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五十七章（1 / 1）
观剑台上，一身仙风道骨的白发剑仙与红衣妖娆的女子一前一后的站着。红玉望着身前之人的背影，心中略有酸涩，她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道：“主人，三日后我将与百里公子同去蓬莱。待那处事了，我……仍会回到昆仑……”
紫胤并未回头，只是说道：“数百年如白驹过隙，亦视日如年，你却依然窥不破吗？”
红玉难得倔强道：“红玉从来不求寻觅大道，也不求超凡入圣，仅仅思慕一人……何错之有？主人曾言，身为剑灵，早该抛却浮生爱恨。如今想来，我的确是窥不破，这世间种种情仇，我依然……放不下了、释怀不了。……跟随于百里公子身边，见他许多时候心意果决、一往无前，心底亦十分钦佩，不由觉得……自己活得久了，反倒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起来……”
“其实，求而不得，求而既得，不过唯心而已。”
紫胤一时无言，红玉继续吐露自己的心声，“今次……若能再次回到天墉城，之后千年万载，红玉仍有许多时日陪伴主人左右，已觉幸甚。”
白发剑仙微微叹息，心中略有无奈，“当真痴儿……”
然而红玉却丝毫无悔，“主人放眼望去，这山下滚滚红尘，又有几人不是痴傻无明？而换作红玉，倒宁可永远莫要窥得天道、莫要无爱无恨……”
她跟随这个人已经几百年了，始终不能放下心中的绮念。
百里公子与璃鸢妹妹之间的纠葛，她看得分明，那二人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却不料有此遭遇。此行，只怕百里公子是十死无生之局，他们能有的时间也不多了。
世事无常，较之他二人的经历，她能够依旧跟随在他的身后已是万幸，万不敢有多余的奢求。只要还能跟随在他的身侧便好，或许哪一日，这僵局便不解自破了。
深夜，百里屠苏在屋内深思许久后，还是决定待封印一解便立刻离开天墉城，决不能再将师尊他们牵连进去。明日便是解封之日，或许他等不到璃鸢了。
“璃鸢，我就要离开了，你何时才能归来……”
天墉城祭坛上，玄衫少年盘坐于中央，身周是天墉城的掌门及其他长老们。涵素真人轻喝一声，“百里屠苏！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切记不可乱去心神！”
清气缭绕，在众人的力量引导下，冲入了少年的体内开始破解封印。感觉到身体仿佛有种即将被撕裂的痛楚，百里屠苏隐忍的咬着牙，不愿他人因此而分心。
良久，封印终于破除，压抑已久的煞气立刻破体而出，冲霄直上。长老们耗费了极大的真气，尚未来得及恢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在此时，少年腰间的墨色玉佩蓝光大作，似是被嚣张的煞气激怒了一般全力释放出所有能够支配的净化之力，眨眼间，煞气便被压制，百里屠苏也恢复了正常。
见他无恙，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示意他先回去暂作休息后便盘坐与原地开始调息。
站在天墉城的门口，玄衫少年遥望着对面的白发剑仙神色略有迟疑。先前他解封成功后便匆忙下山，打算先离开天墉城，却不曾想会在半路上碰见师尊。
紫胤真人淡然自若的望着他道：“趁掌门与几位长老仍在调息，便匆匆离去，你当真以为，天墉城如此任人来去？”
“师尊……”
白发剑仙一拂袖，一身剑气凛然道：“然而亦不必同于世俗武夫，以多胜少将你留下。今次，只须过我这关，再无人阻你离山。”
“师尊言下之意……”领悟到紫胤话中真意，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立刻拒绝道：“弟子不敢！弟子怎能向师尊挥剑？”
紫胤却气势迫人道：“不能、不愿、不敢——即永留天墉城，莫再存离去之念！”
“师尊……！”
“此中关节，可想清楚了？”
百里屠苏沉默了许久，终是做出了决定，他抬头直视紫胤的目光决然道：“弟子——请师尊……恕弟子大不敬之罪！”
紫胤真人却是松动了表情，“很好，正当如此！若是不愿落败，被禁于天墉城直至散魂之期，奉劝你放下心中一切念想，全力应战！”
就在少年与紫胤真人对战之时，山脚下也来了一名姿容清丽的白衣少女。她不疾不徐地向着净水莲花佩所在的方向走去，感应着半山腰上那一熟悉一略有陌生的气息正在战斗，她却并不心急。
那道气息……似乎是苏苏的师尊。上一次在紫榕林见面时她便察觉到这位紫胤真人的气息十分凛冽，一身剑气收放自如，显然已成仙身。
今日已是第八日，为了确保解印的时间，苏苏绝不会在前几日或是最后一天才解开封印，因为他还需要时间来适应解封后的力量，所以今日才是最佳时机。
目光遥遥投向二人战斗之地，璃鸢的步子愈发缓慢起来。他们师徒之间的试炼不该有任何人插手，无论是谁。目光上移，璃鸢微微弯起了唇角，看来不止是她一人在等待这场战局的结束。
紫胤真人再度击退了少年，寒声道：“这，便是你之全力？”
