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梵蒂冈遇鬼(1 / 1)
因为一贯的磨蹭,大家在梵蒂冈博物馆门口集合时已近正午。天神与直筒缺席了。天神发烧了,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受凉。其实地中海气候下的罗马冬季温和,本不至于受凉。但天神爱惜风度,嫌弃厚重的羽绒服不能衬托他的好身材,故而弃之不用,活生生冻出了三寸鼻涕。加上这两日酒喝得多、觉睡得少,导致抵抗力下降。所以,他的真正病因应该是——臭美。好在直筒不怕病毒传染,自愿留下来照顾他,充分发扬了同学间互帮互助的优良品格。
甄瑜一行人买了票进馆,贝教授在入口处匆匆介绍了主要展品,然后留下一句“自由活动,好好体会”就优哉游哉走了。这上课也太容易了一点!甄瑜不免皱起了眉头。她在导览处细细地挑了一张中文楼层地图,转过头,却发现大家都走开了。她心里有点惊慌,在陌生的地方,她那点小得可怜的胆子根本就聊胜于无。
她抚抚自己的胸口,不怕不怕,大不了随着人流走总不会错。因为舍不得花7欧去租语音导游机,甄瑜基本是走马观花,对那些稀世奇珍的鉴赏也止于——偶尔看着标签能惊讶地发出赞叹声:“咦,这是那个啥……喏,这个名字我好像曾经认识……”
在各种展厅里,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实在太有名的西斯廷礼拜堂天顶画,毕竟,米开朗琪罗的大名摆在那里,而且,几百人仰着头站在那里,其情其景蔚为壮观,甄瑜也不能免俗,眯着她那500度的近视眼瞻仰了人家的屋顶,算是到此一游终身无憾了。除此,她还在拉斐尔画室多逗留了一会,作为曾经的哲学系学生,她对印在课本上的《雅典学院》记忆犹新。嗯,总的来说,她还难以用艺术史学生的角度来鉴赏这些作品。
但是,随着人流走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刘姥姥初入大观园的大惊小怪便完全消退了。甄瑜东张西望,一看到椅子、沙发、凳子,乃至栏杆,都扑上去坐,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和五六岁的小孩抢座位。
那个小孩瞪着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阿姨,你你——”
甄瑜张牙舞爪做出坏阿姨的样子:“你年纪小小不知道尊老爱幼啊!”
那小孩立马站起来让座,一脸无辜。
甄瑜正有点得意,突然感觉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她虎躯一震,缓缓站起来,讪讪地给那小孩的妈让座。那彪悍的阿姨一坐下,就占了三个座位,旁边那两人也被挤走了。
甄瑜摊开图册,上面说这博物馆是教皇宫廷,总面积5.5万平米,有六公里的展示空间。没想到这博物馆这么大,也不知道教皇们从世界各地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甄瑜软软地靠在一个展厅门上,她已经精疲力尽,难以动弹了。据说,艺术是需要用心体会的。但甄瑜深深地觉得,这完全是一个体力活,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爬进艺术的殿堂。像她这样的人,是进不了门,领略不了艺术的魅力的。
她不停地看表,贝教授说5点半在大门口集合,按现在的进度,还有好几小时的折磨!教授是一片好意,希望同学们在艺术的海洋中徜徉到闭馆,殊不知甄瑜没有这样的悟性,只想找个有沙发的地方好好躺着。(貌似当时应该留下来照顾天神的!甄瑜这才发现直筒的先见之明、险恶用心!)
迷迷糊糊中,甄瑜坐在地上沉沉睡去了,保安大叔很多次过来巡视,都无语地绕开了。等她挂着一串口水醒来时,那个展厅里只剩两三个人了。甄瑜一惊,跳了起来——都没人了,估计快闭馆了!她想往出口走,但问题是她不认路啊!之前随着人流自然没问题,现在却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了。
她懊恼地拿出地图(之前一直垫在屁股下面呢),大概猜出自己所处的展厅。只是这个展厅位于中心位置,想要判断出口方向,却有点难度,特别是这个展厅有三个不同方向的门。
甄瑜想找个人问问,可惜展厅内的那几个人英语不佳。于是,她抛了一枚欧元硬币,随意择了一个方向奔去。然而,她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一路走去,人越发少了,她越来越心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转,一来二去,她终于迷了路。
在即将闭馆的梵蒂冈博物馆里,甄瑜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走廊里,脚步声“沙沙”响,越发空灵。两边都是希腊罗马的半身像,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大理石人头目不转睛地望她,望得她毛骨悚然。她忿忿不平,为什么都没有人啊,也不怕她把雕像偷走!(其实她想抬也抬不动,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走着走着,她又走不动了,她纠结了很久,到底应该等贝教授来找她呢,还是继续往前走。她最终的决定是,她先到前面展厅里找个凳子坐,恢复力气之后再决定。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进入展厅,一步踏出——真是万劫不复啊!
