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冬至（1 / 1）
第九十四章
清晨很早的时候，东海就醒了，本来这样有些冷峭的天气，窝在被窝里都会舒服地不想起来，但是他睡不着。晚上闭着眼睛等恩赫睡着后还是会睁开，然后眼睁睁地失眠。
他小心地掀开被子下床，感觉只穿着单衣的身上立刻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整个人一下就清醒了。
清醒得头皮都发麻了。
本想能这样坐到院子里，更清醒一些的好，没想到打开房门竟在还不怎么清晰的视野里撇见了客厅里的人影。
“奎贤？”因为意外东海嘴巴一下微微张大了，半天没合上。
奎贤微弯着腰正在桌子上摆碗筷，听到东海喊就抬头起来冲他浅浅抿嘴笑了下，应了声。
“哦，怎么这么就早起来了，不多睡会？”东海反应过来，抬手抓抓后脑勺掩饰窘迫，走过去看到原来奎贤做了早饭。
“睡不着，早上空气好，我去转了转....”奎贤把冒着热气的饭锅放在碗垫上，看东海只穿着浅绿色的棉布睡衣，催了句，声音轻轻的，像是就算是那笑容，也一样变得轻轻的了，“哥快去套件外套，还要过会.....”
“奎贤.....”东海哪里还挪得动步，只是钉着那似的望着奎贤，只是一喊就觉得心酸。他不知道看到奎贤这样，该喜还是该忧。
“早上这么冷，还是多穿点....”恩赫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看东海杵在那就顺手把自己披着的衣服扔他肩膀上，然后边伸着懒腰边往饭桌那边走，“做了什么？”
“红豆饭....”奎贤听出东海欲言又止的犹豫口气，不知如何回答，好在恩赫出来让气氛又变回了轻松。他咧嘴笑了下，把筷子都摆好了，就转身回厨房端菜，“还有几个小菜，不过泡菜快没了.....”
“.....”东海情不自禁地往奎贤背影的方向望去，一脸担忧，像是想要追过去，却走了两步就被恩赫伸手拦住了。
“还是什么都别再说了....”恩赫压低声音让奎贤听不到，看东海的神情知道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多问几句，手掌撑住东海的胸口，轻轻摇摇头，冲他倒是放心地笑了笑，“说不定他想要自己复原，他想忘，就别再提起，让他自然忘了也好....”
“可是....”东海知道恩赫说的也有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奎贤，知道他永远都学不会怎么去恨一个人，终有一天，他会原谅的。原谅晟敏，原谅所有人。东海希望他能这样，可以放过自己，最好！
“别总把他当小孩看，也别太逼他了....”恩赫舒出口气，真的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对东海说完就转身去洗漱，声音故意变回平常响亮的样子，“东海啊，我先洗啊....”
“好....”东海轻轻叹口气，想，也许恩赫说的对，自己对奎贤也许真是太过紧张了，才变得总是小心翼翼。
“对了....”东海像想起什么，又跑回房间，出来的时候喊了正垂头摆盘子的奎贤一句，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总要解决的，“这个怎么办？”
“什么？”奎贤直起身子，把文件袋里的东西抽出来一看，马上明白了。
公司的股份授权书，还有秀京学校的股份转让书之类的，一叠文件，全都已经签好了秀京的名字。
“那天....那天阿姨来的时候塞给我的....”东海顿了一下，有些斟酌着用词，“我想，这是给你的，还是你来处理吧！”
“哥替我收着吧！”奎贤抿嘴笑了下，又全部塞回了东海手里，他知道还给秀京，她是一定不会收回去的，留着，说不定她心里还好受些，“反正我也没什么用.....”
“可是....”东海也知道送不回去，当初接的时候自己死都不肯拿，看秀京快跪下求自己了，才忍不下那个再推脱的心。
“哥收着吧！”奎贤没再看那些东西，神情淡淡的，已经没什么情绪了。那些东西，对他说来，没什么意义。
“好...好吧！”东海见奎贤都那么说了，踟蹰了下，应下了，然后望着奎贤只是不说话。
也许，真如恩赫所说，奎贤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要更坚强，过多的担忧，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自己...最终不是李晟敏，不是，也永远变不成他，是做不到他所说的那些的。李东海，做不到。
“哥，我在报纸上圈了些工作，等下哥帮我看下！”奎贤抬头起来，冲着东海笑了一下，虽然还是浅浅的，但东海能感觉的出来，那不是完全勉强的。
“好.....”东海只是应着，只是说好，只是答应。李东海还是李东海，对赵奎贤，怕是怎么都变不了了.....
