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生别离(2)(1 / 1)
_1427458"太迟了!他从没给过她妥协的机会。四周那么安静,只有初春的风,料峭地从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泥土的清新腥味。
“小宝,我一直喜欢的就是你……从大漠上和你重逢时就喜欢了,这一辈子,我从没这样喜欢过别的女人……小宝,我们和好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第一次这样彻彻底底的表白。
“小宝,你答应我,好不好?”他一直苦苦等待。她始终没有回答半个字。
他几乎又要发狂了,可是,他不敢。因为还能触摸到,因为那身子的温暖还在怀里,所以,一直不敢。
宫灯次第亮起来了。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朱厚照几乎要痊愈了。
昔日乌青深陷的眼窝也开始平复,手上瘦骨嶙峋的青筋也开始有了一点生机。
张太后举行了一次家宴,请他和夏皇后出席,他谈笑风生,精神十足,晚膳破天荒用了两碗。
回坤宁宫的时候,夜色朦胧,花香散漫。他拿出一个精巧的熏灯,一屋子淡淡的香味。
“小宝,你看,这熏灯好不好看?”夏小宝低下头,看到四大美人的背景图换了,是一幅陌生的美人图,细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画像。
他竟微微羞涩:“这是我在南京和你吵架之后,有时喝醉了,就喜欢一个人画这个,画了很久才画好……然后叫工匠们按照这个做了熏灯,小宝,你喜欢么?”她微笑起来,仔细地看,很认真地回答:“画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真的么?”
“真的,比我真人漂亮。”这是二人之间最温柔的一次。他欣喜若狂,第一次体会到那种两心如一的心跳激越。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那时,两个人是零距离,生平第一次没有隔阂,彼此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他像一个羞涩的少年,揽住她的腰肢,到脖子,嘴唇轻轻地贴过去。她不经意地别过了脸。
就好像这些日子的温存,全是一种怜悯,一种假象,一种偿还——她并没欠他朱厚照的,欠的是张太后。
他的声音异常悲哀,甚至微微的恐惧:“小宝……不可以么?”她摇头。
不可以!!!永远也不可以了。
“小宝!”她站起身,不经意的:“你的病虽然好了,但是身子要彻底复原还需要一段时间。一定要记得早睡早起,不能熬夜,也不能喝酒了。”这让他滋生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她只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仅仅只是这样。
等自己痊愈了,二人之间一定会回到最亲密无间的时候。
“好的,小宝,我都听你的。”她亲自搀扶他到床上,铺床叠被,一手包办,就如他真正的妻子一般。
那一晚,她没有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是朱厚照搬到坤宁宫后,二人第一次没有同床共枕。
因为她说她有点事情,主要是感谢沈妃等二人协助自己照顾皇帝,想设宴招待她们。
这个晚上,三个女人一起喝酒。朱厚照无条件答应她。整个夜晚,他都睡得很沉很沉,几乎连梦都没有。
因为他打算第二日一定要陪她去御花园欣赏连绵盛开的玫瑰。他起得很早,正要出去的时候,看到床头上的一封信,字迹苍劲,一如夏皇后的手笔,不知是何时放在这里的。
他心里一沉,信函根本没封口,一下掉出一张纸,寥寥几句:缘分已尽,各自珍重。
不要找我,夏小宝。他追出去。城门守卫禀报,凌晨时,一人持皇后手谕骑马出城,已经远去多时,追之不及。
朱厚照站在城门口,风吹来,竟有大漠黄沙的苍凉悲怆。她终于离开。
在跟他彻底和解之后,远走天涯。那时,王守仁已经超有名气了。心学名满天下,从者如云。
无数人千里迢迢赶去聆听他的讲座。夏小宝手里也拿着一卷厚厚的册子。
这是在南京的时候他给她的——那是他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珍而重之地藏在怀里。
一间陋室,孑然一身。只有兀木烈不时来看看。他住在半里之外的另外一间小屋里。
有人说他是鞑靼人,有人说他是胡人,至于他究竟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自幼父母双亡,在残酷的大漠里遵循自然法则成长,直到遇到夏小宝。
那一次,他跟人逞凶斗狠,被人多势众的一方砍得奄奄一息。她恰好路过,将他救起。
从此,他这条命就是她的了。从大漠到皇宫,从南京到北京,从极其的繁华到无限的衰落,她只有这一个仆人。
她多次让他离开,甚至下了严厉的命令,但是,他还是一直跟着她,不离不弃。
因为,他没有家也没有牵挂,离开了她,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那段时间,她的心里非常痛苦,无比的沧桑,无比的压抑,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没法平复。
