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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之后的礼拜三,这真是个好天气,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
乔治叔叔带上我和安德烈一起坐上了私人游艇,从布鲁克林区出发去往长岛。不过刚上岸,就有司机被派来接我们过去。目的地是一座别墅,庭院此时已是挤满了女方男方的朋友和家属,之前瑞蒙也曾经向我提起这是一场通俗意义上的意大利式婚礼,但我没想到他会办的如此出色。
热烈的欢呼声伴着有节奏的拍子唱起意大利的民谣,新娘骄傲的去拥抱自己的每一个朋友和家人,歌声越来越大,台下的男人们重重的哼着歌曲唱着结尾一语双关的语气词。高达六层的奶油蛋糕被抬出来,人群欢呼着拥簇这一对新人去切蛋糕。
我有些不习惯这些热情的人,因此站在了墙边的地方,借着难得的清静歇息一会儿。
“维诺。”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一看,却看到一个我一点都不想看见的人——埃里克斯·蒙德拉,这位在黑手党里花心也是赫赫有名的公子穿着半敞开的深低领,露出麦色的皮肤和性感的锁骨,黑色的双眼带着足以令少女心碎的忧郁。
“哦,你啊……”
我不着痕迹的笑着从他的手下脱开,微微举起右手的酒杯,醇红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开。
“蒙德拉先生,日安。”
打完招呼,我就准备离开了,要知道虽然我的地位不够,但是好歹也是象征着波希米亚的未来,可到现在,我都没来得及和新人敬酒。
“等等!”
“怎么了?”
“我……”这位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的脸居然有些红,他扭捏了半天,才开口道:“我,我喜欢你……你接受……我……”
声音有渐渐转小的趋势。
本来就没怎么听清楚的我就更没听清楚了,当然我下意识的遗忘也是没听清楚的一部分。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
——脑子有病!
我没想到,一点都没有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被一个男人给告白了。从小到大,虽然也听说过有喜欢男人的变态,但没想到有让我碰见的一天,从朋友口中听说的时候也不过一笑而过。今天的太阳依旧照常在天空高悬,并没有发生昼夜颠倒或者是从西边升起的怪事。
我努力的去思考今天是否是愚人节或是其他开玩笑的话。
但很可惜,我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
1920年3月6日,上午11:23分,我被埃里克斯·蒙德拉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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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8月26日,上午10:21,纽约市医院:
距离瑞蒙·阿嘉烈迎娶他的意大利新娘玛莎·丽朵不过堪堪三年左右。
纽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一天比一天建得高,地基一天比一天挖得深,报纸上的杀人事件的报道一件又一件。人们对于飞速进步的城市已然麻木,财富积累变得越来越轻易,失去也变得越来越容易。
这个贪婪而罪恶的城市包容的黑手党们亦是如此,四大家族如今改头换面,塔塔波利亚如今又开始了与波希米亚的合作关系,蒙德拉家族前任老头子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事故【尽管没有多少人相信这是个意外】,埃里克斯成为新任的家族首领。蓝斯通逐渐走向衰落,新兴家族曼纽波莱茵占据了老牌蓝斯通的位置。
我的叔叔乔治·波希米亚染上了胃癌,尤其是近一年,动了整整四次手术,整个人都迅速消瘦下来,再没有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般神采。我那早年历经家乡动乱,青年漂泊纽约的婶婶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不治之症,日日只能够以泪洗面,就连伊丽莎白也托付给我,望我照看一二。
安德烈叔叔今年来也再没有往日利索的身体,干脆主动辞去了门外顾问的位子,到医院里去陪伴他走过半生的兄弟最后的一段路。门外顾问的职位不能空闲,前年毕业并且加入了家族的安东尼奥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我的门外顾问。
禁酒令时期赚下的酒资够我们三大家族再买进一步,当初与我交好的阿嘉烈继承人已然成为当家的老头子,听说最近还盯上了拉斯维加斯这块肥肉。他的婚姻生活也是幸福美满,结婚的第一年妻子就给他生下了一个男孩,当时与他关系不错的埃里克斯做了他的教父,今年又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与蒙德拉逐渐开始趋于平淡的阿嘉烈非常乐意给我这个波希米亚一个面子。
