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只鸳鸯(1 / 1)
对于汤姆毕业论文选中国艺术题材,甄瑜表示不理解,非常之不理解。居然敢招惹蒋姐姐,这得有多么大无畏的自虐精神啊!
甄瑜一边吃麦片,一边问道:“汤姆,你真决定舍身饲虎?”
汤姆看她一眼:“怎么?觉得我学不好?不想看我为你打个翻身仗?上学期读你资料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天赋,绝对有天赋!”
甄瑜觉得他脑袋秀逗了。但她还是很认真地说:“既然你这么想不开,我也不能救你。看在你上学期帮我的份上,写论文有困难时,我勉强可以帮你。”室友的这点情分还是在的。
“就你上学期那个分数……你好意思说你是中国人吗?”汤姆毫不领情。
甄瑜气极,把碗“啪”一声放到桌子上,拂袖而去。
“喂,这碗谁收拾?!”
“你!”甄瑜的声音遥遥飘来。
汤姆站起来,朝她离去的方向深深地望了半晌。
甄瑜蹲在马厩里,放了一些草料到食槽里。她深情地望着大嚼草料的松鼠:“松鼠松鼠,每次吃饭都是我喂你,你什么时候让我骑一骑?”
松鼠完全无视她。
汤姆出现在她们身侧,松鼠惊喜地抬起头,朝他亲昵地摆了摆头。汤姆摸摸它的头,解开缰绳把它拉出马厩。
甄瑜拦住他:“松鼠才吃了饭,当心消化不良!”
汤姆默了良久,然后说道:“我也才吃了饭。”
甄瑜心里打个突,觉得他说得有点忘情。于是玩笑着问:“对了汤姆,开学都好久了,怎么不见女生来找你?你转性了?还是路太远,人家都懒得过来?”
汤姆回头看她,不置可否地说:“难道不是因为你?”
“我?!”甄瑜滞住,她想了一会,心里已有了计较。她故意笑嘻嘻地表明态度:“你放心,作为‘室友’,我绝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你爱带谁来就带谁来,不用顾忌我!”然后她背着手往屋内走:“让你这个‘室友’存天理灭人欲,岂不会折了我的寿?”她故意把“室友”两个字咬得极重,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你真想我这样?汤姆沉默。
看来女人一般都心狠。
本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甄瑜又“不经意”地提了起来:“汤姆,你觉得珍妮怎么样?上学年她住我隔壁,自从去年年末和前男友分手,之后一直没在晚上通电话。她对你是一往情深。”
汤姆不理她,自顾自吃通心粉。
甄瑜不死心:“上次我们家开派对,你不是一直和她跳舞来着?我在旁边看着,觉得她浑身都散发着春天的意味。”
汤姆稍稍抬起头:“什么叫做春天的意味?”
甄瑜搔搔头:“就是,就是春天来了百花开了的意味。”
汤姆继续不理她。
甄瑜使出杀手锏:“你们现在不是室友了!”
汤姆终于正视她,讥讽地露出一笑:“是哦,我的室友只有你嘛!”他拿起盘子,把半盘通心粉丢到了垃圾桶里,甄瑜看着很为它心痛。
汤姆走到甄瑜的椅后,按住她的肩轻笑着说:“放心,你室友宝刀未老,用不着你牵线搭桥!再说,灭人欲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我做的嘛!顶多是休养生息!”
甄瑜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她仰头看他,激动地问:“那你?”
汤姆望进她的眼,修长的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尖:“今晚我就重出江湖,记得给雀姐做点夜宵。”
甄瑜张了张嘴,想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话丢回去。等他回了房,她才不高兴地嘟囔:“凭什么要我做夜宵!”
她站起来收拾盘子,又嘟囔一句:“雀姐哪里有珍妮好!”她的心情陡然失落起来。
房间里,汤姆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罗塞拉(嘿嘿,这就是人家雀姐的正式大名啦),今晚你会带甜点过来吗?”
雀姐在电话那头激动万分,她强自按捺住喷涌而出的情绪,语气甜腻地说:“当然。你喜欢提拉米苏吗?”
汤姆嘴角噙笑,随意答道:“好。”
他把手机丢在床上,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开房门朝甄瑜喊:“你不用做夜宵了。”
甄瑜正在抹桌子,她很想直接把抹布丢到汤姆脸上:“我本就不打算给你们做!”她的河东狮吼功差点把小木屋的彩色玻璃窗震碎。
当天际的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时,甄瑜觉得自己生病了。先是视觉模糊,在房里看书,好久都翻不过一页;然后是听觉异样,连松鼠在马厩里打喷嚏都能听到,更不用说汤姆在房里踱步了;更可恨的是心率失常,小心脏跳得忽快忽慢,她觉得自己有点心悸。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走过去敲两房之间的墙壁:“汤姆,你怎么还不去接她?”
汤姆在墙那侧懒懒地嘲笑她:“我不能沐浴更衣么?”