丽旭后来才知道，那天那个人并不是公司的董事长，而是公司法律顾问金基范，金律师。也难怪，像他这种刚进公司的菜鸟，是没什么机会与他共事的，更不可能会认识他。不过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丽旭还是有些咋舌。
不像是自己，才好了没两天，因为迟到又被组长指着鼻子教训，这次也已经严重到要开除的地步，丽旭看组长是认了真，一下真有些吓坏了。
“组长，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我保证！真的！”丽旭从办公室一直求到楼下大厅里，也不见组长有丝毫动摇，忍不住真的哭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早上妈妈发病，急急送去医院，一直走不开，他也不会迟到，不会旷了大半天的班。她身体本就病着，不是为了省点钱，也不会拖在家里不肯去住院，如果这次工作没了，丽旭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金丽旭！你给我听好！马上收拾东西给我滚蛋！现在我有事不想再听你废话！”董事长回来了，他可不想因为这小子错失自己在董事长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如果不是在楼下边上有人，他才没那个耐心听金丽旭多说一句，早一脚踢开了。
“组长，真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妈妈住院了，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组长......”丽旭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聪明的人，做事只是勤恳而已，可是以后他会更勤快，不会偷懒，说着，他掉着眼泪真拉着组长的袖子求着情，“我妈妈生病了，还指望我的工资交药费.....”
“别碍着我！”那人才不管丽旭妈妈死活，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就是真的，关自己什么事？他望见晟敏一行人已经进了大厅大门，忙推开丽旭，一脸谄媚地迎上去，打着招呼。
“恩....”晟敏不认识他，只是礼貌上点了下头，从鼻子里发出声鼻音。
“组长，真的！”丽旭看组长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一下哭得都有些接不上气了，虽然没哭出声音来，只是抽着鼻子掉泪，但是还是可以听见一些哭腔，他不认识晟敏，这种时候也没注意到什么，只是一直跟在组长后面极力解释，“我妈妈...我妈妈真的在医院里....我.....”
“滚开！”组长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地把丽旭挥手推开，一边低头哈腰地忙跑上去在基范伸手按电梯之前把电梯按好，然后一直守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等他们上去。
晟敏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丽旭，自己的员工在大厅里哭，毕竟不是件那么平常的事，本来没在意，但是进电梯时听到丽旭的声音，他突然特意看了他一眼。
长得很是瘦小的一个人，西装虽然洗得很干净，但明显看得出不合身，旧旧的，比他又瘦又小的身子大了一圈，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一张瘦得明显看得到颧骨的脸不到手巴掌大，配着剪着服帖的顺发，看起来一副很受欺负的样子。他在哭，鼻子脸颊，眼睛都哭红了，但是只是有些抽泣的声音，眼睛只是看着他在求着的那个人，其余人都看不到似的，最后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晟敏才看到他抬起头来迷茫无助地望着自己这边的眼睛。他不是在看自己，晟敏看得出，但是那眼睛里的慌张和不知所措，晟敏还是望见了。
“那人是谁？”待电梯缓缓上升的时候，晟敏微微皱眉问了一句。
“内勤部三组的组长......”Chirs不太肯定晟敏问的是哪个，不会是那孩子惹什么事吧？
“跟在他身后那个....”
“哦，是新来的，大概又犯错了，这孩子做事还是很认真的，可能刚来，有些不适应.....”Chirs见过丽旭几次，觉得他很有礼貌，就是做事有些糊涂，但还是很不错的，就帮他说了句好话。
“把他调来，先跟着你，以后再处理....”晟敏看电梯到了，吩咐了句，有些冷冷的，“那组长，叫他马上给我滚蛋！”
“是！”
晟敏坐回办公室，才舒出口气,抬起手来，富有深意的眼睛只是盯着手腕上的表盘里指针一秒一秒地走着。那声音在自己诺大的办公室里变得特别清晰，几乎震到了心里。他就那么坐着，转着椅子望着落地大窗外由阳光明媚渐渐变幻成昏黄，然后像是那些风一样，飞速地成了灯光璀璨。
夜，更静了.....