她找了一间石屋子住进去,孤身一人,闭关静坐,希望悟道。守仁格竹,水流花开——他经历了千山万水,终于
“悟了”——她也希望顿悟,走出心灵的困境。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
无穷无尽的往事萦绕在心底,痛苦,愤怒,悲哀……死去的父母,流产的孩子……王守仁,朱厚照……冷宫,皇宫,大漠、亲笔描绘的小薰灯……每一个夜晚都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有时,她在狭小的石屋子里会惊跳起来,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顶上,疼得眼冒金星。
唯有这种疼,才能稍稍减轻内心的痛苦。但是,没法维持多久,又死灰复燃。
就在这样的周而复始里,一个人,悄悄地靠近。他一人一马,没有任何的随从。
仿佛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也没什么困难,很轻易地找到了这里——那是夏老先生夫妇的坟墓。
直到夏小宝离宫,他才知道,她的父母并不是死了很多年,而是宁王叛乱之前不久才自杀的。
所以,她害怕,她焦虑,她叫嚷着要报复,她比任何人更加脆弱和恐惧……这些,她都没告诉他,自始至终,他从没给过她互相信任的机会。
其实,在摧毁小薰灯的时候,她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报复——只是,他知道得太晚太晚了。
如烟往事,何其惨痛。每一个人都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他在石屋门口坐了三天三夜才听见开门的声音。
“吱呀”的沉重就像千年时光的流转,他站起来的时候腿脚很麻木。他穿戴得很精神,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
双手又充满力气了,仿佛一个真正健康的男人,一手能扼断豹子的咽喉。
她寂静无声。
“小宝,见不到你,我很痛苦,每天都很痛苦,我希望能够平复自己的心情……所以我来找你……”人世间一切的心魔,归根结底都是因为——
“得不到”和
“已失去”。爱情,友情,亲情,名利,权势……大家都想得到,大家都不想失去。
所以,才会痛苦折磨。她的目光穿过他萧瑟的眉眼,摸出怀里的卷册递给他,平静道:“那你也修炼一下吧。”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把心学称为
“修炼”。朱厚照接了册子,从此,在石屋旁边筑庐,潜心修炼。因为,那样才能靠近。
她很少说话,但是每天都会陪他一起吃饭——只有晚上一餐。因为她每天只吃一餐,而且是每天固定在傍晚之前,从不更改。
那是兀木烈做的饭菜,夏小宝叫他必须给朱厚照煮三餐,他就煮三餐。
哪怕有时朱厚照不吃,他也准备得妥妥帖贴。这个忠心耿耿的鞑靼人,任劳任怨地守在附近,无论这两个人的行为举止多么奇怪他也不闻不问。
因为,没有人希望他追问。他其实距离他们很远,也从未想过要靠近。
朱厚照这一辈子也不曾如此平静。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每天打坐,吐纳,看着那一本奇怪的书,奇怪的理论——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就这么简单。他和她,只隔着一层石壁。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走动的声音,微微的叹息,或者一种奇怪的
“当”的一声。几乎没有距离,就在身边。有时,她还会陪他散步,走过很长很长的丛林。
就连他牵手,她也不会拒绝。但是,也不会更进一步。就算如此,他也知足了,觉得安慰,镇定,前所未有的平淡的幸福。
乎乎之间,已经五十多天了。某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石屋早早地开了。
朱厚照不敢置信,看着那个容光焕发的女人,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眼神清亮,玉容靓丽。
她满面微笑,声音清和:“朱厚照,我悟了,你呢?你悟了么?”他伸出手,狠狠地搂住她。
“小宝……我悟不了……我也不想领悟什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都在一起……这就是我呆在这里唯一的理由……小宝,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只想带你回去,我没法‘顿悟’,没法……”爱恨杂念,疯魔入骨。
相思渗入骨髓,无法摆脱。他的拥抱几乎令人窒息。但是,她一动没动,甚至没有掰开他的双手。
很安静地任他拥抱。许久许久。还是她先开口,缓缓的:“朱厚照,你的身子几乎复原了,以后别酗酒了。我叫兀木烈给你寻了一副药方……对你也许会有一些用处……别让太后担心了,她其实很可怜。”那是她承诺张太后的唯一的事情——寻找能让朱皇帝生儿育女的秘方,好让他后继有人,江山不至于沦为外人手里。
她一直没有忘记。朱厚照却泪如雨下。如果没有她,自己还拿这个秘方来干什么?