尽管前后两个孩子都是有教父,没教母的可怜人,但我已经向瑞蒙保证,最迟明年我就会结婚,他这才犹犹豫豫的把孩子递给我。这个小男孩有一头漂亮的乌黑微卷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睛,还有遗传自他母亲挺翘的鼻梁,以后定会伤透女孩们的心。
我们一致决定给他取名卡尔,卡尔·阿嘉烈。
我现在搬到长岛的一栋大别墅里,安东尼奥自然随行,婶婶拒绝了我和她一起住的邀请,而是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舒适的小别墅。伊丽莎白很愿意和我一起住,她更喜欢长岛美丽的风景,加上她……她对安东尼奥很有好感,毕竟他们两个人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的意思是只要安东尼奥也愿意,两个人在一起没什么不好。可惜在高三那年的暑假,安东尼奥委婉的拒绝了伊莎贝拉一起同去拉斯维加斯的提议,一颗少女心被伤得透彻的伊莎贝拉去了英国读书。
提到我在意大利的双亲,我的父亲和母亲又收养一个亲戚家的男孩做养子【据说那个亲戚全家死于家族之间的战争,我那位堂弟当时正在朋友家而幸免遇难】,那位养子展示出极高的武器天份,我的父亲非常喜欢他。信中,母亲更多的是在嘱咐我一些注意的事项和西西里所发生的事情,隐晦的向我透露了些许父亲想将继承人位置交给堂弟的意图。
或许是近些年眼界开拓了,对于这件事,我反倒不再在意。
我那些兄弟们如今也有了各自的出路,我也可以谦虚的透露一下我在其中所出的小力气。或许是受大学时代和叔叔一辈的影响,我对于那些请求,如果可以,我从来都不会拒绝,这些善意的小帮助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带给我巨大的帮助。
权力的圈子开始逐渐完善,叔叔将所有的事务都放心的交给我,终于,在这一天。
早已得到消息的我和安东尼奥赶到了医院,见我那叔叔最后一面,安德烈握住他干枯左的手,婶婶握住他的右手,安德烈见到我来,连忙让开了位置。这位曾经独战五人,将我的叔叔一次又一次的从险境中解救出来的硬汉,如今背对着我泣不成声。
叔叔安抚着我微微颤抖的手,下陷的眼眶流出浑浊的眼泪,他努力的张张嘴,面色陡然红润起来,整个人像是蓄势待发的弯弓,“维诺……”
我半跪下来,亲吻着他无力的手背,干燥脱水的皮肤与曾经的结实有力完全相反。我回忆起我的故乡,西西里的一个小村庄,回忆起我刚来纽约,第一眼见到我叔叔时的安心,回忆起多年的教导。
“我的孩子,好孩子!照顾好家人,还有你婶婶……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打断了他自己的声音,鲜红色的滚烫液体从他的喉咙里溢出,婶婶吓得哭起来,要去叫医生。我落下了泪水,一边哭,一边继续亲吻他的手背,好似这样才能够给他多一点的力量,让他多支撑一段时间,别让死神带走他。
叔叔大大的瞪着眼,像是要谴责上天的不公,他大声的喊道:“波希米亚!!教父!!!”
然后就像是烧尽的蜡烛一样,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面最后的火光熄灭了。
婶婶扑到这个可怜人身上,除开痛哭什么也做不了。
我默默的流泪,将脸颊贴在他的手上,感受着那最后的温暖。
这个世界如此的残酷,却又如此的美好,生离死别第一次真正出现在我的字典中,并且从那之后,一直都在。
伊莎贝拉从英国赶回来参加了这场葬礼,她身穿黑色的衣裙,落落大方的与安东尼奥问好,眼神之中已再无对他的留恋,我不由得深感庆幸我这位堂妹能够走出这段年少的感情。另一方面,蒙德拉的首领也参加了这场葬礼,虽然我在三年前明确的拒绝了他,但是他这些年也从未放弃,安东尼奥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他追求我的人,难免对他有几分脸色。
当然,我其实一直都不怎么明白为何安东尼奥会给埃里克斯脸色看,毕竟安东尼奥一向是左右逢源的人物,就算是仇家也不会去主动得罪。当天对于他们“私底下”交流了一下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叔叔的死给了我极大的伤痛。
我叔叔的葬礼才举行过不久,又有另外一件事情发生了。
芝加哥的阿嘉烈家族总部遭人袭击,玛莎·阿嘉烈死于这场被波及的战火,黑手党里有祸不及家人的说法,可真是到这一步,有谁会放过未来的威胁呢?只可怜我那还未断奶的教子,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
玛莎的葬礼上面只有几个与瑞蒙相交不错的好友露面。牧师念完悼词之后,瑞蒙铲下第一铲土,撒到洁白的棺木上,他一直通红的眼眶再也无法抑制住泪水,这个男人像是个孩子一样崩溃的大哭起来,回忆起三年前结婚时,瑞蒙幸福的样子,或许这一天的到来就是可以预见的。
我不禁开始思考,若是有一天,我也会遇上一个我爱的人,我与她结合,但她真的可以承担我有一天死去或者有一天她死去的痛苦吗?婶婶也是,瑞蒙也是……当我走上黑手党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应该看见了这条路的残酷。
我时常会回望过去,却从未后悔。
无论过去,现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