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出嫁(二)(1 / 1)
不拜天地,她说,天地与我何干,我不信天地。
未拜高堂,她说,我不过一个弃婴,我并无父母。
后院简短寒暄,一身嫁衣,盖头覆首,一对红烛伫立桌前,跳动着不定的火苗,赵辛掀起盖头,面前女子目光坚定,目若晨星,雪肤花貌,皓齿明眸,抿唇一笑,素手一递,被赵辛牢牢牵住。
林花坐在一旁啧啧不已,和旺童交头接耳道:“想到这身衣服,穿在宝丁身上好看的不得了。”
旺童点头,“本来人长得就美,只要不开口,也能骗到不少人。”
因并无前两个拜天地与高堂的环节,一下子便跳入夫妻对拜,在众目睽睽下,夏宝丁与赵辛相视而立,旺童扭头看了王竹一眼,只见他别过去擦了擦眼睛,忍不住问道,“爹,你那么伤心干什么?”
王竹面无表情地瞥了旺童一眼,林花拽了拽旺童的袖子道:“你爹这是困了。”
旺童讷讷地“哦”了一声,转回头两人已经礼毕,缓缓走到桌边。旺童急忙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间,从床下搬出了一坛酒,往后院走去。几人见到旺童端着酒出来,神色各异,林花脸色僵了僵,介于是夏宝丁与赵辛大喜之日,忍住了没有教训旺童,指了指桌子,旺童识相顺着林花所指放下了坛子,“这是我瞒着我娘买的好酒,名唤荷花酿,值此良辰吉时,大家喝个尽兴!”
赵辛接过酒坛,逐一满上,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真挚地说道:“今日多亏旺童与李拓安排此事,赵辛先干为敬了。”
仰首,喉结上下滚动着,一碗酒就见了底,赵辛擦擦嘴,笑叹道,“旺童这酒,确实不错。”
李拓与旺童也端起酒碗,遥遥对着夏宝丁与赵辛,赵辛为自己满上,夏宝丁推了推赵辛,示意自己也要,旺童抿了抿唇看着夏宝丁,“我知道今日对你来说定是很重要,也知道你一路走来不易,这碗酒敬你,今后就跟着赵辛好好过日子吧。”
夏宝丁也笑,端起酒碗,眨眨眼睛,便有了潮意,“该不会要赶我出门吧?我还要在你屋里再住几年呢。”
旺童二话没说,仰脸一碗下肚,白皙脸颊浮起红晕,夏宝丁也仰脸缓缓喝下,入口清冽,咽下隐隐有灼热感顺着喉咙流下,赵辛急忙夺碗,看着她,旺童在一旁看得失笑,余光里发觉李拓正在看着自己,回视李拓,“你为何不喝?”
李拓扬了扬空碗,旺童方知李拓不知何时已经喝了一碗,为他又倒了一碗,扭头看着王竹与林花,“爹娘,你们也喝一些吧。”
“你爹不胜酒力,还是不喝了。”林花起身,笑道,“我与他不过是个见证。今日是十五,我与你爹出去走走,你们自己聚便成。”
酒过三巡,宴会正酣,旺童却嘤嘤嘤哭了起来,李拓伸手要扶,却被旺童挣脱了,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看着赵辛,“她有点儿缺心眼,在家里我都把她当老佛爷供着,你可别辜负了她,谁也受不了她那牛脾气,你可别动手打她。”
夏宝丁又气又感动,“王旺童,你胡说什么呢你。”
旺童又嘤嘤嘤了一会儿,李拓缓缓走近,把旺童手里的酒碗夺走,递与赵辛,赵辛接过,却见旺童没了酒碗,就抱着李拓的胳膊哭上了,夏宝丁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有些酸楚,忍不住走到旺童身侧,低声问道,“王旺童,你到底哭什么呢?”
抬眼见是夏宝丁,旺童松开李拓的胳膊,抹了把眼泪,支支吾吾的,“我是替你高兴呢……”
夏宝丁心下欣慰,握住旺童的手,正打算语重心长劝说,却听旺童带着哭腔道,“我曾偷偷拿你的生辰八字算命,说你天煞孤星,这辈子命途坎坷,我以为你要当一辈子老尼姑了……”
夏宝丁抽回自己的手,阖了阖眼没兴趣听完了,严肃看着李拓道,“她醉了,你能让她闭嘴吗?”
重兵把守,戒备森森,王府偏僻庭院内,有一人从假山后缓缓走出,面戴纱巾,身形窈窕,步向庭院,声音清冷,“王爷。”
亭内那人闻声扭头,阴鸷目光落在来者身上,颔首,“郡主。”
“不知岭西王爷今日找我何时?”女子走入亭内,站在岭西王面前,“因身份所限,被人认出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而带着面纱,王爷见谅。”
“我今日请郡主过来,不过是想与郡主商讨苍国进攻一时,不知郡主可有太子何时举兵的消息?”