少年喘息着，紧紧注视着对方，手中之剑始终不曾放松过一刻。
“如此轻率，将我所言当为儿戏？”
“……师尊剑术通神，弟子已然——”
“满口荒唐胡言！”紫胤真人斥道，望着他背后的断剑神色肃然，“还不取剑？！”
“……弟子不明……”百里屠苏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并不想对师尊动用焚寂。
然而紫胤真人却不给他丝毫逃避的机会，直言道：“你身后的，焚寂之剑。昔日你以焚寂将陵越重伤，此剑即封而不用。如今你身中封印既解，得剑灵之力，想必已能随心驾驭。我，亦愿有幸见识一番上古凶剑之神威！”
“……弟子惶恐。”昔日重伤师兄之事他至今不敢忘，又如何能将焚寂再度对向师尊？
“满心顾虑，一腔杂念。”白发剑仙不满道：“今日之局，凭你手握凡铁，全然无望战胜于我，莫非甘愿就此留在昆仑？”
“心之所向，无惧无悔，也不过是半途而废之言？！”见他仍旧不动，紫胤不由厉声喝道。
“师尊……”百里屠苏心绪激烈涌动，他将手中的铁剑插入地下，然后缓缓拔出了背上的焚寂，“望师尊……恕罪。”
不能输在这里，他还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完成。
紫胤真人微微颔首道：“就此，一战而决！”
少年目光坚定，“屠苏恳请师尊赐教！”
两人再度战启，不知对决了几招，百里屠苏忽然一掌拍向紫胤真人腹部，顿时有一丝黑气从中被吸出。
紫胤动作一顿，惊诧道：“……吸煞……一开始你便作此打算？”
见百里屠苏沉默，他叹道：“却又何苦？我并不须你……”
然而少年却少见的打断了他的话，他望着紫胤，言辞恳切的说道：“当日师尊于梦境之中，为救弟子，遭魇魅凶煞缠身，一直未得真正化解。：如今……弟子因解封后焚寂力量之故，已可自如吸纳煞气，遂斗胆一试，助师尊除煞……”
“养育深恩，难以回报……或许，这是弟子能够为师尊所做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件事情。”
紫胤沉默了片刻后道：“说错了，我已不再是你师尊。”
“……那招空明幻虚剑……使得极好，本以为凭你资质亦须一年半载方可参悟，却不料如此出人意表……以往，你虽企求变得强大，心下却依然迷惘未明，手中持剑，然则心中无剑。如今，你已寻到自己心之所往，即便是对着昔日师尊挥剑相向，因心念之强大，持剑之手亦是坚定无比，确实令我不胜欣慰。”说罢，他面上的欣慰之色任谁都能看出。
“师尊……”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于剑术之道，你已悟得，我再没有什么可教你的。此一战，紫胤真人阻不了百里屠苏，自行下山去吧。”他挥了挥袖，终于彻底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多谢师尊！”
“沿海之灾，陵越已向掌门自请，带一些弟子前往各处城镇相协防患，不日即会启程。”
百里屠苏心中一惊，“师兄他……”
他不再多说其他，只是再度跪下对着紫胤真人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天墉城。
山门上，一直观战的涵素真人心中感想纷乱，最后只大叹一声道：“生平有幸观此一战，再不敢轻言知晓剑术为何。以前颇为不解，执剑长老何以不许百里屠苏与其他弟子试剑，如今方才明白……他……若能假以时日，更不知会变为如何强大……这般利剑锋芒一样的少年人，定然不屑行阴暗之事……老朽曾于他误解甚多，委实惭愧……”
百里屠苏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通往天墉城的台阶，此去恐怕再无归日，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做最后的告别。当他走下山腰时，刹那间愣住了。
仙姿佚貌的白衣少女正一脸巧笑盈然的站在他面前，见他呆愣的望着自己，她不由得抿唇轻笑道：“苏苏，等很久了吧，我来接你了。”
“……璃鸢……”少年一时辨不清心里究竟有多少情绪参杂其中，但那满心的喜悦与温暖却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青龙镇
襄铃与兰生站在走廊的屋檐下望着天空洒落的雨水略松了一口气，“这雨总算是小一些了呢。”
“是啊，昨天那么大的雨，浪又那么大，听向老板说都掀翻了好几条船，今天也没人敢出海。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淹了这座小镇吧，如果木头脸没去的话。”
“那个……他……之前和向大叔他们一起去修坝了，我好像有看到晴雪姐姐也在。昨天我我无意间路过酒肆，见他在里面喝酒，他看起来……似乎很难过……”
“嗤——”方兰生冷哼一声，“自作自受，帮着那混蛋……这便想要将功补过了？哼——晴雪还是那副样子，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他心里又怎么可能好受。”
