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几回魂梦与君同(一)(1 / 1)
我怔了片刻,许久没见到他了没想到如今见到幻象竟也觉得这般真实,我对着她勉强笑了笑:“娘亲,你不用哄我开心了,我不想见到他。”
“千千……”未央突然喊我,我瞬间如坠冰窖,呆滞在原地,慢慢转眸望向他,他竟然……竟然不是幻象,是……真的……
娘亲走到我身边,冷声对未央道:“你听到了,她说不想见你。”
“千千……”他依旧在唤我的名字,我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为了不让他看见只好背过身,只听得他道:“跟我出去,千千。”
“跟你出去做什么?看你和宋公主双宿双栖么?”我努力将喉中泛起的哽噎咽下,“未央,你就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你的命,现在早已是互不相欠,你出去吧。”
“千千,我……”
“未祭师。”娘亲开口打断他的话,“我不知你是通过什么手段进入画境的,但你要知道,祭师不能干涉画中之事,这是当初祭师与巫灵许下的约定。”
未央默然良久,突然冷冷开口:“姬茹天女,你还要困她到何时?”
身旁的娘亲身子陡然顿了顿,我忙转身扶住她,未央继续说道:“当年你以永世入祭换元晋百年无恙,此祭本就无解,若不是你一直将她困在画中,她何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你一个小小的祭师知道什么?”娘亲的身子微微颤抖。
“是你在画中孤独,便将她困在画中陪你,若非这样,当年千灵祭师的那一祭又怎会成功?”
“住口!”娘亲突然动怒,挥手燃了一圈的大火,将未央困在火中,这些火于我们只是幻想,但于他却是真实的,我终究还是不能放下他,抓着娘亲的袖子道:“娘亲,你不要伤他,只将他赶出去就行……”
娘亲转眸看了我一眼,无奈摇了摇头,再一挥袖大火突然消失,狂风骤起,风沙卷天,我看着眼前的未央,他站在风中,额前的青丝被风吹得扬起,一身玄色的广袖云袍在风沙中那样清晰,我冲他喊道:“未央,并没有谁将我困在画中,是我自己不想出去,你若是真是为了我好,就该让我们生生世世再也不复相见。”
我转过身向画境深处走去,任泪水从眸中肆意流下。
然而未走几步忽觉地动山摇,所有的光亮突然在一瞬消失,我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身后的娘亲喊道:“未祭师,你想要做什么!”
“做一个祭师该做的事。”
他话音刚落我便什么也听不到,黑暗中我不知该向哪里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不到,也听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整个世界都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就这样过了很久,倏然远处有点滴的亮光出现,逐渐勾勒成娘亲的模样,她冲我温柔地微笑,我慢慢向她伸出手,然而还未触到她她便如镜花水月般碎裂在我的面前,破裂的画面中传出她的声音,似乎远隔千里:“小小,对不起,他说得没错,是阿娘自私,当年将你留在了画中,现在你出去了,记得,要将这四幅祭画焚于北泽南荒东海西山四处,让这世间再不会有祭画!”
“娘亲!!!”我放声喊道,可是没有人回答我,除了一声又一声凄绝的回音,一切都仿佛是死的。突然有什么捉住了手腕,我用尽全力挣了一下,只听到身边有人喊了一声:“诺儿!”
是师兄的声音,我慌张地沿着腕上的手向上摸去,带着哭腔道:“师兄,这是哪?我害怕……娘亲和未央都不见了……”
他抓着我的手,“不要害怕,师兄这就带你出去。”
未等我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突如其来的漫天白光让我瞬间失去了意识。
————
我仿佛睡了很久。
又如之前那般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游荡于虚无之中。
是……又死了一次么……
然而再醒来时人却是在燕宫,阿桑坐在我旁边。
她扶我坐了起来,我半撑着额头,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桑喜极而泣,抱着我道:“千千,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会那样睡一辈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吸了吸鼻子:“半年前千越大哥将你带了回来,那之后你便一直昏睡在玉容阁中,本来他说你三月期满就会醒过来,可是……”
“师兄带我回来的?”我急忙打断她的话,“那他现在人呢?”
“大约是和陛下在一起,你看我都高兴得糊涂了……我现在就派人去通知他们……”说罢起身叫阁外候着的婢女赶紧去前去通报。
师兄和桓溪不消片刻便一起赶了过来,见我醒来同阿桑一样激动,问我可有哪里感到不适,我摇了摇头,着急问师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应是在画中,为何现在会在这里?还、还昏睡了半年?”
师兄握着我的手,温声道:“诺儿,画中的事再也不会有了,你就永远将它忘了吧。”
“不,画中有我的娘亲……”
“诺儿!”他打断我的话,“半年前姬茹亲手将画境毁了,你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不会……不会这样……”见我不信,师兄将我身边的檀木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画卷铺展开来给我看,“你看,这画上什么也没有,它和普通的画纸已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是不能信,瞬然抬手拔出他腰间的剑狠狠在手上划了一刀,捏紧拳头让血滴在画上,可任凭血湿透了画纸,却什么都没有出现。
我抱着画纸哭出声来,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未央,没有娘亲,就连那个在画中躲一辈子的愿望,也没有了……
师兄坐下伸手环住我的肩,安慰我:“诺儿,你还有我们。”
我在燕宫消沉了一个月,每日怏怏地坐在玉容阁,除了发呆什么也不做,阿桑经常会带着刚满月不久的则儿过来看我,那是她和桓溪的孩子,一张粉色的小脸长得胖嘟嘟的很是可爱。他有次不知为了抓什么突然抓到了我的食指,我怔然抬头望着他,他一边吐着泡一边对着我笑,我本无心恋生,却在那时候突然想活下去。
孩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一味药。可是我此生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于是在那一年立冬,燕国恰巧下了第一场雪,玉容阁前的红梅开得正灿烂,团团簇簇地拥在枝头,我带着师兄交给我的四幅祭画离开了陈州。
娘亲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让我将四幅祭画分别焚于北泽、南荒、东海、西山四处,我不知道自己经过这一劫还留下几年的寿命,但在有生之年,我想实现她的遗愿。
离开陈州的时候,我只让师兄送我到城口,风雪淹了半只马蹄,我转身对他道:“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做傻事的。”
师兄点点头,我望着远方满山白意的君顾山笑了笑,“你和隐歌姑娘有什么误会都去解释清楚吧,不用顾及我。”
“诺儿……”
我打断他的话:“他……还好吧?”
师兄默然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还好,就好。
生生世世再也不复相见。
我转身向风雪深处踏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