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五十三章（1 / 1）
秦微在家里头坐了一下午，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有时是过去的梦境，与现在交替在一起，而使人分辨不清。
忽然浑身一阵冰冷，秦微终于醒了过来，他摸着自己的腕骨，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握住时的触感，但却只是错觉而已，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曾留下。
会怀抱着希望这件事，或许才是最绝望的。
秦微推开了房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到床边上，看着那个人留下的凌乱痕迹。秦微伸出手，捏住被单的两角，向上一抖，整个被面都飞了起来，复又落下。被单被齐整地摊开在整张床上，秦微又弯下身，仔细地抚平每一条辙痕。每一天，他都在重复着这样无聊的事，在那人永远不会注意到的地方，可笑地努力着。
而那个人，总是轻易地就将他关在门外。
秦微静止下来，整个人趴伏着，身上像有着无限的重负一般，背脊崩成了一条直线，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房间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快，胸腔几乎就要供应不上来氧气那样，气息急促而凌乱。
一个长而紧的呼吸过后，秦微脱力般翻过身来，面朝上躺着，陷进柔软的床铺当中。秦微从小便睡得是木板铺的硬床，起初并不好受，但多年下来也早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朝堕进这柔软的温柔乡里，当温柔的假面被卸下，日积月累的遗害便开始浮现出体表，造成无可预料的巨大伤痛。比那二十几年总和起来的分量，还要更让人怨恨。
秦微侧过身，像虾子一样蜷缩起来，他屏住呼吸，想要隔绝鼻端充塞的那人浓郁的气息，渐渐地整张脸都涨红起来，慢慢地纠结成紫色，到最后一秒，秦微才猛地张开嘴巴，如同一个差点就溺毙的人。
他躺在这里时，都想着什么呢？
秦微不知道，也懒得再去知道了。
长手一伸，秦微摸到了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我今天有事，不去接你了，你自己回来吧。”说完这句话，秦微就把电话给挂断了，他没听到秦雍的声音，或许对方，也从来不曾在意过他的声音。
接着手机响起了两次，秦微都没有去接，然后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是不需要了吗？
那他一定能自己回来的吧。就算他不去也没关系，就算他不在也不会有改变。秦微这个人，一直是透明的。
门锁响起被转动的声音的时候，秦微抬起了头，坐在沙发上的身体一动也没动。
门外站着的人，与屋内坐着的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秦微短暂停留后，就将视线飘移而过，落在了另一边的角落，那里露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准确来说，是黑发与白裙的人影。她在门框与秦雍之间的缝隙中，露出一个模糊的侧面。
原来是……真的不需要。
秦微的视线又回到了秦雍身上。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在的样子，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马上恢复了镇定。
秦雍目光逡巡在秦微身上，稍作犹豫，就转身对蒋琳说话：“医生，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本来该请你进来坐坐的，不过还是算了，下次等我做好了准备再招待你。”
秦微勾了勾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等到秦雍关上了门走进来，他才开口说话：“你是看我在，才改变主意不请她进来的吧？”
“你不是说有事吗？”秦雍反问道。
“反正没有我，你不是也好好地回来了？”
秦雍看了秦微一眼，没说话，他把铁拐放到一边靠在墙上，只凭着自己的双脚缓慢而谨慎地朝自己的房间移动过去。
“走得这么好了啊。”秦微一手撑着膝盖托腮，歪着头观察着秦雍稍显笨拙的动作，“看来真是没我什么事了。”
秦雍依旧目不斜视，一句话也没有。
秦微伸出一只腿挡在了正要经过的秦雍身前。
秦雍停下脚步，终于施舍般一瞥秦微：“干什么？”
“吃了吗？”秦微问。
“吃了。”
“和蒋医生一起去的？”
秦雍给了秦微一个默认的眼神，口中没好气地说：“没事就让开。”
秦微抬头望着他，一笑：“只不过是浪费了一桌菜而已，当然算不上事。”
秦雍皱了下眉，似乎这才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食物的香气，他往沙发后边瞥了一眼，桌子上摆满了整桌的食物，琳琅满目，把一张饭桌挤得满满当当，比往常都要来得丰盛，甚至还摆上了两只高脚杯，暗红色的液体折射出无机的光芒。
就好像要庆祝什么节日一样。
“什么意思？”秦雍问。
秦微也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回答：“那个啊，只是不小心弄多了而已。我以为至少有两个人可以一起解决，看来只能都倒掉了。”