一说起晴雪与风广陌，就连小姑娘也忍不住想要叹气。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犹犹豫豫的与身边的人说起了先前遇见的那个人，“……兰生，大夫姐姐她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我娘？她身上的味道……有一种……妈妈的感觉……”
“人家说母女连心，假如真像你猜的那样，不就太好了？我也会替你高兴的。”
“她说的那个秘密……襄铃……只敢偷偷地猜，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不过……也不敢再多想一点点了……万一猜错，到时候不是很伤心……”小姑娘神色落寞的说道。
兰生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那就先什么都别想，努力阻止少恭，从蓬莱回来，你……就能自己去问她了。所以……不管有多难，我们都要尽全力活下去，才有可能……回到这儿……”
“……活下去……”襄铃用力点了点头，忽又欲言又止道，“……可是……屠苏哥哥他……”
想起百里屠苏，方兰生沉默了，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他能活下来。
“……襄、襄铃……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是什么？”
“襄铃，我喜欢你。”曾经稚气的面容历经残酷的洗礼不知不觉中变得坚毅起来，他定定的望着身旁的娇小少女，坚定而执着。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襄铃白皙的脸庞蓦地染上了一丝晕红，她羞窘的瞥了瞥身边之人，总觉得他似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我……已经想过……假如……能从蓬莱回来……我……我打算……回到琴川去继承家族。二姐曾经为我耗费苦心，我……不想再让她担忧了。襄铃，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
“那个，其实我之前去孙家时无意间发现……孙小姐……就是贺文君……是她的转世……”兰生微微低下了头，“……自从……去过自闲山庄……我时常在梦中见到晋磊……曾经一度……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晋磊……还是方兰生……”
襄铃瞪着道：“说什么……你当然是兰生了。”
方兰生笑了笑，“我知道，璃鸢之前也曾提醒过我，让我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虽然我和他是同样的灵魂生生世世如此轮回，但是……我跟他，终究是不同的。”
“我……想了很久……很多遍……并不是随随便便作的决定……二姐的事、屠苏的事……甚至少恭的事……都让我明白很多很多……”
“我明白……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还有许多东西比这更加重要，像是责任，像是担当……我……必须担起自己应负之事……至少不能……不能再让二姐死不瞑目……”
“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想要再问你一次。璃鸢说得对，如果不能为自己的心而努力一次就放弃，那么此生也只是虚妄。”
兰生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他望着襄铃再一次问道：“襄铃，如果这次我们平安回来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突然觉得……兰生好像忽然变成大人了……一下子……离襄铃好远好远……襄铃还是那个不懂事的襄铃……而兰生……已经把我……远远抛下……”
“……别……别这么说……你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不要急着长大……长大、变成大人……实在……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以为襄铃是在拒绝，兰生苦笑着说道，眉宇间有些落寞。
“可是我……不想距离你太远。”兰生惊愕的看向她，小姑娘望着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屠苏哥哥的，可是后来红玉姐姐告诉我，这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我……我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可我喜欢和兰生一起，我会努力长大，努力……明白。兰生，你会等我吗？”
