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雾(1 / 1)
从开始至今,白色的飘絮始终像是游荡在密林中的精灵,在低语,或者是守护着什么。张云晓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同样洁白的大理石雕的底座上——那波涛汹涌的蓝色尽头。
目光里是凝聚的几乎成丝的浓雾,地上杂草黯淡的黄绿爬过了她的膝盖,窸窣的声响在不远处扰乱了这方静寂。警署和二队的人们在一脸的茫然中来到了这令故往之人心生敬畏的处刑处,当他们拨开迷雾,失去了焦点的瞳孔又重新凝聚在了被雨洗涤的爱情悲歌中。
一石,几人,围城破败成环,白雾成霭四处淤积。作威的雨老虎也只能愁眉不展,在一边悻悻然发福了,这雾牢端的是水洒不进雨滴不透,近乎河沼了。
女子的长发湿透,队员们只剩下空洞的眼睛在盯着什么——或许是那酋长的女儿哭得让人心神不宁,还是达蕥的歌声也穿过了后来人的心房?防毒面罩不断过滤着进出的气体,他们贪婪地吮吸着,这看似乳汁的琼浆,毕竟是过滤了的。入眼的是新生的初阳、亡妻回返、哭诉的老人、一片清新的禾稻野场......手头没什么烟枪、毒品来舒缓神经,只得吸食过滤了的尘霾,大口地喘息着,。
云晓在梦,大理石是冰冷的,光线熹微和煦。
“做点什么好呢?这里似乎什么人都没有。”她放下腿,慢慢地揉搓着,赶走酸痛。四周青草绿野,花开过后又是花重。遗迹也添了绿蔓的欣喜,处处残垣,也美得似是刻意而为之,昭彰朴素的感人至深。重要的是,没有雾,能自由地呼吸了,也没了戴在嘴上的铁皮隔板。
“我居然会在那里睡着,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已经不用搜查了——”她眯起了双眼,这里的空地没有林荫遮挡,太阳神的箭雨恣意播撒。周遭是中潮区的灌木草本,后面有更高的乔木——离海很近了。一切沉寂,蟋蟀在间隙忽鸣,蓦地被一个清灵的声色盖住了:
“这么懈怠啊?这不像是你啊,晓(小)姐~”极尽刻意的调笑,云晓想笑,随即笑容渗出了泪花,容颜失色。
是了,可爱的孩子总是喜欢开可爱的玩笑,陆风在印象里就是这么一个孩子。
“晓姐——喂,听我说啊,如果未来的什么时候,额,管他呢。反正只要你遇见我了,一定要先看看我还是不是小孩子的样子啊。”高三的时候迎来了苏陆风的成人礼。
“那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张云晓从课桌上爬起来,一脸装出来的鄙夷。苏陆风蹦蹦跳跳地走着,来到了教室的那头,那里有他最喜爱的刺梅。
稍稍调整了向阳的角度,他娴熟地用勺子给花松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嘿嘿。”
女孩愣住了,一个侍弄花草的男孩子,他在发光。
确实很好辨认,他还有着自己的童真。不,那只是因为他还活在自己的童年里呢。
很久不见了,他斜靠着古树斑驳,挡住了光,沿着轮廓,依然散发出光亮。不得不又眯起了双眼,“陆风——你?我还以为...”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他一直在笑,从他们遇见的那一刻,一直到这个林间的梦境,雾里,阳光下。
“那个渔夫...呜,他说你疯了——疯了啊,陆风即使是疯了也还是那么可爱么?不,不会的,哥哥在你.....哥哥...呜?哥哥呢?”她跪在地下,说着不用听也能从哭声中明白的胡话。然后,散发光亮的手将她抱了起来,靠着历史的遗迹,舒缓心悸。
“应该还在吧,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陆风叼起一根草芽,躺在微风吹拂的新绿上。
“你——现在怎么样了?”云晓的哭腔还是没变。
“我啊?已经死了吧,或许?那黎明真是美好啊。”
“死了!?”哭腔被讶异克制了,“怎么会——啊,这不过是梦....”,是在辩解。
“梦?也许吧,但我觉得不全是。”陆风轻悠悠地飘了起来,“是灵魂吧?”
