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1 / 1）
将白色的餐盒逐一从塑料袋中拿出，按顺序摆放在桌子上，秦微看了秦雍一眼，边说：“今天回来得晚了，没时间准备，这些外面店里买的，你将就吃一下。”
对面的床上，秦雍面无表情地坐着，两只眼睛没有情绪地看过来。这是秦微回来时才为他安排好的姿势，手的位置，腿的位置，上身倚靠的方式，都是按照秦微的标准。
“你想先吃哪一样？”秦微问。
秦雍抿着嘴，只是眼也不眨地瞪着秦微，像要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
秦雍没有回答，秦微也没有再问：“那就随便吧，反正都是要吃的。”他搬过椅子来，坐到床边，把食物端在手上。
携着饭菜的银色勺子被递到秦雍的嘴边：“张嘴。”
秦微就像对待一个不知事的孩子一般，只是没有温柔的表情与声音，更像一个遵守着固定指令的冰冷的机器人。
秦雍牙关紧闭，别过头去。
银勺子孤零零地僵在半空，直到不再冒出热气，秦微才将之收了回去：“要冷了。”
秦雍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呈现出完全抗拒的姿态。
秦微的视线在秦雍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略略移开，他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着碗里的米粥，而后开口说道：“那个女人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秦雍的眼皮动了动。
“你不想知道吗？”秦微问，带着随意的语气。似乎这只是他不经意挑起的话题，根本不在意它是否能继续下去。
“其实，我也不大想说。”
秦微又舀出一口饭来，放在嘴边吹了吹，让烫人的温度凉下来一点。
秦雍终于睁开眼睛看过来：“谁——”他开开口冒出一个字，就被秦微在猝不及防间将饭勺塞进了口中。
秦微维持着捏着勺柄的姿势，不紧不慢地说：“蒋琳蒋医生，难道还有其他人？”秦微瞟了眼秦雍，嘴唇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眼里漫着玻璃似清冷的情绪，“她问我你怎么没去，手机也打不通。”
硬塞进去的银勺把秦雍的口腔挤得满满当当，不得已，他只得将一部分饭食从喉咙吞咽了下去。
秦微盯着秦雍上下滑动的喉头，然后侧头看了一眼边上的地板，那上面还保留着秦雍被砸碎的手机的残骸，根本没被收拾过。秦微回过来看着秦雍，继续说：“她当然打不通，手机都已经碎了。”
秦微慢慢将勺子往外抽：“她还担心你出事了。”
秦微说着笑了起来：“你会出什么事？有我在，怎么轮的到那个女人来关心呢？秦雍，你说，她干嘛这么关心你？”
一直尽力无视秦微的秦雍听到这里时，蓦地一抬眼，正好撞上秦微的目光。
相交的视线冰凉凉的。
心脏习惯性的一紧，秦微被黑暗笼罩的部分黑的愈加浓烈，脑袋里失控的情绪横冲直撞，却苦于被囚禁于封闭的黑屋中，才能面上还保持着安稳。
为什么只有提到那个女人时，你才会看过来……秦微眨了下眼，脑袋的某个地方无比疼痛，像有个小人不停地用锤子在里边敲击着。
“你想我怎么回答她的？”秦微顿了下，拟出一抹笑意，“我告诉她你已经好了，所以再也不用去了。”
银勺被从口中抽出，牵引出一条细长的银色丝线。
秦微的若无其事和淡然终于激怒了面前的人，秦雍静默的脸慢慢抽搐起来，在那一瞬间伸长了脖子，五官似乎都扭曲了。
“你玩够了吗？”像是声带被粗暴地拉扯开，连房间中的空气也动荡起来。
秦雍喘息着，似乎只是这一声吼叫就花费了他全部的气力。
但是秦微只是低头轻笑了一声，让秦雍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什么痕迹也没留下。秦微反而伸出手指抚平了秦雍双眉间深深的褶皱，缓慢开口道：“不够。我们才刚要开始，怎么会够。”说话间轻飘飘的，如同在安抚脾气暴躁的宠物一样。
“把手机给我！”
秦微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不理解秦雍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而怒火攻心的秦雍还未发现自己的口不择言。
秦微收起了故作温和的表情，变得严肃而清冷：“你想打给她吗？你觉得，这样的事还有可能发生吗？”
我做了这么多，做到这个地步，还是不能让你懂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你还在以为，我在开玩笑吗？”秦微的目光落在秦雍的腿上，“况且我回答得不对？你是已经好了，这两条腿，我昨天还看见它们走得那么好。都把我吓到了。”
秦微的说话间带着股森冷的阴寒。
秦雍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沉浸在怒意中的情绪回复了丝清明。
“你会后悔的。”
“我早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秦微一边与秦雍说话着，却也不忘手上的动作。他将拿碗的那只手空出来，去固定住秦雍的下巴，然后将盛舀了新的饭菜的勺子重新递进秦雍的唇间，强行推进去。
“你！”秦雍一个开口，却被秦微找准了空隙，将食物滑入了秦雍的口中。由于没有防备，秦雍下意识地就全吞了下去。
