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纵使相逢应不识(三)(1 / 1)
我让师兄给我找来一套男装,把自己装扮得看起来就像是竹华医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隐士,再将未央给我的面具戴在脸上,直到确定自己这身换了性别遮了面容的装扮连师兄都无法认出才最终肯随师兄去燕宫。
在客栈门口上马车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对面走过一个黛色的身影,不敢相信地再看时发现果然是隐歌姑娘,她怎么会在陈州?难道未央……我正欲喊她,未想师兄却先我一步喊出了她的名字:“隐歌。”
然而隐歌却没有回头,依旧拿着剑冷着气场行走在人群中,背影寂寥,我正欲上前喊她,师兄却拉住我道:“诺儿,去见陛下要紧。”
我咬咬唇,无奈上了马车。
马车上我突然想起师兄刚才喊出隐歌名字一事,遂问他道:“你也认识她?”
师兄颔首反问我道:“那你呢?你怎么也认识她?”
“她是未央的侍卫,我自然认识她。”
“她和那个祭师在一起?!”师兄突然激动起来,果然如同未央讲的一样,有些事,不是我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
“嗯。”我想了想开口问他:“你与师傅是不是有事什么瞒着我?我知道其实师傅……也是祭师。”
师兄此次却不像方才那般激动,望着我半晌嘴角扯出一笑:“看来那个祭师告诉你不少事。”
我纠正他:“他不叫那个祭师他叫未……”
“师傅是祭师,不过很多年前就不做了,”师兄打断我的话:“隐歌是他的女儿。”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问他:“女儿?师傅竟然还有个女儿……那师娘……”
“十年前师父与师娘因小事意见不合,师娘带着隐歌去了流破山,五年前师傅曾带着我去流破山找师娘,我本以为他们会就此重归于好,没想到……”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师傅就带着我们来到了陈州,我自此再未见到过师娘和隐歌。”
我没想到我们到陈州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都怪自己不记得那时的事了,我看师兄这一脸惆怅的样子,问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去追她?”
师兄无奈笑笑:“她大概……不愿意见我。”说罢忽然将话题一转道:“诺儿,我们不说这个了,待会你到燕宫的时候要记住……”
于是在后来的时间里师兄一直对我说着到了燕宫该怎样怎样,其实我离开燕宫不过半年,该有的礼节还是记得的。我靠在车上,看着冬日薄薄的暖光透过月白的纱帘投了进来,忽然想起了那初我与未央穿成那样去楚宫的时候,我们正襟危坐在马车中,我不时偷看他两眼调整自己的坐姿……现在想来竟有些可笑,隐歌到了陈州,不知道未央是不是也来了。
到了燕宫,师兄先带我进了医阁,我进去后才发现里面都是些新的面孔,之前熟悉的那些老医师全都离开了,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到阿桑的身影,又因现在的境况不便开口相问,只能先听那些医师向我讲述桓溪的病况。
桓溪的病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起先只是咳嗽起烧,后来服了几帖药不仅毫无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而医阁中竟无一人懂得该怎样医治,我冷着脸问他们:“医阁中以前的那些老医师呢?”
他们诧异地望着我:“公子怎么知道?”其中一人顾盼左右后小心翼翼对我说道:“自从何大人当上医制后,那些老医师就纷纷辞官回家了。”
“何医制?”难道是何慕?他当上医制了,难道桓溪还不知道我没死,那当初的“黑白无常”又是谁派来的……我正百思不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文平和的声音:“言公子远道而来,何某有失远迎。”
我转首望向声音的来源,正是何慕,他一身医师的淡青长衫,对着我微微浅笑。何慕这种万年面瘫的人能对着我笑,看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亦回他一笑作揖道:“言若拜见何医制。”
医阁的偏房中何慕向我细致描述了桓溪的病情,我因还未见到桓溪尚不敢定论,只是隐约觉得此事并不像是普通的生病,桓溪向来身体康健,又对日常饮食极为讲究,病从口入或是不慎着凉都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其中,也许有更深的东西。我问何慕:“医阁中那些老医师为何都辞官了?”
何慕皱眉思索,“我对此也很疑惑,原医制陈医师突然告老还乡,后来我做上医制一职,他们都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离开,我无法只能找些新的医师填补他们的空缺,如今这些医师水平参差不齐,比不上当初的医阁。”
“如今陛下的病况你有没有书信对他们说?”
“未曾。”何慕倒了一杯茶给我,“那些老医师年岁已高,我也不想再麻烦他们了,正打算过段日子去求教竹华医尊,未想你却回来了。”
我叹了口气,将那杯温茶握在手中,黯然道:“竹华医尊,已经故去了。”
“什么?”何慕惊讶地望着我,我抿了一口温茶,胸膛略有几分回暖,才向他解释:“离开燕国后我遇到了许多事,曾亲眼见到了竹华医尊的死去。”
“真是世事无常。”何慕低声喟叹。
“你放心吧,陛下的病,我会竭尽所能去医治的。”我端起茶壶一边续了茶水一边问他道:“阿桑呢,她怎么也不在医阁了?”
