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行李(1 / 1)
烟灰簌簌落下,不着痕迹地消失在风里。
孙往打开阳台的门,闻到烟味又退出去,敲敲门玻璃。
孙过张开眼睛,把烟捻进烟灰缸,从躺椅上站起来开窗通风。
“别抽太多定神烟。”孙往眉头紧皱,“如果跟躯壳绑定在一起,躯壳死了你就会变成普通鬼魂。”
“我在阴路待了一个月,需要定神,过段时间就不抽了。”孙过推开孙往递来的真正的香烟,“抽不来这个。”
孙往转而塞进自己嘴里,哼笑:“活得这么克制,枉生为人。”
“不喝酒,三餐定时,营养均衡,勤快健身,规律坐爱,这样一个人居然批判我活得太克制?”
“这是作为医生的形象工程。”孙往享受地吸口烟,“鬼门关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嗯。”
“他似乎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
“关老板自己都算半个鬼,不会像独木桥那样赶尽杀绝。”孙过靠在窗台上,看着眼前的孙往,“也许他能帮忙让我们清醒过来。”
“清醒?”孙往反问,“我们什么时候糊涂过?”
“我们失忆了,这还不够糊涂吗?”孙过说,“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不想知道?”
孙往挑眼看他:“我不想知道这种哲学命题的答案。”
“你还挺有点冷幽默的。”
孙过笑了笑不再说什么,离开阳台去厨房帮爸妈做饭。
轮胎和路面急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孙过胸口猛地撞上方向盘,剧痛使涣散的精神全部集中在路中间的女人身上。
孙过下车帮她提起行李放进后车厢:“何必把拦车演绎成自杀呢。”
女人不接话,冷冷地伸出食指命令孙过:“放到后座。”
她的手指不自然地蜷曲颤抖,手腕肿得很高,孙过瞥了一眼,不动声色。
旅行箱十分沉重,大概有百十来斤,且只能手提不能推拉。孙过搬动起来尚且勉强,不知她是怎么带着它四处走动。
“出城。”
“从哪个方向出城?”
乘客抬眼从后视镜中与孙过对视:“我又不是司机。”
孙过也无视了她丝巾下的青紫。
其实乘客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拦车不难理解,此时正是出租车的偷懒高峰,最近又怪事频发,没多少人有勇气愿在午夜接单。
“出城之后去哪?”孙过问,“还带着这么重的行李。”
乘客垂手轻轻拂过旅行箱:“出了城再说,我居无定所,箱子里是我全部身家。”
“居无定所不是好事,人就该待在应该待的地方。”
“树挪死,人挪活。”乘客不屑冷哼,“不过,这地方很有魅力,我本来只是路过这儿,中途下车透透气,结果……”她流水般的声音戛然而止,茫然而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把脸埋进手掌,“无论如何,我得走了。”
孙过避开大路,从小路中穿梭出一条捷径,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把乘客带到城市边界,打开车门提出她的行李。
乘客面露不悦,看一眼地上的旅行箱还是跟着下车:“你什么意思?”
孙过叼起一根烟,护住打火机的火苗引燃,指向身后:“再走五步就能出城了。”
乘客似乎有抗争的企图,张了张嘴没说话,也不上前拿行李。孙过退开一步,乘客这才走过去,双手拉住旅行箱拖行着后退。
孙过看着乘客后倾的肩膀先接触到城市边界,像吃了一惊似的瞪大双眼,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捂住胸口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弯下腰去。
一股巨大的力量冲进孙过怀里,乘客的长发散落,遮住了苍白的面孔。
孙过抓住她脑后的长发,手腕一拧使她转身:“你看。”
女人的身体仰面倒在城市边界的另一端,四肢以死亡的角度摊开,毫无生命迹象。
“那是……我的身体……”
孙过在她身后推了一把,乘客向着尸体踉跄几步,再次被弹回孙过的怀里。
“那不是你,你早就死了。”孙过握住乘客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鬼魂一旦进入这座城市就会被禁锢在这里,不管你附身多少人,都出不去,记起来了吗?”
乘客尖叫着挣扎起来,无数面孔从她脸上闪过,最终浮现出与孙过一模一样的五官,用男人的声音咆哮道:“还给我!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可这是我的。”孙过呼出一口烟,乘客顿时惊恐后退。
“这么害怕定神烟,只能说明你自己的身体就在附近。”孙过走向滞留在城市境内的旅行箱,弯腰打开,沥干了血的肉块萎缩发黑,装在密封袋中拥挤地塞满了整只箱子,“真可悲,”孙过蹲下,从尸块中找出一颗腐败的头颅,“为了说服自己还活着,一路走下来背了多少无辜人命,却连自己的脸都忘记了。”
鬼魂呆呆地看着箱子中的尸块,仰天发出一阵狂笑,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郊的连环死亡事件,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