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珍珠泪(1 / 1)
这家伙欺人太甚!
我上前一步,正欲出手,面前的傅乘风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从浴桶旁摔了下去。
那傅乘风伏在地上,原本神经质的笑容却变成了苦笑,他一边苦笑,一边道:“我听到那人叫你的名字,我以为你来寻我了,我以为你为我报仇了,看来你终究还是怪我,怪我……”
他剩余的话还未说完,便趴在青色的地砖旁,晕了过去。
涟看着她,眼底并无泪水,只是神色有些悲戚,她将刚才按在傅乘风胸膛处的手轻轻地收了回来,看向趴在地上,已没了意识的男子,轻声道:“如今,你已伤不了我了。”
我在旁边从头至尾围观完这幕戏,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准备将这傅乘风和更夫的灵换回去,只是这鲛人涟倒是在失神,我情不自禁地一边收拾一边八卦地盯着她看,结果她的眼眸骤然一转,反倒忽然和我对上了。
我慌忙移开视线,脑内急转,正欲想个话题遮掩过去,那涟姑娘反倒轻笑一声,道:“你可是好奇?”
我顺势点了点头,又忽然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她的伤心事,又急忙欲盖弥彰的摇摇头,干笑一声,“不,不好奇。”
“好奇也没什么。”鲛人摆了摆自己的鱼尾,目光失了焦点,声音若清风一般,传入我的耳中,“他从前不是这样,只是现在看清也好,我也是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明白过来。”
从她轻若风声的话语中,我终于知道了她和傅乘风的故事。
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汴国自古以来,夏日便是酷暑,北面海域有便是整个汴国最好的避暑之地。
涟是北海一族的鲛人,却和其他鲛人不同,其他鲛人都喜欢固守海域,她却是对那片汴国陆地充满着无尽的好奇。
有一日她偷偷从家中逃脱,用幻术幻出了人形,而就在去汴国都城的路上,她遇到了傅乘风。当时的她还是天真无邪的青涩少女,傅乘风也是正当年华的谦谦君子,两人相遇,无非演绎出一场才子佳人的戏码来。
涟为了傅乘风断绝了一切与北海一族的关系,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他。
只是天不遂人愿。
才子与佳人的故事永远经历不过现实的考验,正当涟在跟绣娘学习缝制嫁衣的时候,骤然有噩耗传来。
傅家行于北海行商的商船全数覆灭,万顷家财落入深水,所有亲人全数失踪,只有求学的傅乘风逃过一劫。
鲛人涟说到这里,眼底一黯,“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同行的商船皆无任何事,唯独傅家,那是她的爹娘盛怒之下做出的惩罚。
她亏欠他。
我终于能明白为何傅乘风在涟的面前向来那般趾高气昂,原来这中间夹了这一层缘故。
我在旁边轻叹一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涟也叹了口气,似是陷入了无尽的思绪,“然后……他就不再是他了。”
当年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一时落难,平日里结交的好友避他如蛇蝎,远房的亲戚前来霸占了他的宅邸,家财四散,求救无门,一个天之骄子,顿时变成了街头的流浪汉。
涟对他虽是不离不弃,却终究难逃心中自责,她去求了爹娘,但是却已经被北海一族拒之门外,回到这汴国都城,也不过是和傅乘风算计柴米油盐。
然而傅乘风却变了。
这一生的前段他过的太过顺遂,一个风浪打来,便是折了。
他开始用涟辛苦赚来的钱出入赌坊,酒肆,每日在花柳之地流连。
好好的一个公子,竟是变了个人,涟耐不住心中自责,终是向他坦白了这一切。
她犹然记得那日傅乘风伸出手来,指着自己的样子,眼底都是滔天的怒浪,北海鲛人一族生性淡泊,不躁不怒,就连父子关系都可轻易断绝,可见鲛人一族如何心冷,涟如此深情,也是鲛人中的异类。
可是那一日,那傅乘风红着眼眶对着涟怒吼的时候,她哭了。
滴滴泪水落下,在破旧的草席上幻为泪滴状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流转,傅乘风看着这些珍珠,眼睛却亮了。
颗颗珍珠洒出,换回了大的府邸,换回了如云的奴仆和妾室,换回了田地美酒和华服,但是,这些珍珠却再也没能换回傅乘风的心。
傅乘风真的变了。
他不再是初遇时的翩翩公子,他又结识了许多朋友,零零总总地打听鲛人一族的事情,听说北海鲛人一族最惧怕千年寒冰锁,他便去挥斥千金去极寒之地凿冰,命工匠做了一副,将涟锁在暗室里。
涟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她欠她的,她是该偿还。
“那真是一段悲戚的日子啊。”涟说到这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眼底却无一丝泪意。
那是她的泪水换来的钱,是自己的伤心换来的千年寒冰锁,却将自己锁在了这漆黑暗室,再也不见天日。
珍珠换来的钱终究是有限,当金钱挥霍完了,傅乘风便会出现在这暗室里。
“他开始还颇有顾忌。”涟弯起唇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意,“也真是蠢,我都愿意被他的千年寒冰锁了,还怕我伤他不成。”
在那间暗室里,傅乘风开始只是每日说些令人伤心的话来刺激涟。
可是北海鲛人生性坚韧,伤人的话听多了,便没了泪水。
于是她便迎来了日日的凌虐,开始只是普通的殴打,傅乘风揪着她的头发扇耳光,或者是踹,再或者是踢打以及鞭笞,开始痛的极了,她还是会偶尔哭出来。
只是这日子渐渐过去,伤痕渐渐越叠越多,她的眼睛也有些退化了,日日在那漆黑的暗室里,看不到任何东西,闻到的都是自己血腥的味道,也只记住了身上寒冰锁沁入伤口的冰凉。
这寒冰锁对鲛人真真是煎熬,无法施展幻术,身子一天天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凉,心也像是一天天地被冰包裹。
听到这里,我不禁脑中一凉,身后的青凰看了我一眼,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按了按我的肩,我看着青凰,心中微微一暖,顿时定了定神,继续听下去。
“我本以为我会死了。”面前的涟趴在浴桶边缘,神态反倒有些像个天真的少女,“直到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