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醒来(1 / 1)
“你每回都絮絮叨叨,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我知道,哪时你要是不声不响了,就是受委屈了,素日里我都不爱听你叽叽喳喳,但此时你若能起来,任凭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不理你了。”
“你最怕的动物,是蚯蚓,虽你从来不承认,只恐别人知晓你害怕这么微小的动物,折了你在京城的威名,其实你何来威名,这么多年的烂摊子大多由我替你兜着。我这么说,想必你听到了会生气,怎么还不起来反驳我呢?”
“我手上有一条疤,是你送给我的,你总是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我的掌心,怕我恨你,其实我怎么会恨你,可是你那么怕,我也就再也没有提起。总说断掌命途多舛,多年以来最让我心慌无措的,却是此时看着你毫无血色的样子,那么安静,那么乖,这不是你,王旺童,这不是你。”
“爹娘双双离世,只有你清楚我心中所痛,每日不厌其烦,顶着冷眼与漠视找我谈天,你看,我总说你无情,其实我才是无情之人,我明知你那日不愿我去,我也明知你会有危险,却还是……”
李拓说不下去了,握住旺童的手,放在额前,良久才道,“我说了那么多,你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倘若你是在报复我之前的忽视,也该回答我一句,哪怕是嘲讽也好,我已经习惯了。”
一室灯光,帐外侍卫轮班数次,却听见帐内李拓低声叙说了一夜,皆心中不忍,暗暗祈祷旺童能够活下来。
“军师,属下无能,未能成功阻击陆清越,还是让他跑了。”
“再过几日再攻,近日先防,有援军从京城至,他们逃不出的。”
“是!”
士兵匆匆离去,李拓转身欲回帐内,又被军医急急拦下,面露如释重负之色,“军师,实乃万幸,王将军尚有薄弱脉搏,能否让老臣进去瞧瞧,替王将军换换药?”
李拓颔首,“有劳了。”
视线模糊,口中干渴,旺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依稀还还能记得零星片段,在看清榻边所坐着的人脸后便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呼吸都带着钝痛,动了动手指,发觉因长时间没有动弹,浑身都麻了,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古怪,变了腔调,“李拓。”
从手指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手被李拓紧紧握着,放在唇边亲吻了一遍又一遍,旺童虽困顿,却不开口了,最终手被李拓握住,贴在他的面颊,旺童觉得滑稽,忍不住笑了,发出声音来却只是沙哑的气音,“你干什么呢?”
“我回来了。”李拓声音低低,目光在旺童面上闪动,“你也回来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思绪回拢,陆清越高举银枪要杀死自己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又闪现在眼前,环视一圈,旺童心里竟隐隐有些劫后余生的快乐,“我活下来了?”
李拓抿唇点头,“你不会死。”
“太子呢?登基了?”
“嗯。”
“陆清越呢?跑了?”
“嗯。”
“宝丁和赵辛,都没事吧?”
“嗯。”
旺童放心了,重新躺下舒了口气,感觉到被李拓握住的手紧了紧,旋即看着李拓,“怎么了?”
“你就不问问我如何?”
旺童看着李拓,细细打量,“你不是在嘛。还活着,我就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我与你说了许多天的秘密,你都听了多少了?”
“秘密?”旺童轻咳了几声,抽动肩胛伤口,抽气不止,眼泪涌了上来,李拓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一言未发,直至咳嗽声停,才轻声道,“你急什么?”
旺童面上有着咳嗽后的潮红,“什么秘密,你能说那么久?”
“秘密多的是,”李拓凝视旺童,“只是眼下不能告诉你。”
旺童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告诉我干什么?又想让我知道,又不想让我知道,你这人也是够纠结的。”
“今后每一季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这人好奇心重,只要有这些秘密支撑着,就不会轻易言死,你自己不要命了,就不想想我了?”李拓思及那日见到旺童时触目惊心的模样,声音也微微抬高了一些,“我要走时,你告诉我,还未负责就要走,而你不是一样,口中说要等我,却自作主张,被陆清越埋伏,你让我回来后如何?”