“那一定是很奇妙的感觉.....等等,你说哥哥呢?最后一次是在哪里见的他?”云晓已然开始犯晕,头疼的厉害,做梦也会头疼。
“最后?海难的时候吧——还有我们的婚礼。”仿佛是在回忆早已落尘的故往。
“婚礼.....吗?”云晓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风景——男孩在林翳中畅游,声音在近处回响,真是灵魂啊。
忽然停了,陆风落了下来,靠着风,在聆听。另一个灵魂的声音,近了。
“接下来会很开心吧,我还要在这里逛逛,云晓以后记得来玩。是灵魂过来哟。”语毕,紧接着是悦耳的笑,雾霭漫漫,撕破了风景的油画,然后用自身填补。
又是天地间的一团白了。
很疲倦,好像是真的做了场梦。耳边不再单单是幻梦中的低语,还夹杂了呼声,好像是呼救吧。首先是一团黑影,再次看见轮廓,两人叠在了一起,下面的人在呼救。没有陷入梦境的人冲了上去,在昏倒前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下面的人看身形貌似是之前的队员,目光上移.....
哥哥吗.....
天有漫漫黄沙,车队在入关口慢慢徘徊,直到绿灯亮起。车内是一片肃穆,红白相间,揪心的旋律从车顶蔓延开来。四周没有一辆过往的车辆,喧嚣被禁锢在了前方的灰城。
“喂,怎么样了?”空旷的后车厢打着一盏白灯,一名医护人员在相邻的两个病床间穿梭,两名员警正焦躁地盯着病患。
“缓和了一些,但还是要回总院,分析过那种药草后应该就能让他们醒过来。”医生松了口气,“致幻的成分太重了,病症也很奇怪.....”
“真是危险啊,如果我没有穿多一点....”右侧的员警也叹了口气。
“谁会知道呢?那种雾的颗粒竟然能溶在皮肤里面....”
张羽静静地躺在担架上,空气通过输氧管一点点地排入。另一辆车并排而行,只躺着一名女患,周身布满了各种仪器。虽然没有雨,但哀伤的氛围还是在人们心头滑过。两队人仅四人无恙,另有一人死亡。
雾,依然在原地弥漫,只是清了些。阿思指挥着队员将麻醉后的两人带上囚车,回头看了看那里。一路上,他总觉得雾里,林中,是有精灵的——虽然生活的经验在他心中无情地嘲讽着。雾中有人在笑,不过那声音很清脆,又苍白无力,不似人声。人总是说自然也是有灵魂,以此来教导人们爱护自然保护生灵。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漠然垂首,他回身向着林中某处微微欠身,“抱歉了,如果你还在这深林某处....”
浪涛早已随着海日升起而平息,少年的西服依然有些皱起。青衫,空洞的双眼透过层林渐白,冰冷的尸体,好像在回应着那人。不是那个忏悔的人,或许,还有人在更远的前方吧。
“你说,他还在里面是吗?”白色的房屋,白色的病服,这片纯白的病房内躺着一名少女,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一旁肃穆地看着她。
“你们叫人去救.....”
“哼,死了也好,省得我们.....”
“你们去救!....去救....”
两个老人目光的冷淡退了,泛出惊异,随即一脸的无奈,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女儿。门栓吱呀作响,唯余□□不断,那是真挚。
人行匆匆,来了又去了。无形的压力第一次降临在这两个垂暮的生命上,说不出的滋味。
“羽儿他——”老妇人已然泪下。
“行了,我早就说过,让他四处胡来,这样也好,以后就能安生点....”
“那个.....这位先生?”一名护士走到了老人身边,“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和您说过,那个...您的儿子他已经是晚期了”
泪流停歇,烦躁消失。两人都愣了一下。
“是的,胃癌晚期。”
“怎么....什么时候....”他都忘了,最后一次和儿子通电话也已是十年之前的往事。
心跳,脉搏,电子的声音愈加刺耳,充斥了感官的世界。
停了那一秒,都没有声音,人们说这一定是天使在门外浅笑。
天使,是吗?有过——
窗开,白帘风飘,旧楼,糜烂的坟场。石滩,风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