“是你说的。”
秦微将秦雍的目光全部纳入眼底：“我只说了不能去接你。”
秦微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一只嫉妒得发了疯的公鸡，失去了理性，只会横冲直撞地追着那个人一个劲猛啄。仿佛在那人身上啄出几个流血的空洞，他自己心里的空洞就能够填满一些。
“不能去接我？我看你挺闲的。”
“你是说我骗你吗？”无论心里如何波涛汹涌，秦微面上依旧是滴水不漏。
秦雍盯着秦微看了几秒，然后冷笑一声：“随便吧。让开。”
秦微这次倒是很听话，把腿收了回来，又说了一个字：“请。”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
秦雍不疑有他，重新提腿往前迈了一步，却在交替换腿的时候，身前猝不及防间被突然伸出的障碍物横档住。
秦雍抬起的腿直接撞了上去，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倾倒的身体在地板上砸出巨大的声响。
而秦微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神色自若地收回造成秦雍跌倒的左腿。
这一下实在摔得过重，秦雍似乎是懵了，好久身体都趴着没什么反应。再过了一会，他的手才弯屈起来，勉强撑起了一部□□体，而下身仍旧没有动作。
秦雍艰难地侧过头，眼睛瞪向秦微。
后者无辜地弯着嘴：“我好像说错了，看来你还没有走得那么好，要我扶你起来吗？”秦微说完朝秦雍伸过去手。
秦雍并没有搭理秦微的那只手，而是自己挪动上身，直到手能够到沙发的边沿，硬撑着把整个人体给拉了起来，可是并没能够站起来，不过是拉起半身之后就瘫在了沙发上。
秦微把手伸过去，搭在秦雍的大腿上，感受着其下肌肉的收缩，嘴里边说道：“这里可不要再摔坏了。” 五指微笼，轻轻地揉捏起来，自上而下。
“放手。”
秦微垂着眼，没有表情：“我不放。”
秦雍的手挥过来，反而被秦微反手握住，他的掌心贴着秦雍的手背，牢牢攥住，然后拉着它，一起按在了大腿上。
秦雍根本没有能够反抗的气力。
秦微毫不退避地与秦雍的视线对视着，眼角的冷光泛开来，无尽的嘲讽都稀释在里头。
他们就像两尊雕像一样，互相都一动不动。
“哥，我们聊聊吧。”秦微说，他的声音有一些颤抖，手指也有一些颤抖，连带着攥着的秦雍的手也颤抖起来。
一种不治之症。
“好。”秦雍回答。
然而谁也没有再开口，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秦微的手指无意识地挠着秦雍的手背，那是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地方，突出的都是坚硬的骨头，其上就是修长的指节，秦微喜欢的地方。
秦雍小时候学过钢琴，他的手指很长，在黑白琴键上舞动的时候，秦微总是看得很着迷。可是秦雍很快就放弃了，家里特意买来的那台钢琴也渐渐地落满灰尘。他总是如此轻易地，把秦微迷恋的地方一点点地削磨掉。可那些消失的部分，只能成为记忆的部分，却仍永远地存在在秦微的心底，难以湮灭。
他在看着他时，那些东西就自动覆盖了上去，仿佛从来就是他的一部分，不曾消失。
这场恋爱，一直只有一个人。
“真是悲惨的故事。”秦微低声地，像诵诗一般地，喃喃自语道，他抬起头，从秦雍的神情中，秦微知道，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懂。
秦微带着秦雍的手，在他自己的腿上来回抚过。摔了那一下后，似乎神经暂时又失去了知觉。
秦微的声音平淡地：“如果我回去了，它可以吗？”他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雍，“我走了，你可以吗？”
“可以。”秦雍回答地没有任何犹豫。
秦微忍不住了：“因为有了其他人，所以就不需要我了？所以，那个人是蒋琳？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她怎么会看上你呢，不会是有那些变态的癖好吧？”他一句接着一句，半身都已被黑暗笼罩。
“啪”一声，秦微的脸歪到一边。五个指引迅速显现在白皙的脸上。
“最变态的不是你吗。”
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秦微若无其事地将脸转回去：“你急着赶我走，是急着和那个女人二人世界？”
“是啊，我们早就约好要一起走了，不用见到你这张恶心的脸，真是太美好了，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秦雍恶狠狠地说。
“可惜……”秦微站起来，整个上身向秦雍弯下去，一手按住他的肩膀。那些从后追赶而至的黑暗从身体的每一寸空隙中入侵，遍布了神经与血肉，继而幻化出躁动狂舞的触手，涌向眼前之人。
“可惜，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秦微紧贴着秦雍的耳畔落下话语，脸上带着沉迷而又茫然的笑，另一只手缓缓绕过他的颈项。
“要是重复的结局……”
一个手刀重重砸在秦雍的后颈上，失去知觉的身体软倒下去，落进秦微的臂弯中。
“多无聊。”
摆满了丰盛食物的餐桌，就像要庆祝什么盛大的节日一样。而桌子的两端，一边放了一张椅子，两张椅子上各坐着一个人。一个耷拉着头，眼睛闭着如同昏迷；而另一个人微笑着，手中举着盛满暗红色液体的酒杯。
灯光熄灭，所有的一切都沉入黑暗之中。
玻璃杯中的液体摇曳着。
“干杯。”
温柔的声音盛开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