旺童被李拓一通训斥,心里却不知道为何,有些喜滋滋的,嘴上还不服气,“我怎么就是自作主张了,陆清越的把戏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他追击埋伏,我与众将士怎么会……”旺童想起那夜梁木为自己而死,鼻子泛起酸意,眼眶又红了,抿唇不语。
“堂堂女将,出生入死英勇无双,原本此次这般英勇无畏,巾帼不让须眉,本能威名远播,眼下有了些病痛就哭鼻子,传出去定会让人笑话。”
旺童习惯了李拓每次在自己认认真真伤心着的时候插科打诨,但自己偏偏就是受不得李拓的激将,每每上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哭鼻子了?我说过多少回,你斜眼的毛病得治!”
李拓叹气,“旺童,为何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
“我好好说话了,又没说方言,也没说鸟语,倒是你,每回都针对我,真不知是不是冤孽。”
“你才醒来,就这般叽叽喳喳,”李拓摇头,“这几日没说话看来是憋得慌了。”
“还说对我情根深种,有你这么和心上人说话的嘛,”旺童不服气,“我爱说话怎么了,堵着你的嘴了,碍着你的道了?”
“情根深种?”李拓失笑,“王旺童,你平日里究竟看的是什么书?”
旺童没回答李拓,只是打了个哈欠,“我又困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李拓还是坐在榻边没动,旺童眼睛渐渐眯上,“不走就不走吧,我太累了,你要看着就看着吧。”
唇边有冰凉触感,旺童闭着眼睛,抿着杯沿喝了一些水,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旺童是被李拓叫醒的,眼睛还未睁开,就闻到了药味,索性躺着继续装睡,任凭李拓唤了几声,耳边呼吸声蓦地清晰了起来,重重喷在耳边,旺童心猿意马,急忙睁开眼睛,李拓似笑非笑地,靠近耳边,“这下醒了?”
旺童面红耳赤,低声嘟囔了几声,李拓挨得近,听得也真切,“我还以为干什么呢……”
“你还以为什么?”
旺童心虚,“我还以为你要咬我呢!”
“喝药了,来,”李拓一手伸入旺童腰部,把她托了起来,旺童借力稍稍上前挪了挪,腿一使劲,就疼得蜷缩在一起,躺在了李拓手臂上,咬紧了嘴唇不动了。李拓撩开床单,才发觉旺童腿上伤口已然崩开,此时绷带已被血染红,连床单上也星星点点,肩胛的伤也有些裂开,只是还不算严重。
旺童顺着李拓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头皮发麻,“快叫御医!”
李拓却不慌不忙,小心把手臂抽出,让旺童躺平,自己则坐到榻边,把旺童的腿小心翼翼抬起,搁于自己膝头,换起药来。
虽说都是江湖儿女,只是知道李拓对自己的心思,而且自己对力拓的心思也不单纯,旺童颇有些不自在,但又因惧怕疼痛,而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接受了李拓温柔的换药行为。
换药总算结束了,旺童还是浑身不自在,李拓放下药,见旺童一副古怪的样子,笑了,“不好意思了?”
旺童沉默着,想了想又觉得这么小女儿模样不是自己平日所为,抬起头瞪了李拓一眼,“我是替你不好意思。”
“自家媳妇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拓垂眸声音轻轻,把旺童的裤腿挽了下来,“你都与我表露过心迹了,还这般生疏做什么?”
旺童见李拓此刻熟稔得如同他们已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似的,泰然自若,一时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呢,那怎么能算表露心迹呢,你不仅眼睛不行,耳朵也有毛病。”
“莫嫁征夫就是狗屁,我为何就要听?你走我才不怕,你若是不回来……”
旺童听得怎么觉得这般耳熟,仔细一想,竟是自己那时情急之下说出的,急忙阻止李拓,“你住口!”
“你若是不回来,等战火平息,明年春天,我去你坟头挖了笋下去和你一起吃。”李拓说完,难掩唇边笑意,“你这表露心迹的方式倒是别致,只是来年的笋,不用你挖了,雨天你爱早起,还是上集市买些来,方便。”
旺童没料想李拓竟然连自己当时说了什么都一字不落的记得,只觉得被反将了一军,心里又羞又喜,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去,“你平日里也该多读读书了,当背的不背,不该背的倒是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