原先的落寞已然消无踪迹，心中一阵狂喜，兰生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可惜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的傻气。
“没关系，只要襄铃还在我身边，我会一直等下去。”
见小姑娘点头答应后，心中喜悦之情满溢，兰生兴奋的仿佛快要飞起来了。兴奋过度的某人一时忘形，顿时乐极生悲，一个没注意撞上了一旁的柱子，痛得他立刻捂着额头直喊疼。
襄铃急得团团转，“……兰生，你没事吧？”
兰生龇牙咧嘴的笑道：“啊哈哈哈……没……我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哈哈，我一点事都没，好得不能再好了！”
望着对方发红的额角，襄铃愣了愣，兰生他……真的没问题吗？
看起来就觉得很疼啊……
这时，向天笑那粗狂的喊声从外传来，“诶——！你们俩个，百里小哥和璃鸢姑娘到了，快过了吧——”
闻言，方兰生也不喊疼了，与襄铃对视一眼后立刻向外跑去。
两人见百里屠苏与璃鸢联袂而来，心中忧虑，兰生迟疑着想要问他的封印，然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支支吾吾的。
见状，百里屠苏便直言道：“封印已解，我们即刻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莱国。”
方兰生一愣，襄铃顿时悲从心里，呜咽出声：“……呜呜……屠苏哥哥……屠苏哥哥……襄铃不要这样……”
向天笑奇道：“哟，小姑娘这是咋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
“襄铃莫哭……无事。”百里屠苏不知该如何劝说，一时有些无措。
璃鸢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安抚着哭泣的小姑娘，然而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别哭了，襄铃，苏苏他不会有事的。”
小姑娘顿时抬头望去，小声的问道：“……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苏苏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璃鸢认真的说道。
襄铃很高兴，只是，她不曾注意到，之前璃鸢说话时，她眼底那一闪即逝的异色。
“方才我已同向老板讲过，天墉城弟子不久即会赶到，助镇民防范大灾，其他沿海城镇村庄也必定有人前去。”玄衫少年对向天笑与延枚二人说道。
闻言延枚不由喜道：“说不准啥时候又要开始下暴雨了，加高堤坝、老人孩子都先送走……这些通通需要人手！有修仙门派的弟子愿意来这儿，肯定方便不少！真是太谢谢百里小哥了！我兄弟俩也想趁着雨小，乘沦波舟跑趟龙绡宫，瞧瞧龙女大人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帮忙！”
“不必客气，此为天墉城义举，与我无涉。”
见百里屠苏矢口否认，向天笑反倒是不答应了，“诶~怎么会没关系？我听方小公子说了，这回你们去那什么蓬莱，就是为了阻止沿海大灾，让海面上别再闹腾了！那些仙法啥的，老子不懂，但老子明白几位都是有本事的人！肯定能太太平平回来，那时候大伙儿再摆酒庆祝，喝他个三天三夜！！”
“多谢向老板吉言，不敢耽误，这便启程。”
“行啊！老子兄弟俩等着你们！”
“阿鸢，苏苏，你们终于来了。”这时，晴雪与风广陌也都到了，红玉正站在晴雪的身旁，先前她就是去寻他们了。
“晴雪。”璃鸢对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她身后的那个人，微微叹息：“大哥……”
风广陌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自从与众人说破后，他心中对着两个妹妹总是抱有歉疚。尤其是阿鸢，明明她才是最小最应该被保护的那个，可是他和晴雪却总是被她护着。
“……都已经过去了，莫要再提。大哥，往后你想做什么都随你，只要你还活着就好。”明白风广陌内心的纠结，璃鸢只是笑了笑，没再去计较。
何必呢？
他终归是她们的兄长，等了那么多年，也寻找了那么久，他还活着就好。
至于其他……也就都不重要了。
粗狂的汉子双眼微涩，望着二人声音嘶哑的开口，“……对不起，阿鸢，还有晴雪，是大哥错了。让你们等了那么久，我回来了。”
晴雪怔住了，在听见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时刹那间热泪盈眶，在幽都等待着的那三千多个日夜，也不过是为了听到他这一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