只见面前赫然是一个埃及展厅,因为接近闭馆,里面空无一人,玻璃柜里是华丽丽的木乃伊,发黄的白色裹尸布下,露出几块黑色的干枯肢体,甄瑜吓傻了——死人啊!很多死人排排放在木盒子里!她没想到教皇如此大胆,搜刮埃及的方尖碑也算了,居然把人家的祖先也放到博物馆里,真的没问题吗?真的没问题吗?上帝不会和法老打起来吗?她脸色惨白,一声儿也发不出了,全身上下勉强还敢动的只有两颗圆圆的黑眼珠子,她可怜巴巴地望望四周,狮身人面像的石头墩子散散放着,四周墙面是金字塔里的砖壁,上面刻着奇形怪状的文字(或者咒符?)。也许是为了更好地保存木乃伊,这个展厅的温度特别低,站在门口,冷风嗖嗖地扑面而来,而灯光,也特别幽暗,很有鬼片的气场。
甄瑜一向敬鬼神而远之——特别是她不认识的没交情的鬼神(老家的灶神她还是拜的)。埃及的鬼神那么可怕诡异,哪里是她招惹得起的!此刻,她的七魂六魄估计已经颤悠悠地出窍了,身体完全不听指挥,傻愣愣地杵在展厅门口,既不进去,也不逃走。
突然,冷冷的气息吹到她脸上,昏暗的灯光“啪”一声灭了,甄瑜死寂已久的心脏强力地一跳,然后一只手骤然拍到了她的肩上。她“啊”一声尖叫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往前逃,额头“砰”地撞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啪”一声,灯又亮了。甄瑜瞳孔骤缩,视线里是近在咫尺的木乃伊面孔,法老空洞的眼眶黑黝黝的,正与她深情对望。
“妈呀!”她吓得屁滚尿流,早软倒在地上。
汤姆探头过来,手还保持轻拍的样子。他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小鱼,灯是声控的,你这么站着不动,自然灭了。”
“要你管!”魂魄归位,她气愤地大叫。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悠悠回荡,好像还有回声。她汗毛倒竖,马上跳起来,躲到汤姆身后。
汤姆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之色:“你在怕什么?”
“我没害怕!”甄瑜利落地回答,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懦弱。
汤姆往前走一步,甄瑜马上跟上,他瞪她一眼,她终于承认:“我怕鬼。”她不敢看周围的展品,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汤姆长叹一声,用勾起的食指敲敲玻璃柜:“这些都是艺术品,怎么能说是鬼呢。”
“都听你的。但你别把我留在这儿,我没法欣赏这样的艺术!”说白了,她就是胆小。
离开埃及展厅,甄瑜才正常起来——她的话唠精神又恢复了。她问:“汤姆,你说他们为什么把这么可怕的东西放博物馆。我们去玩个刺激点的凌霄飞车,人家还会贴个‘心脏病患者免入’。这儿倒好,吓死人不偿命呐!你说,吓坏了小孩子留下童年阴影可怎么好?”
“那个,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胆小的孩子。”汤姆随口应道。
“可是,这些东西好歹是从坟堆里挖出来的,这么放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好?特别是和其他绘画雕像放在一起,很不和谐的好不好……”她犹在叨叨。
汤姆停了下来:“你再不走快点,今晚就要和它们关在一起了。”
“那是绝对不行的,嗯,绝对不行!”她一脸谄媚,脚步放快了一些。
汤姆说:“另外,你怎么就知道绘画雕塑不是从坟堆里挖出来的,就算不是,那也是很久之前传下来的,摸过它们的那些人,也早就作古了。你就不怕?”
“啊呀呀,那也晦气得很!教皇还把它们当宝贝,要是我,就一定要买新画,一定得是新的!”甄瑜坚定地说。她突然想起什么,仰着脸问:“那些大人物为什么喜欢收集奇怪的古物?”
“恋物癖?”汤姆顺着她的话答。
甄瑜眼光亮亮:“还真是像!”
汤姆古怪地看她一眼,喃喃道:“真不知道你怎么会读艺术史。”
甄瑜听到了他的嘀咕,便回道:“我原先读德国哲学,康德总提到崇高与美,我就被骗入了艺术史的大坑。哎,你呢?你为什么好好的数学不学,音乐不玩,却来读艺术史?”
汤姆想了很久,试探地回答:“难道是恋物癖?”
甄瑜点头如捣葱。
……
快到出口时,甄瑜突然想起什么,她飞快地扫视四周,看中了一个被蛇缠得痛苦无比的男人裸体雕像,然后靠过去摆好姿态:“快,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我拍个照片。”今天一直没有同伴同行,导致甄瑜郁闷着没有拍到照片,到此一游嘛,总是需要证据的,要不然怎么在圆圆那里吹牛!
于是,汤姆替《拉奥孔》和甄瑜合了影。
回去的路上,甄瑜终于抽出空来,追着问汤姆要照片。汤姆把手机摆到她面前,她一下子出离愤怒了——手机屏幕上,只有她的一只胳膊和拉奥孔的半条大腿!(那一只胳膊能不能算证据啊?!)绝望地往前翻,却赫然发现她和法老的亲密合影,只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简直比法老更像一只鬼!
甄瑜悲鸣一声,汤姆奸笑着夺过手机,轻轻地放入了口袋。
哈,她生气起来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