“咳咳、咳。”大概是太过突然，秦雍呛咳起来。
秦微不紧不慢地去拍打秦雍的背部：“不要吃太急了。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怎么吃饭吗？”那口气就跟教训小孩子似的。
秦雍的背部一起一伏地抖动着。
秦微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
秦雍的眼角斜着上挑，眼球中的红血丝像要跳飞出来一样，有些狰狞的恐怖。秦微手往后想要收回银勺，却被一股阻力托住。
秦雍的牙齿紧咬着，含住了勺子的前端，那力道沉重，似要将其咬碎一般。
“你在干什么？”
秦雍一句话没有，只是唇角勾起，愈加发狠地加重咬合的力道。
秦微眉心拧了一下，指头抠进了秦雍的牙缝间，一瞬间就感到了连心的疼痛。勺子轻易地脱出，而取而代之的是从指尖上冒出的鲜血，秦雍的犬齿恰好顶在上面，戳出了一个微小的血洞。
秦微蓦地施力将手指收回，不然再拖上几秒，可能就只剩一根断指了。
“疼吗？”秦雍嘴角还沾着血，把他原本稀薄的唇色涂抹得艳丽无比。
秦微却笑了，低头伸出舌头，舔去手指上的血珠子，眼睛还望着秦雍。这点疼痛，早就引不起他的任何感觉。
“你也许乖一点，我说不定会考虑将这锁解开。”秦微说。
秦雍的目光嘲弄而不屑。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有的是时间。”秦微定定地看着秦雍，稍垂下眼，仿佛在说‘选择权在你’。
他用手指敲了敲盛着食物的碗盘：“那些东西，不吃也没关系，既然你不喜欢，我会去准备好营养针。”
秦雍的手指向内扣了一下。
“我是说真的。”秦微摸上秦雍的手臂，按住关节附近的位置，往下一点：“只要在这里插一个孔，把营养液注射进去，你什么都不想吃也没关系。只要你这样希望，我一定会满足你。”
“放开我。”秦雍偏过头：“现在放开我，你还有机会。”
秦微看着秦雍瞳孔中自己的影子，还是模糊的：“不，我从来就没有机会。从前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吧。”
“我他妈的怎么会遇上你这种人？”秦雍的嘲弄意味满满，隐含着一股绝望。
“我……也不想。”
但是现实没有任何如果。
所以他们才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我曾经努力过，只是失败了。秦微压下心中的声音，他已经坏到头了，根本就不希冀能被拯救。他现在只想拉着另一个人，一起进入地狱之中，就算把所有的一切都破坏殆尽，至少不会再寂寞。
“不想？”秦雍无意义地重复两个字，哈哈笑了两声，然后陡然停下来。
秦微任那怪异的笑声在自己的耳中打了个转，平静地发问：“你决定好了吗？”
秦雍既没回话也没看秦微，整个人动也不动，懒散地后靠着，双眼虚无地直视着前方。
秦微再开始将勺子递进秦雍的口中的时候，他没再推拒，但也不存在配合。秦微仍需要稍微用点力，才能将食物塞进对方的嘴巴里，等到听见喉咙吞咽的声音之后，秦微才开始继续手上的动作。有时候这个时间会持续很久，因为秦雍并不去咀嚼，只是含着，就像在等待那饭食自动化掉一样。
等到终于吃完这顿饭，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如果你觉得累的话，以后就喝粥吧。”秦微边收拾着剩余的饭盒垃圾边说。
秦雍如同刚从梦中醒过来，迟钝地转动着眼球，乜了秦微一眼：“你打算养着我吗？”
“嗯。”
“只要不养死就行了？”
秦微将垃圾袋提踢出去，洗完手回来，挪过椅子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的人：“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生活吗？”
“什么？”
“不用做，也不用想，不需要安排任何事，在那狭小的屋子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人准备好。你一直想过的，不就是这般轻松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吗？”
秦微表情平淡却认真，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揶揄与玩笑。
“呵。”
在这之后，房间里又持续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两个人只有呼吸声短暂的交融，其余的一切都隔着泾渭分明的界限。秦雍闭着眼，秦微低头看着手机，任行进的秒针在两人之间滴答作响。
“放开，我要上卫生间。”
秦微抬起头。
秦雍还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只有视线斜瞧过来。
秦微站起来，从头往下扫了秦雍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大的还是小的。”他问。
“有什么关系吗？放开我。”
“大的还是小的。”秦微还是问着一样的问题。
“我叫你放开！”
秦微走上前一步，秦雍整个人都绷直了，只有两只因为长久的束缚而僵硬的手，指尖微微屈动了一下。
链条轻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秦微伸出手。
秦雍的眼神中，难以抑制地泄露出一丝期待的情绪，原本死鱼一般黯淡的瞳孔中萌动着一点点光亮。