“她,”他顿了顿,“她现在在陛下身边。”
我的手忽地一顿将茶水倾了半盏,“她怎么会……”
“我一直没敢和你说,”何慕垂下眼:“你被关进地牢的时候阿桑也被絮夫人的人带走了,絮夫人逼她供出你将玉牌交给大公子一事,阿桑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也一直没说一字,后来是陛下来救了她。”
“她和桓溪……”
“她现在是尚夫人。”
我放下茶壶,沉默片刻笑道:“也好,这样你们以后在宫中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千诺……”何慕欲再说些什么,我开口打断他的话:“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她吧。”
“嗯。”何慕点头应下。
显然何慕弄错了我说的是她而非他,这日下午他带我去了桓溪的太和殿。
记得上次来这时,我是跪在这汉白玉地面上,等着他叫人来将我拖出去。
桓溪寝殿的外层的帷幔被放下,里面隐约有人声传出,我们同几位宫人女婢一样候在外侧,我定睛看了几眼才发现身边站着的宫人就是当初在公子府同我玩得来的后来随桓溪一同入宫的小明子,遂粗着嗓子小声问他道:“陛下在这里面见谁啊?”
小明子天生八卦,压低声音回我:“陛下今日请来了位世外高人,正在里面商谈要是呢。”
“世外高人?不是说我吗?”我嘀咕道。
“这位高人啊听说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公子不知道,”他将手掩在我耳边道:“半年前我们陛下爱着的女子葬身火海,这半年来陛下一直在找方法让那女子复活。”
我身子蓦然一顿向后退了半步,何慕拉住我的胳膊问我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莫非桓溪是想让我复活,既然之前那般对我失望又何必苦苦找什么让死人复生的方法,爱着的女子,呵,原来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爱我的,可试问这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肯将自己喜欢的女子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我正想着,未察觉有人走了进来,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何慕拉着我的袖子让我跪倒在地,我只听他们喊了一声:“拜见絮夫人。”
有紫色衣角滑过我的指尖,虞幼梧的声音从上方飘来:“都起身吧,是谁在里面?”
“启禀夫人,是祭师未央。”
我心口一紧,未央……竟然是未央,他也来燕宫了,他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别人,难道是最后一幅祭画在这燕宫之中?
虞幼梧默然片刻,走了几到我跟前盯着我看了良久,伸手欲揭下我的面具,我后退几步躲开她的手,何慕挡到我身前屈身道:“言医师自小脸上生有暗红的胎记,怕惊扰娘娘。”
她收回了手,盯着我问道:“你就是千侍卫请来的医师?”
“正是。”
她还欲说些什么,那边帘帷被宫婢拉开,未央和隐歌走了出来,他今日着了一身绀蓝的广袖对襟袍,上面用银丝勾出腾云的样式,青丝也被玉冠工整地束着,全然不见平日风流不羁的形态。他仅对虞幼梧只简单作了一揖就匆忙离开。
哎哎哎……他这是没看见我么?尽管我带了面具,可这面具好歹也是出自他手啊。
没时间计较他无视我一事,我和何慕随虞幼梧进了里殿,桓溪坐在案旁,右手支着额头,眼周郁青,看起来很是疲倦,人也瘦了不少,一别半年却恍然若隔世,我竟然有些不认识他了。
我本以为自己再次见到他时会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如今真正到了这时候,只觉得他可怜。
虞幼梧让随从的女婢把糕点都端到案上,“陛下身子还未好,不宜太过操劳。”说罢叹了口气,“千姑娘死了已有半年,陛下也该放下了。”
他忽然咳了两声,抬头望向我们,问我道:“你就是言若医师?”
我颔首作揖,桓溪看了我半晌,道:“将这些糕点都拿下去吧,孤没胃口,言医师,你来给孤瞧瞧。”
“是。”我为他悬丝诊脉,毕竟我这是一双女子的手,同男子的还是有很大差别,谨慎起见,我还是不要太暴露自己得好。
桓溪的脉象很奇怪,时而正常时而紊乱,难道是……我转首对身旁的何慕道:“你去按住陛下右肩下三寸。”
何慕按照我说的去做,我问桓溪:“陛下可感到疼痛?”
“有点。”
“左天溪穴右二寸。”
“青灵穴。”
“心俞穴。”
桓溪忽地向前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何慕和虞幼梧扶住了他,虞幼梧冷眉对我喝道:“大胆!”
我收回金丝,无视她只开口道:“草民大概知道陛下中的是何毒了。”
“你是说……孤中了毒?”
“是。”我顿了顿继续道:“此毒名曰——九觖。”
何慕面色一滞,虞幼梧颤抖着嗓子问我:“九觖……难道就是毒经中排名第一的□□?”
“正是,不过夫人请放心,陛下体内的毒尚少,草民必会倾尽全力治愈陛下。”虞幼梧松了一口气,一直未说话的桓溪沉默半晌突然问我:“言医师,孤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
我忙咬唇后退一步,垂下眼道:“草民此前一直生活在山中,陛下恐怕是第一次见到草民。”
“是么。”他的语气暗淡了下来,“那么是孤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