
门外一直在观察里头动向的金希澈，偶然一瞥，突然瞥进，晟敏捂在尸体的手背上，掉落了一颗泪.....
例行完那些询问，晟敏探身坐进车子，只是问了基范一句。
“事情办好了吗？”
“是，现在就可以过去了！”
“好.....”
为了避嫌，也为了示威，为了不向任何人显示自己过于显露的得意，晟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本来，也许这是个最好的宣告胜利的机会，可是他不想，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轻浮而又庸俗之人，但是今天，他已经无所谓了，或许是说，在心里问，是否是时候来一趟呢？
坐在对面的李特缓步从铁门那边走出来到现在，一直微微垂着眼睛，没吭声，也没看晟敏一眼。
“过得好吗？”晟敏也是久久凝视着李特的脸，他不知道现在为什么突然有这个兴致，这张美丽得总是让人畏惧而又让自己痛恨的脸，似乎这么多年都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即使低头看似温顺的眉目下，那轻颤的睫毛，秀气的鼻子都还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气势来。看得出，他过得不太好，更瘦了，皮肤白得都有些透明了。但除此外，也不至于太坏，毕竟，他这样的人物，到哪里都会是个狠角色。
“托你的福.....”李特这才抬眼，平静的眼神，平静的语调。是托晟敏的福，要不然他何至于到这步田地？
呵，真是风水轮流转，他这样的重犯，没有点关系本事，没有点勇气，谁能来见，谁敢来见？
“那就好.....”晟敏挑了下眉，把手边的东西推了点过去，“给你带的点东西，应该用得着.....”
“不用了！”李特却是淡淡地抿嘴笑了下，眼神终于是微微有些嘲讽，坐着也没什么动作，“还是拿回去吧！承受不起！！”
“听说在生病....”晟敏却没有在意，把东西推到宽桌的中间，收回手只是望着他，“脸色不好.....”
“我....不会比你早死，这个你放心....”李特却是淡淡地开口，微微把下巴扬着注视着晟敏。
“那就好.....”那就好.....或许，其实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晟敏望着李特微微依然高傲的目光，心里突然这么想。
“记得....你以前总是能一眼望穿我的心事，不管我谎撒得多么完美，样子看起来多么真诚，你总是能知道，我是在骗你.....”晟敏微微抿嘴，望着李特的眼睛，“那个时侯，我一点都猜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现在也一样，我猜不到....你有没有后悔.....”
“如果我会后悔，今天就不会坐在这....”李特目光却还是淡淡的，似乎连犹豫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他静静地望着晟敏，那纯净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复杂的感情，没有恨，也没有怨，“你....你已经不用再炫耀你的胜利了，对你，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倒是一直在想....也许是进来才知道时间原来太多了，过去发生的那些，就总是在想，我的，你的，还有英云的，也问自己到底后不后悔，问对你有没有恨.....”
突然提到强仁的名字，晟敏垂着的眼皮下还是微微动了下。
“然后呢？答案是什么？”不过他没表现出来，他注视着说着一点都不后悔的李特，好像也是在注视着自己似乎已经在发出霉气的过去一样，他的身体，甚至大脑或许已经忘记了那种苦痛，变得麻木得执着着。可是今天，那种麻木的坚持似乎空了，消失了....
“答案就是.....你并不想要我死，也不想要他死....不管你恨不恨我，或者恨他.....或许你早知道，死对我们来说，并不那么可怕....晟敏，你很聪明，让我得到了最可怕的报复.....”李特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得地闪动了一下，虽然嘴角还是淡淡地挂着一丝笑意，却已经是说不出的悲凉，“你的报复，在你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扎根在我心里，让我开始疼！只是不知道吧？你没想到英云会真的喜欢了你....”
“他喜欢的是你！！”晟敏搁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了，萌上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堵在了心口，总是不喜欢这样的话，喜欢，喜欢？
李特低头抿了下嘴，心头暖了一下，还是得到了安慰。
“可惜他不懂珍惜！这是他的愚蠢!”
“是，他一直.....都挺傻的，不聪明,总是认为他该是保护我的.....”李特突然嫣然笑了一下，大概是想起强仁了，“可是他不知道一直都是我要他爱我，所以他才爱，如果...如果他不是那么傻，他一定会早些明白他是喜欢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晟敏知道，李特不过是想用这点，来祈求晟敏不要对强仁赶尽杀绝，即使那么不屑于自己，却还是这样低声下气，因为他知道，李晟敏变成今日这个李晟敏，只是因为缺少爱，他不是想恨，只是没有爱，他不能连恨都失去。如果...金强仁爱李晟敏的话，那么李晟敏能不能因为，不想失去一个爱自己的人，而放过他呢？
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人总是以为自己的心自己最清楚，也最能控制，可是不知道，人心本来多变就是任谁也把握不住的.....”
晟敏突然不想再听下去，甚至有一丝后悔今天到这里来....
李特见晟敏不为所动淡漠的神情，没再说了，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忍住眼泪。他不是因为对不起晟敏，或是有任何一丝后悔屈服而哭，而是....他很想他，很担心.....没有他在身边，傻瓜一样的金英云，容易冲动的金英云，不是那么精明的金英云会做傻事，他不是李晟敏的对手，他很危险.....
“保重！以后...我可能没有时间再来....”晟敏厌恶眼泪，特别是现在李特的眼泪，这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晟敏！”李特看到晟敏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句，忍不住也问了一句，“他....”
“.....”
“他现在....”
“对不起，我没有他的消息......”晟敏停下脚步，顿了一会才轻轻吐出一句，才走了出去。
从监狱出来，晟敏仰头望着蓝色的天，让阳光撒在自己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撒那个谎，他只是在想，不知道那么厉害的李特哥，是不是还能够看出这是个谎言.....
他来的目的，其实本该是来狠狠刺痛李特的，可是最后，他突然改了主意，在还没有说出什么之前，看着李特哭泣而憔悴的脸，强仁的死讯他没说出来。
促使自己改变主意的那种情绪或许能称之为怜悯....
可怜的李特，可怜的强仁，甚至在那一瞬间，也有些可怜的李晟敏....
是因为怜悯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怜悯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