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晴天娃娃（1 / 1）
第九十七章
虽然过几天才是衡修的忌日，但是晟敏还是来了。墓地前段时间就叫人好好修过，翻出的黄色新土似乎还散发着一丝泥腥味，在冷冷的风中闻起来更为明显，叫人很不舒服。
几乎每回来都是这般的天气，大风，冷空气，微微雪后的素冷，即使偶尔有阳光也丝毫影响不了这肃然寂静的气氛。
旁边一直站着的黑衣保镖过来把手里捧着的大束菊花递到晟敏手臂里，然后按晟敏的示意，全都退到一段距离之外了。
晟敏感觉手里沾满雪气的花沉甸甸地压着臂弯，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漠然地望着墓碑。很多次，都是这样，并不会说什么，做什么，望着而已。可是这次，毕竟是有些不同了，不是吗？
到了这一天，该是要笑出来.....
晟敏突然抓着花束的尾端，伸直了手臂，一松手，花束直直摔在了地上。整个花瓣都在寒风中胆瑟地颤抖着。
“懦夫.....”晟敏轻启嘴唇，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漠然的神情瞬间就变得有些愤怒，紧紧皱起的眉毛下，那双微含鄙夷，却更多为埋怨的眼睛也微微瞪了起来。
懦夫，懦夫！
你...也没有资格分享我的胜利....
你看看吧，看看吧，你的儿子，不像你，也不会是你这样懦弱无用的人。
丢下我，现在看着我这么好，会后悔吧？你想要的，得不到的，失去的，我都得到了，可是你呢，什么都没有！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所以，就活不下去吗？
为什么死？
晟敏像是积压在心里重重的一块终于爆发了出来，低头紧紧咬着嘴唇，一脚，一脚地狠狠把白色，黄色的菊花踩烂了，花瓣失去了脉络，断在泥地里，分不清曾经是美丽还是脏污。
晟敏微微有些咬牙，神情有些过分地认真，鞋尖因为奋力地踩踢，已经沾满了混着湿漉漉碎花的新泥。
为什么死？
让我从此真的一无所有，从此再也拥有不了....任何感情....连我都可以舍弃的话，这种感情，算什么？
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的我.....
你有什么资格享受我的怀念？
为什么死？
让我想恨你都毫无着落，也恨你，恨你！恨你这个懦夫！
“别过来!!”
众人看晟敏突然在用脚踢着墓碑前还留着枯黄小草的地皮，好像有说不出的愤恨般，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下都想要冲上去，可是因为晟敏一句低沉的喝声都又退回去了，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过来！我想要一个人！
想要安静.....
想要放声大笑一场，来宣告我的胜利，可是你死了，听不见了，无从知道了....
爸爸，你真的好没用！你知道吗？
我看不起你，甚至....鄙视你....
你看着今天的我，羡慕吗？一定会后悔吧？你会后悔吧？
后悔没有好好地活着，等着看我拥有这个世界的这一天。
晟敏踢翻了墓前的花束，甚至踢翻了一地落叶湿泥，像是在发泄心里不满的小孩一样毫无章法地紧紧握着拳头，较真地把那些东西都弄得一团糟，最后才一脸疲惫地停下只是喘气，让那团团的白雾萦绕在模糊的眼前。
什么都没了，连我都变得一点都无所谓了？
是这样吗？
“不用跟着了....”晟敏回来的路上一直都在走神，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突然就喊人停了车，下去了。
人果然是达到了目标的那一刻，是最空虚的，最满足，却也最茫然。虽然晟敏还不至于到那地步，但不可否认，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刚才在墓地上突然而来的一阵泄恨似乎耗损了他太多气力，心里猛然就空了许多，再也没有多余心力去想什么。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做梦，很长，也很杂乱的一个梦。应该说，这么多年来，这个梦一直都没离开过，总是时不时会出现，让那一夜都扰乱了平静，只是最近这段时间越发得频繁了。
厚实的雪地散发着清冽的寒气，只是一个人在这黑暗的林子里奔跑着，耳边急速而过的风，如这片林子的寂静，带走了一个人的呼吸，树叶落尽了，一片一片埋在了雪里，渐渐融入了黑夜，透着黎明月牙白的天空覆盖在那片黑色林子里，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只是跑着，后脚跟溅飞的青白的雪沫子，晕湿了鞋面裤腿，奔跑仿佛不知疲倦，没有方向，也没有尽头，注意不到去了哪儿，也看不见跑过哪儿，印入辉映着天空的白雪里的脚印，没有回头望过一眼.....