甄瑜生气,实在生气,她生气自己沉不住气白白丢了脸。
那一侧,汤姆也在犹豫。他觉得这不是他的性格。对于床底之欢,他一向不在乎,以前不在乎的表现是随意为之,但现在不在于的表现是——他居然很久不近女色了!他掐指算了算,不禁大惊失色,天哪,都大半个月了!难道真清心寡欲到禁欲了!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无论怎样,咱不能虐待身体,到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于是,他带着壮烈成仁的心态踏上了征途——哦不,坐上了他的坐骑,潇洒地下山去接雀姐去了。
甄瑜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安全了。只是心里,略有点小小的惆怅与伤感。她微微笑了笑,拂去心头的消极情绪,然后就收拾收拾上床了。她可不想和那对鸳鸯抢卫生间。
车子回来了。门打开了。门关上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们去厨房了。雀姐的笑声。他们去他的房间了。房门关上了。
甄瑜很气愤,为什么我的听觉这么灵敏!不公平,实在不公平!咦,怎么没声音了?
汤姆的房间在她的床板那侧。她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然后听到汤姆压低了的磁性声音,接着,雀姐就咯咯笑了——她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所以笑得特别张狂妖冶。甄瑜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把被子掖了掖,把自己裹好。果然是入秋了,这种天气特别容易着凉!
一定是睡得太早了!甄瑜居然睡不着!太可恨了!她怎么会失眠?她怎么能失眠!
她觉得汤姆的动作一定很轻柔,因为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一丁点也没有!但他一定做了什么,因为雀姐的呼吸急促,然后是娇喘,那种若有若无的喘息声一丝不落地钻进了听力奇佳的甄瑜耳内,直喘得甄瑜心惊肉跳、六神无主。甄瑜面色赤红,冷汗(或者热汗?)涔涔流下。她觉得雀姐定力不够!人家汤姆一点也不喘,她怎么就演上独角戏了!甄瑜开始生气,翻来覆去觉得找不到舒服的姿势。翻滚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自己没脸说人家,她的定力和雀姐比起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她呼啦一下坐起来,终于忍无可忍地敲击了一下床板,“笃”一声,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可能那对鸳鸯对他们扰民的行为产生了羞愧之情。甄瑜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世界终于清静了!她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渐渐褪下,但是心里开始忐忑起来,毕竟,这种做法非常不厚道。甄瑜觉得雀姐一定恨死她了。她把头埋到被子里,不想这个,不想这个——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
“吱呀”一声,隔壁的门开了。甄瑜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然后,她听到了汤姆熟悉的脚步声。他进客厅了。他走得尽量轻,但每一步都踏得非常正常,绝没有脚步虚浮或者急躁。不知道为什么,甄瑜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然后让她无语的事情发生了——汤姆居然在客厅里放唱片,当留声机里传出香颂女神琵雅芙的成名作《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时,甄瑜绝望了:不带这样的!别以为放个背景音乐就可以掩耳盗铃!你这是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的某人才不理她哩。甄瑜完全可以想象出某人得意地蹑回房间的场景!
音乐声浸没了整座小屋,琵雅芙独特的嗓音成功掩盖了雀姐的喘息。但甄瑜却无比细致地脑补出了隔壁颠鸾倒凤的场景,而且是循环模式!更惨的是,她无法抑制地把自己嵌入了那对鸳鸯的运动中——在她的想象中,她悬浮在汤姆房里现场参观,那个场景成为了畸形的三角恋爱!
琵雅芙唱:“他的双唇吻我的眼/嘴边掠过他的笑影/这就是他最初的形象。”
甄瑜看到了汤姆微微上翘的唇角,还有他嘴边噙着的一丝笑。
琵雅芙唱:“这个男人,我属于他/当他拥我入怀,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甄瑜想到了窗下的玫瑰,她看到汤姆随手摘下一朵,在夜色中爬进窗来。
琵雅芙唱:“一股幸福的暖流/流进我心扉/我清楚它来自何方。”
甄瑜无法抑制地一阵颤动,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跃,想要急急地蹦出胸腔向某人飞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再也无法忍受,她披上一件外衣,很大力地推开房门……
抬头,她看到了他。
他穿着浴袍,手里提着一杯红酒,正安静地倚在留声机旁。他向她看来,蓝色的眼睛中纳入了无数星子,闪着淡淡的不张扬的光。他似乎不太惊讶,他微笑着颔首,然后向她举了举杯,示意她过去。
甄瑜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赤着脚走了过去。
他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温和,友好,没有攻击性。
甄瑜眼光迷离,她想不通了。她抬头想问问题,才刚张口,汤姆就把酒杯凑到了她的唇边。甄瑜望向那带着诱惑的红色液体,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小地抿了一口。
于是他们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喝完了一杯酒,听完了一张唱片。
甄瑜打了一个喷嚏,汤姆笑了,然后横抱起她,把她轻柔地放到沙发里,替她盖上毯子。
甄瑜问:“你不冷?”