可是秦微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却没往镣铐的方向落去，而是靠近秦雍的上身，缓缓地放下去，然后继续向下摸索，停留在小腹的位置。
手掌稍稍使力，往下按压。
秦雍的腰腹一瞬间惊跳了一下，口中憋闷地发出“唔”的一声。“你干什么！”气急败坏的惊怒声从秦雍口中吼出。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秦微的手还贴在秦雍的小腹上，“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秦雍的身体绷得更紧：“你TM快一点放开我！”
秦微像是在认真体味着手底下的感触，过了一会才说：“不用，在这里就可以了。”
然后在秦雍还没回味过来前，秦微已经用实际行动对他的话做了最好的解释。
秦雍仿佛目睹到了一个最为荒谬绝伦的场景，目光死钉在秦微手中的物体上，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塑料瓶子，瓶身上还裹着花哨的标签，五颜六色的水果拥挤在一起，搭配出鲜艳明亮的颜色。
“开什么玩笑！”秦雍冲口而出。
秦微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瓶底还残留着些许黄色的液体，他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去倒干净，嘴上径直回答：“我对你的事，一直都很认真。”
“你就是这样认真的？！”
秦微思考出了结果，觉得这一点残留并没什么妨碍，才正视秦雍：“我知道你怕麻烦，现在，你再也不需要自己动手了。”
“更不需要你！”
“我来帮你。”
秦微单膝跪上床，把盖在秦雍身上的被子掀开，或许是突然袭来的冷气，秦雍的皮肤上冒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秦微，离我远一点！”秦雍的声音变得黯哑，虽然极力想要显得镇定，透过空气时却由于太过单薄而有一点颤巍巍的。
软弱缺乏力量。
“不用怕，马上就结束了。”秦微说着不符合这个故事的台词，拧开了熟料瓶盖，靠近朝着某个位置伏低下去。
秦雍的胸膛起伏着，喉咙中发出一种细微的而奇怪的声音，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张脸变了一种模样，时而惊恐时而恍惚，如同一只被不停地鼓着气，濒临着爆破边缘却又无处释放的气球。
所有的情绪拥挤着，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秦微的两只手同时进行着动作，把中央的裤头往下拉，把塑料瓶口靠近上去。
“不是！”秦雍突然的一声否定，双眸直勾勾地往下。“不是小的，是大的，是大的！”他磕磕绊绊，慌忙地重复着。
“恩？”
“我说真的。你赶紧放开！”
秦微哂然一笑：“是吗？还是这边先来吧。”
“我已经忍不住了。”
“没关系，一起拿个盆接着就可以了。”秦微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乍然看去，无机的仿佛是一张不再属于人类的面孔。
“无论是大的小的，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起伏的声调，却用真实不作伪的表情，说着意思荒谬的句子。
像是一个小盒子，‘咔哒’一声，夺去了那一个人的全部光亮。
“你这个疯子、变态、神经病、狗娘养的、贱人、缺JB的……”
重复而缺乏新鲜感的污言秽语，持续而无力的辱骂，混搭着金属碰撞出的伴奏，上演着一出嘈杂而混乱的滑稽剧，空气却清清冷冷的，咏唱着寂静的回音。
水流终于在长久的压抑后，在不可抗拒的内外压力下倾泻而出，原本空荡的塑料瓶渐渐满上，渐渐温热，渐渐烫人。
秦雍的嘴唇抖动着，手掌不停地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在那一下又一下不可控制的奔涌中，有其余的东西也跟着从身体里流了出去。
装满的塑料瓶被重新悬上了盖子。
有一只手从旁抽出两张纸巾，抹去菇伞似的顶端的残渍。
“咚、咚、咚。”秦雍握紧的拳一下接一下得敲打着床，由于隔着被单，只能发出沉闷而无力的声响。但秦雍仍是不知疲倦的，握成拳状的手不举起又落下，持续不断地进行着这个动作，不知疲倦的，一下比一下更重，一下比一下愈来愈轻。
“又哭了。”
秦微将食指曲起，在秦雍的眼睫上碰了碰。
很久之前，在秦微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里，秦雍都是一个不会流泪的人，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精神却意外地无坚不摧，仿佛能够将他打败，却永远无法让他示弱。一场意外之后，却什么都变了。
变成轻易的，就可以将他摧毁，摧毁他的肉体，再击溃他的精神。
秦雍突然发出呜咽的一声，如同悲鸣。“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竟然会栽在你手里！”他的脸部挤压扭曲在一起，让不甘与恨意填充了每一处缝隙。
秦微蹲下来，抓着秦雍边上的床单，将整张脸都埋入里面：“恨吧，恨也可以，无论是什么都被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