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诱惑(1 / 1)
2002年春天,W县经济会议喊出了把招商引资、民营经济作为“天字号”工程的口号,“解放思想大发展、宵衣旰食谋大业”的气氛浓郁高涨,发展经济的大浪席卷了全县上下,各个乡镇像被注入了兴奋剂,都拿出精干力量成立专业招商队伍,像血管般游走于全国发达城市,拓思路,学经验,吸外资,引能人。云镇的李书记是兄弟乡镇中年长的老书记了,绝不甘心拖后腿。班子会上立即拍板让年轻沉稳的上官伟担任招商小组组长,并配备了6名有开拓劲头的年轻干部,北上南下大招商,招大商。于是,整个春天,政府院里鲜有他的身影出现。
一个月后,两个月后,李珂的内心开始焦灼。值班见不到上官伟的身影,偶尔听说出差回来,也是和书记在屋里开会,会后便又不见踪影。方凯说上官书记结识了温州一个搞毛衣加工的老板,听说有望来镇投资。
5月份的一天,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李珂从伙房里打了一壶水正提着进到办公室来。上官伟正坐在沙发上,白色衬衣浅灰色夹克青色裤子黑色皮鞋,他翘着腿斜偎在靠背上,一脸微笑望着李珂,这个忙碌的春天,似乎让他阳光了些——事业或许真是男人必需的激素。李珂一惊,冲他笑笑。方凯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暖瓶边倒水边说“上官书记找你准备材料呢。”
上官伟说:“李珂,三天后西雅制衣有限公司在我镇原针织厂成立,到时县镇领导都要参加剪彩仪式,你给李书记写个致辞,给我写个主持词。相关资料在桌上,你准备一下,下午拿给我看看。”
“奥……好,好的。”李珂说:“不过之前没写过这种类型的,不知能不能写好。”上官伟又笑:“没那么复杂,先写写看。”
李珂的心开始悠忽,她认识他好几个月了,第一次发现他接连笑了两次。接下来的李珂开始忙乎起来,这几个月以来,她开始锻炼着写一些汇报总结类型的材料,大都无关要事便也应付得了,可今天接办的任务可是拿到大场面上,更重要的是上官伟交代的,她能让他看她的笑话吗?李珂凝眉深思绞尽脑汁把自己关进宿舍用尽毕生才情,午饭未吃,下午四点钟完稿。不满意几个涂抹的地方,她又握笔重抄了遍。拿着稿她又“哒哒”地走过那条甬道,兴奋、忐忑、欣喜在她的心里翻腾着。进的办公室来,她本想和方凯打声招呼去上官伟那里交差,却又见上官伟坐在那沙发上。看来,他今天真是闲情的一天,李珂心想。
上官伟安静地看李珂写的材料。雨过天晴,透过窗口有阳光斜插过来洒在他的身上。李珂端坐在她平时的地方,拿着笔机械地在纸上胡乱涂抹着,像等待宣判的嫌疑犯、像纠结对号叉号的小学生,又像此时空中那只不知谁家孩子放飞的老鹰风筝与风缠绕着,只不过她心缠绕的是那股暗涌在自己心底的丝丝缕缕。
这个世界上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觉察出她的这份缠绕,这完全属于她个人领域的遐想天空,她期待有人侵犯,可她波澜不惊,谁又能晓得她这里已经是一片汪洋。
上官伟不会知道。一个姑娘的心思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怎么能会知道。他只知道说:“李珂,你这写得哪是会场上的祝辞,完全是诗歌吗?”
“啊……诗歌……我那会写诗歌……”李珂知道自己一脸窘相,心想,哪有这么消磨人的啊。上官伟拿着那两页稿纸根本没有抬头:“我说,你写——”李珂慌乱地拿出两页空白纸候着。上官伟还是没有抬头就开了腔:“尊敬的各位领导、西总经理,同志们:大家上午好!今天……”李珂快速记录着,生怕遗漏下重要的词语。方凯接了一个传真直接送去镇长屋了,办公室除了上官伟低沉又颇显轻松的语调,再就是李珂笔尖“刷刷”的声音。
那种美妙不可言喻。那是李珂后来如此感觉的。此刻她可是紧张透顶,可着劲地想把手头上的事做好。上官伟口述了材料框架,剩下的留给李珂自己细琢磨往里面增添枝叶。
上官伟手机响了,边起身边接电话。李珂长舒了口气,一直憋着的那口劲终于得功夫松了下。她看他站在门口的背影,她看他回头冲她摆了下手,便继续打着电话走了。
办公室门前有两棵梧桐树,起初光秃秃的枝干她没有认出是梧桐,是方凯告诉她,这两棵树是最初建公社时栽下的,说盛夏时这两棵树可是大院里独到的风景,还说这树冠如伞长势浑圆,象征着这里起步的干部蒸蒸日上。说是从这里调走的书记都成了副县级干部。还有一年电闪雷鸣一夜后,它的一个粗大的枝干被折断,有人戏言说看来得有个正科干部陨落了。还真巧,那年一个刚升为镇长的人因为换届选举搞拉票行为的事被纪委查处下调到一个副科级单位,政治前途戛然而止。
李珂对这些不感兴趣,她欣喜的是她来报道的那天进院抬头张望的瞬间,这两棵树就立即映入她的眼帘,它挺拔昂然,光滑如脂,虽寒冬季节,枝干遒劲张扬,有说不出的俊朗凛然的美感。那刻她没顾得上更多去感受,直到她从方凯嘴里得知是两棵梧桐树后,她莫名其妙笑了。
那刻后她更加深信冥冥中有一张魔力的大手在拨弄着人的际遇与命运,不然为什么她经常梦到自己淹没在一片梧桐花里,然后她的工作单位又恰恰有这样两棵威武的梧桐树呢?她能想象出,盛夏季节它的盛开就是她梦中的幻景。
上官伟冲她摆手时她站了起来,随即走到门口,看到了上官伟在拐角处欲消失的背影。她又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知道这位分管机关的领导有意锻炼她文书水平。镇政府办公室就是锻炼杂家的地方,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可以不精锐,但方方面面都得通晓一些。她觉得当前方凯就进入了此境界。她,还真得继续“磨针”。
她的目光游向门口不远处的那两棵梧桐树——仍旧挺拔俊朗,仍旧深沉从容,但仔细端详来,她发现枝桠处有簇簇嫩绿在蠕动,新桐初乳,瞒过人的眼睛在偷换色彩和姿容。她忽然升腾起一股好心情,机械乏味的工作充满了玄妙的诱惑,她要把自己的热情和能量丝丝缕缕地渗透到自己的工作中,不是为了几百元的工资、不是为了争做工作标兵、也不是为了走好仕途这条多人倾羡之路,而是为了自己成长中渐欲滋长的坚定和她内心灼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