晟敏掀开袖口，看到时间指针指到了10点，知道时候到了，再过三个小时，金强仁就坐船离开首尔，回日本。
李特的电话号码到底是没变，还是当年给自己的那个。就算变了，也无所谓，自己想，自然能联系得到他。
“喂....”响了有一会，晟敏都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李特接了。声音很嘶哑，也没什么精神，看样子并不知道是自己。
“李特哥？”晟敏声音有些清亮，他感觉自己喊了一声后，李特整个人好像都激灵了一下，完全清醒了。
“这么晚是不是打扰你了？”
“是你？哼！”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也早就已经井水不犯河水了，这时候打电话来，还是那种故作天真的声音，李特怎么会不冷哼一声？
“听说....最近身体不太好？”晟敏从李特即使冷淡但能仍然能听出些病态的声音中，感觉出李特确实如传出来的消息所言，病了。
“这么关心想杀你的人，是不是太有些虚伪了？这么晚找我，不是只为了这句问候吧？”李特一如既往的强势，即使有些虚弱，也不减一分威慑力。他不知道晟敏打什么主意，也不关心。早就知道他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想在自己这里动什么手脚，也怕是没那么容易。
“没有，哥，我只是想到很久没联系，问问而已！”晟敏把身子转到面对窗外，身子靠在椅子里，微垂着的漂亮眼睛缓缓抬了起来，隐约着，眼底有了丝阴郁，顿了会，也不想拐弯抹角了，微微叹口气，“我....我不想让李特哥就这么....这么没声响地隐了，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什么意思？”李特的声音一下敏锐得变得警惕。
“哥....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遇见的吗？我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无用地被人在街上欺负的时候，是你，把我从那个懦弱的世界拉出来了，你让我知道，弱者，永远是被强者踩在脚底下的......”晟敏轻轻笑了笑，好像有些自嘲般，又有些回忆般地说着，“我记得....那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特别久，一场连着一场，即使后来开春了，我都觉得还在落雪一样.....”
“......”
“李特哥，你知道那时候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什么？”李特已经隐隐感觉出不对劲了，只是沉着声音试探地问了句。
“我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变成像是李特哥这般厉害，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是的，我一直都那么想的，我想因为我没有本事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才会吃了那么多苦，被人欺负，被人当是....破布一样的东西，用完就甩了.....”晟敏微微抿着嘴，眼神中透着一层重重的灰色，声音却还是平淡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哥，你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不会留着一个...恨着你，也恨着强仁哥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我都想着如果有一天，我有那个本事的话，至少...至少应该要问你一句话....”
“.....”
“哥，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杀我？”
为什么没有真的杀我呢？明明早已看透我，明明早就知道，只要有机会，不管十年二十年，只要能有那个机会，报复，李晟敏一定会做。
“有机会的话，我会杀的！我早就该动手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你是头狼，那双眼睛后面藏着那么多东西，却硬要用无辜,脆弱来掩藏，只有金强仁那种笨蛋会被你骗，护着你！我只后悔，只后悔当初没多给你几枪，让你命大活下来，也后悔当初再遇见你的时候，没当机立断除了你！”咬牙切齿的声音在电话的那头，好像连那满含的怨恨也传了过来。
“李特哥，我一直...很佩服你....”晟敏面对李特有些恶毒的话语只是淡淡的，可是口气却陡然透着一个阴狠，愤怨，“我记得那时候，你常常站在我窗外，看着强仁哥和我□□，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抱着别人的痛苦，很难过吧？可是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有一天有机会的话，一定...一定要报复.....”
“什么？”
“曾经害过我，欺负过的人，我要一笔账一笔账算回来！金强仁，还有你....”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特才突然有些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出事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哥，强仁哥今晚要离开这儿了.....”晟敏看了下时间，轻轻笑了笑，“还有两个钟头，他就会上船，现在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
“难道哥不知道他被通缉，不可能再在首尔呆下去？”
“是你？”
“哥难道认为我还会留着....留着我的污点，我人生最肮脏的一部分？”晟敏因为隐隐激动嘴唇有些颤抖起来，他瞪大着眼睛，邪气布满了整张精致的脸庞，虽然还是很迷人，但是那报复的快感和明显刺痛了李特的满足感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了，他知道李特现在怕是会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放心吧，我知会了人，到时....会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像你当初对待我一样，让他的心.....嘣，一下都碎掉.....”
“你....你想让我去救他？”李特还不笨，很快就猜出了晟敏的意图，不然，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哥还是那么聪明！”晟敏没打算掩藏自己的意图，他曾经说过，只要抓住一个人的弱点，无论是多强大的人都好，都会不堪一击。李特的弱点，不就是金强仁么？
他太爱他了，爱到胜过了自己....爱到明明知道是个圈套，为了他，也还是会跳下去。
“明知道是陷阱，你认为我会蠢到自投罗网”
“去的话，也许金强仁还会有一线生机，哥，你...可以选择不去的！可以等他死后，找机会杀了我报仇！这样,不是也很好？”
可是到那时，还有什么意义吗？
“......”
“仁川码头，哥不快点出发的话，可能要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