岭西王目光沉沉,提到举兵进攻时,稍稍压低了一些声音,女子偏过头去,“此事我也不知,不过王爷莫要多虑,只要王爷里应外合,我们便能各取所需。”
“你不知在何时?”岭西王皱起眉头,“若太子连告知具体时日的诚意都无,如何合作?程姑娘,此番救你出公主府,若非念在能有可靠消息,我断然不会出手。”
“王爷,皎烟也不过只知道个大概罢了,皎烟也只是为太子做事,何苦为难呢,”程皎烟看着岭西王,“皎烟虽曾听说,一个月后便会进犯,只是消息并不确切,皎烟不想误导王爷,免得出了差错。”
“一个月后?”岭西王略一沉吟,“倘若消息可靠,那此时便可开始准备,抓准时机,要让赵长衡再去鹿茫镇,借机□□。”
程皎烟抿唇一笑,“如此以来,王爷便能实现自己所愿,皎烟也能完成任务了。”
“你身份特殊,常常来此,及其容易被人发现,倒不如在府上住下,你我交流也方便一些,你看如何?”岭西王的手搭上程皎烟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程皎烟与岭西王对视了几秒,强压下厌恶之色,笑道,“既然王爷有邀,皎烟就不推辞了。”
枯瘦的手握住程皎烟的手,“如此甚好。”
夏宝丁成亲之后,两人虽还是不太走动,但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好了,旺童看得艳羡,每每酸溜溜攻击夏宝丁和赵辛活得腻歪时,都被夏宝丁反呛,“你嫌我们腻歪,去找你拓哥哥诉苦去。”
旺童也不知夏宝丁口中的拓哥哥称呼是哪儿来的,叫苦不迭,一段时间下来,也就不再提及夏宝丁与赵辛秀恩爱一事。
旺童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旺童回京后的半个月里,林花就一直希望能为旺童办一次酒宴,用以庆贺几个年轻人平安从战场归来,只是一拖再拖,反倒让夏宝丁的婚事抢了先。直到夏宝丁成了亲,林花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所想,和王竹简要商量了一会儿,便让旺童着手准备了。旺童虽觉得麻烦,但一想起自己擅自把林花存了半辈子的嫁妆交给夏宝丁,就心中有愧,还是依照林花嘱托,把赵辛与李拓请入家中。
吸取了上回夏宝丁成亲,自己喝多了闹笑话的教训,旺童只是小酌了几杯,敬了敬爹娘,就起身到后院散步了,李拓不胜酒力,很快也起身加入了散步队伍。月明星稀,两人便在竹影下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李拓,你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既为人臣,为将军之子,平生最大的愿望自然是,匡扶赵氏,护大赵天下。”
旺童嗤笑一声,仰首看着皎月未语,良久才问道,“没想到你与李叔这般相像。”
“李家世代朝臣,早有将军李仁,宅心仁厚,忠贞不二,后有祖父李旷尽忠职守,父亲也是赵国大将,保家卫国,我自然……”
旺童听着觉得无趣,扭头就走,李拓的话头被深深阻断,片刻又听李拓问道,“你呢,有何愿望?”
旺童扭头,几乎不假思索,“我要回到我娘小时候待过的村庄。”
李拓看着旺童,没说话,静静等着旺童把话说完,果不其然,旺童只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到那时,我便买个大屋子,爹与娘都能与我一起住,我爹很喜欢小鸡仔,我就空地里养一窝鸡仔子,我娘喜欢种菜,后院里就给我娘打理。我们一家三口都喜欢睡午觉,那么后院里就再放三张竹椅。再给爹准备一个大书房,把这里的书都搬过去,给我娘一个大厨房,我娘喜欢做菜,这样她一定喜欢,”旺童顿了顿,忽的有些词穷,眼珠子骨碌转了转,补充道,“对了,屋子要买在菜市场边上,我爹我娘都不喜欢买菜,到时候他们年纪大了,走远了多不方便。”
“终身不嫁?”
李拓听旺童的计划中,并无提到自己的婚嫁问题,有些困顿,旺童摇头,“我又没说不嫁,只是不想嫁到别人家去,找个人入赘就好了。”
李拓失笑,这个,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李慕与穆花繁若是得知了,怕是会不太高兴,旺童看着李拓,完全没懂李拓在笑什么,只觉得有些心虚似的,用脚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画着圈。
李拓凝望旺童,月华落在面上,几缕乌发不甘寂寞地从耳后溜了出来,在脸颊旁晃荡,眉目如黛,唇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透着几分少女的可爱。
李拓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阵,“你是不是很怕束缚?”
旺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管束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