醒了就无法再心静，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的其他情景，只是雪地里那个人，不知在逃什么....
晟敏抬头望了望头顶才刚刚放晴的天，还残留着淡淡的灰蒙，不过厚云边上已经渐渐有了些阳光出来了。雪后的寒气重了起来，可是这么走着，却倒是平静了，透着有些安宁。
小时候住的地方早就拆了，不短的日子，这地方变了很多，可是怎么改变，都是没用的，那股贫酸，简陋，依然萦绕在这小石子路旁。低矮的平房在这像是梯田一样一层一层斜斜地拥挤着往上排列着，错落地很是杂乱。这种天气，几乎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走动，这种路也不是有人会来散步的地方，更是安静了。
晟敏踩着雪化后有些湿，有些脏的石板路，只是走着，走着。好像他当初也是这样，一步一步从这走出去，走去了美丽的江南。
只是才发现这里的天空原来也很澄净，没有高楼的阻挡，放晴的阳光好像来得更快了些,已经能看的见些淡蓝了，白色的光线也微微开始有了些威力，落进晟敏仰头望着的眼睛里，也不得不眯起才感觉没那么难受。双手捂在呢制的大衣口袋里，很暖，就那么停下脚步仰起头慢慢闭上眼睛，晟敏把那雪的清冽，光的燥暖都有些贪婪地吸进了鼻腔，久久的，保持着那个只保留着呼吸的姿势，几乎以为能平静到一种恍惚的状态。
“董事长？”
突然一声脆生生，带着不敢相信的疑惑的喊让晟敏缓缓回过神来。收回接受着阳光恩泽的脸庞，才看见，一个小小的人正站在自己眼前睁着惊讶的眼睛望着自己，嘴巴也维持着微张的吃惊样子。
“金丽旭？”晟敏歪了下脑袋，也有些意外。丽旭没穿西装，只是套着身蓝色的旧校服，踩着红色布拖鞋，显得更小了，只是一个中学生的模样，不仔细看，还认不出来。如果不是他那清脆的声音，晟敏估计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董事长，你好！”丽旭反应过来马上有些不好意思，忙把手里的垃圾扔到旁边的垃圾堆里，小跑到晟敏面前直鞠躬。
“住在这吗？”晟敏点点头，微微抿嘴笑了笑，算是回了招呼，然后抬头看了旁边的小院几眼。
“嗯！”丽旭哪里能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晟敏，有些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看晟敏抬腿往院子里走，马上有些慌张地跟上去，“等下，董事长，不是.....”
“不欢迎我吗？”晟敏见丽旭真是有些慌张了，手都不自觉地伸上来想要拉住自己的袖子，倒是笑了出来，样子亲切的很。
“没有，没有，请进来吧！”丽旭缩回手，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看晟敏这么亲切，他也觉得没什么，就跑到他前面一点去带路。
屋子围着院子大概住了好几户人家，这种天气都是紧闭着家门，杂物堆在门口明显是把各自的地方隔开了，院里看不出种了什么树，树叶早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不知谁家小孩的鞋子，袜子，牵着的绳子上也掸着些刚洗不久的衣服，已经被冻得硬邦邦了。
“请进来....”丽旭忙不迭地脱鞋先上去把门口放着的花盆移开，推门让晟敏进去。
晟敏本来想问丽旭妈妈怎么样了，才开门就听见里面有人轻轻咳嗽了声，就没问什么。
屋子里倒是生了炉子，比外面暖和不少，在门外就能闻到一股药香，走进来更为明显了，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似乎在冒着白气的味道，有些干燥的感觉，倒是不难闻。
“只有开水....”丽旭看晟敏坐到小桌边上只是望着屋里四周，略微脸红地把热水瓶里的水拿杯子倒了杯，搁在晟敏手边，然后有些抱歉地低了下头，声音也变轻了，“对不起，我妈妈睡着了，可能不能同董事长打招呼了.....”