“小宝,我不要什么秘方,我只要你。”她已经走了好几步了,却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他。
就在他冲上来的时候,一匹马窜出来。那是兀木烈早已备好的,一直等着她。
对于她的命令,他从不敢违背。她翻身上马,身手矫捷,英姿勃勃,一如朱厚照第一次在大漠里看见她的时候。
决绝!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马蹄声声,很快,二人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朱厚照的视线里。
他一直背靠着冰凌的石壁,那时,日暮了。夕阳西下。就像他的绝望。
这是一次离奇的失踪,就连最神通广大的史官也不知原委,直到死,朱皇帝都不曾吐露真正的原因。
大明震动,天下危殆。大家发现朱皇帝不见了。他此次微服外出,言官们原是坚决不许的,还堆积了如山的弹劾。
但是,他绕过这些碍事的言官,悄悄溜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就连江彬等亲信都不知道。
众人震恐,几乎翻遍了大江南北。终于,在两个月之后,朱皇帝出现了。
陪伴他的只有两名侍卫。江彬最先得知消息,率众去迎接他。因为有一段水路必须坐船,朱厚照就上了船。
也许是他精神恍惚,也许是侍卫们失职,他竟然不慎失足落水。本来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就算偶尔落水淋湿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朱皇帝这一次落水后,却一病不起。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病入骨髓。
张太后亲自把他接到乾清宫。看到儿子的时候,这个被儿子惊吓了大半辈子的老妇人彻底明白了,儿子没望了。
一点也没有生的希望了。就像她自己派出的那么多锦衣卫,陆定之等人全部出动也找不到夏皇后一样。
大江南北都是大明王朝的,锦衣卫要找一个人并不太难。但是,塞外大漠呢?
无限广袤的草原呢?要在这里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她铁了心离去。
从此,世上再无夏小宝。张太后无能为力。朱厚照最初是住在乾清宫里,但是没几天,他主动要求去坤宁宫。
张太后全部答应了他的要求。某个黄昏,张太后亲自喂儿子服药之后,他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去。
“母后……我想去豹房……豹房……”张太后震惊:“皇儿,你为何要去豹房?”他的声音微弱而飘忽:“我没有办法……母后,我是没有办法……我老是看见小宝,天天都看见她,可是伸手,却怎么都拉不住……在乾清宫会看见,在坤宁宫更是常常看见……我见到她,她却不理我,总是不理我,明明就站在我身边,跟她说话她也不答应……我想,只有在豹房才看不见她……她没有去过那里,从来没有,她讨厌那里,不会去的,绝不会去的……”乾清宫也好,坤宁宫也罢,因为太多回忆,她的气息挥之不去。
甚至躺在床上,也会恍惚感觉到她曾经的温热的体温。张太后心如刀割。
她答应了儿子的要求,亲自把他送去豹房。当夜,丧钟敲响。朱皇帝驾崩,公告天下。
那时,夏小宝正策马居庸关。多年前,有个男人从北京城出发,率领大明最精锐的一千辆黑黝黝的奥迪A8,雄姿英发,把小王子打得落花流水。
她勒马在西风里站了很久很久。黄沙漫卷,皇帝大行的快报风传开去。
当兀木烈把一张抢来的八百里加急递给她时,她眼前一黑,怀里的小薰灯撞击着心口,身子几乎摔落马背。
死了!朱厚照终于死了!这个自己痛恨了前半生的男人。许多年,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渴望他死掉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从此,这个世界上自己最恨的男人去了!从此,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男人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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