汤姆摇了摇头,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挨过来窝到了沙发里,顺势扯过了一截毯子。
甄瑜的脚露了出来,他替她拾起,放回毯子里。
甄瑜一缩,成了一团,他笑了笑,拥她入怀。
甄瑜终于知道:她再也不能装傻躲避了!
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他也不勉强,托着头靠在沙发上看她。甄瑜羞红了脸,轻声说:“雀姐在房里。”
汤姆笑:“她不在房里,她开我的车回去了。”
甄瑜咬咬嘴唇,狠下心说:“你明知道我们没可能。”
汤姆并不生气,他温和地说:“这次,我还没有表白,你拒绝我不是太早了吗?”然后他用耐人寻味的语气说:“至于我们有没有可能,我可不知道。”
甄瑜答不上话,便缩了头装死。
汤姆摸摸她的头,浅笑着从沙发上下去。他拿起一张唱片:“还听琵雅芙的?”
甄瑜点头。
“《不,我无怨无悔》(Non, Je Ne Regrette Rien)怎么样?”汤姆问。
甄瑜一怔,点头。
琵雅芙动听的歌声响起在两个沉默的人之间,萦绕在小木屋的暧昧空气里。
一曲终了,甄瑜叹道:“真好听。汤姆,你觉不觉得用法语唱出的那个重复Non字特别带劲?”她忽然顽皮地眨眨眼:“你刚刚应该把这首歌当背景音乐,这比《玫瑰人生》煽动情绪!”雀姐会喜欢。甄瑜的眼帘垂了下来。
汤姆不同意:“我觉得Non字更像抛到半空的心弦,有力量感,但不是你说的那种带劲。”
甄瑜觉得伤感,便说:“算了,我回房了。”一转头,正巧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甜点。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汤姆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吃吧。”
甄瑜一笑,回转身坐到了桌子边。她本来就不太想回去,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留下而已。她用勺子挖起一块,上面撒了金棕色的可可粉,尝一口很好吃。甄瑜惊喜:“提拉米苏!”
汤姆“嗯”了一声:“雀姐带来的。”
闻言,甄瑜把勺子放下了。她严肃地说:“汤姆,你知不知道提拉米苏背后的故事?”
“说来听听。”
“圆圆跟我说,二战时,一个意大利士兵的妻子把家里仅存的食物做成一个糕点给丈夫带走。这个糕点就叫做‘提拉米苏’。意大利语里,是‘带我走’的意思。”甄瑜觉得可可粉略带点苦涩,刚刚真不该尝的。
汤姆皱了皱眉:“看来我不喜欢吃这个。”
甄瑜固执地说:“汤姆,这是雀姐的心意。”然后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勾搭她那么久,是不是该发展一下?”
汤姆没有回答,转身回房了。
甄瑜叹一口气,把甜点放进冰箱,也走回了房间。
……
夜深了,甄瑜依旧没有睡着。她在脑海中细细梳理今晚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有点弄巧成拙的意味。她早就知道了,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只是她对这份感情没有信心,如果她现在答应,接下来一年的朝夕相处将会甜如蜜糖,但是以后呢?估计以后回味起的痛苦将会更加绵长吧!
她叹一口气,还是不够勇敢啊,看来只能安慰自己“长痛不如短痛”了。
正想着,静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敲窗声。甄瑜马上爬起来,披上外衣——是她的窗!搞什么鬼?她疑惑地走过去,打开了窗子。
汤姆站在窗外,月光洒在他的金发上,为他笼上了一种温柔的光色。他向甄瑜伸出手,手心里是一支带着露珠的玫瑰,估计是花圃里现摘的。
甄瑜怔住。
汤姆对上她的视线,深情无限地说:“对面美丽的小姐,你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如果它可堪一用,请你拿走它,我将无比荣幸。”语毕,他优雅地鞠了一个躬。
甄瑜觉得自己在梦游。
汤姆挑了挑眉,恢复平日的神色:“小鱼,你再用那种痴呆的眼神看我,我会受不了。难道你要我像罗密欧一样爬上你的窗台?”
甄瑜连忙抵住窗,急急道:“不不……你又表白?”
“是啊,我又一次表白。”
甄瑜觉得拒绝别人真的好难,特别是自己喜欢的人。她犹豫不觉的几秒钟里,汤姆已经把握了她的神色变化。他的脸色凝重起来,然后在甄瑜开口的一刹那,他及时抵住了她的唇:“不,别急着回答,把我的表白当支票吧,一年内可以有效兑现,我随时恭候在银行。”
说完,他很潇洒地走了,像是夜礼服假面一样。
甄瑜抚摸着那支玫瑰,唇角忍不住浮上笑意。其实她没说出口的话不是拒绝,她想说的是:“请让我考虑一下。”
现在,该不该给他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