“没关系....”晟敏进门就已经注意到里间的小屋里躺着的人了，只是木门关得不严实，只从不宽的缝里看到些深蓝色的被角，“是我唐突了，应该我拜见才对，只是现在不好打扰，对了，上次介绍的医生怎么样，好些了吗？”
“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不过已经是多年的顽疾，中医也说要慢慢调理....”丽旭抿抿嘴，低头脸色还是有些暗淡了一下。虽然是很好的医生，但是那费用也不是现在的自己有能力支付的起的，去看了，没有治疗费也是于事无补。
里屋人虽然睡着，但偶尔依然会难受的轻声□□，看来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很久，这种天气尤其是痛苦。晟敏看到丽旭微微自责的神情，没再问这个了。看他自己身上穿的，可能还是中学时留下的衣服，也能知道他现在境况，那种需要耗费大量时间金钱的疗养，定是还承受不起。
“听说中国的中医对调理很在行，这熬得是中药吗？”晟敏手里握着只是温，并不烫手的水杯，却感觉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心都渐渐开始有些暖了起来。他微微皱了皱鼻子，笑了一下，“好香....”
“嗯，是路口的一家老爷爷给开的方子，一直吃着，慢慢好多了...”丽旭的眼睛这才微微又明亮了起来，抬头点头的样子满是安心。虽然不见痊愈，但这几年都是靠那家的中药，妈妈才能熬到今天，以后等到自己挣多些钱了，就好了。
“对了，董事长，你怎么....”又说了会话，丽旭才有些奇怪地眨眨眼睛。以晟敏的身份，怎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
“只是随便走走，没想到这都变了，我也不认得了....”晟敏停了下，眼神只是一瞬间有些暗了暗，才又舒出口气，微微有些自嘲的口吻。
“董事长以前来过这？”丽旭一下惊讶地瞪大黑溜溜的眼睛，脱口而出后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又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晟敏看丽旭有些急了，也不知道怎么说，并不怎么在意，笑了笑，“住在这里，并不代表什么，只要努力的话，你不会一直都住在这里！”
“是！哦,对不起.....”丽旭看晟敏没生气才放下心来，听着药罐子在砰砰地翻盖子，才意识到药好了，自己说着话差点都给忘了，忙起身去把药倒出来。
晟敏只是看着丽旭真的是有些手忙脚乱地倒好药，搁在小桌上晾凉的间隙又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然后弯着腰猫到里屋去轻声喊妈妈，摸摸她的手看冷不冷，在这有些窄小的屋子里，晟敏觉得自己坐着倒有些碍事了，就起身出去，趁这空隙打了个电话。
丽旭喂妈妈喝完药才发觉晟敏不在屋里，一下意识到自己竟然把人家堂堂董事长给晾一边了，忙紧张地跑出去，看到晟敏正站在屋檐下，与刚才在路上看见他的样子有些相近，微微仰头，眼睛微微眯着看不清在想什么。丽旭这才注意到，晟敏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姣好的肤质，清丽的面容，微微带着些冷漠的温和神情看不出一点平时那不怒而威的气势，真是想象不到会是一家那么大公司的社长，不过可能这也是原因吧，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松，在公司里丽旭只能看到高高在上把握一切自信的他，只是这么年轻就要接管一家公司，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现在仔细看着，丽旭突然有些感觉，他身上原来也有种名为疲惫的气息。
大概听到响动，晟敏把头转了过来丽旭才反应过来就赶快上去又鞠躬又道歉，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
“没关系，这是你做的？”晟敏打完电话只是仰头看着屋檐下挂着的一个晴天娃娃出神，看丽旭出来了，就摆摆手，问了句。
“恩！觉得好玩胡乱做的....”丽旭有些尴尬地低头不知怎么好，只是点了点头，“听说能带来好运.....”
“那丽旭觉得它带来了好运吗？”晟敏抬手用手指把那晴天娃娃的笑脸拨着面对着自己，为丽旭这天真的模样有些逗了下。
都是觉得有个好寓意，丽旭哪会知道有没有带来好运，这倒叫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晟敏收回手，看着那笑脸就慢悠悠转过去了，然后随着风只是小幅度地转摆着，就转头冲丽旭很是和蔼地抿了下嘴，“好了，我还有些事,就不多呆了....”
“哦....”丽旭回过神来，看晟敏要走，就穿着鞋一直送到了院门口，然后看到晟敏的车子已经停在路口，手下人也走过来迎着晟敏，忙又跟上去要送到路口去。
“回去吧！”晟敏却停下来阻止丽旭再送，转身望着丽旭冻得有些红的脸颊，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顿了顿，“好好照顾你妈妈！”
“是！”
“这样，明天上班先到我这来报到，我还有些事要要同你说....好了，就这样....”晟敏说完也没再理会微微皱眉有些发愣的丽旭，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