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青玉碎(1 / 1)
城南小院已落满了雪,但却和当初完全不同。
宋若差人建造的用来抚琴的小亭不知何故已经断裂,冬日里本该盛放的三五梅树已经枯萎,原来种满了野玫瑰的小院已被人踩的乱七八糟。
我叹了口气,慢慢向屋里走。
一边走,一边偷偷翻了青凰一个白眼。
“本来不想这么快看这里的,都是这家伙不停催促,让我多看看情侣间的亲昵多好……”
我一边嘟囔,一边穿过了小屋的墙壁,青凰无视了我的嘟囔,面不改色的和我一同踏进了小屋。
屋内一灯如豆。
颜卿躺在榻上,面色苍白,骨瘦如柴,套着青玉镯子的手腕不复当年的丰润,空荡荡的落在腕上。
她漆黑的眼瞳已然无神,只在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我凑上前去,仔细看,她口型拼凑,一直在念叨的,就是宋若的名字。
细看她的手指和手腕,皆有受过刑的痕迹,身上的衣服也变的破烂,我和青凰对视一眼,向后退去。
门外一群人浩浩荡荡踏进了小院。
说来奇怪,在这些人推门进来的瞬间,床上本在喃喃自语的颜卿忽然闭了口,只剩下一对无神的眼望着帐顶,一语不发。
领头的是个差役,腰间挎着一把刀,他领着几个村民进来,看到颜卿半死不活的模样,叹息道:“她还是不说?”
旁边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妪道:“大人你也看了她的样子,人受了那么多刑罚,若给了一般的女子,早就招了她的奸夫是谁,只是这女子不管是上了夹棍还是鞭刑,牙关倒是咬的死紧,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那差役听闻,倒是有些佩服的看了床上的颜卿一眼,他看出她时日无多,轻声道:“颜姑娘,当年这妇人举报你私通于他人,也查出你身子不洁,其实这并非大事,你若说出那男子是谁,让他娶你便好,何苦受这么多罪呢?”
那老妪被那差役如此直白的指出,身子略微瑟缩了下,我定睛一看,这老妪倒是眼熟,分明便是当年住在这处宅邸里漫口开价的老滑头!
我来回一扫,略一思索顿时明了,只怕当时宋若出价买宅子的时候,这老妪精明,就已被猜出了什么。
这背后……只怕不止这老妪,就连宋将军府出了不少力吧,宋若在做什么,为何还不来?
颜卿窝在床上,听了这一大段,却丝毫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并未给面前的差役任何表示。
那差役叹了口气,提醒道:“颜姑娘,你可以说任何人,甚至是这临安城中家世殷实的任意一位商家公子,只要是你开口,你现在就能嫁,保你不受夫家欺辱。”
听了这话,颜卿终于转过头来,无神的眼瞳里透出一点寒光。
“除了她,我谁也不嫁。”
其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分明是宋将军府要整死这个无权无势的颜姑娘,只是看她如此倔强,反倒让人心生一点佩服。
那差役道:“今日是最后期限,若姑娘还不肯说,只能将姑娘沉塘了。”
颜卿转过头去,又沉默起来。
那差异见颜卿如此,也不意外,指挥着门外的几个年轻男子进屋,将一个木板抬了进来。
颜卿住在城南,临安唯一的跃鲤湖却在城北,就算要将颜卿沉塘,也得穿过临安城内,可是面前的颜卿早已不能走路,虚弱的就连沉塘都需要几个男子将她抬去。
这情景真真是讽刺。
一群心知肚明的人抬着颜卿,颜卿的全身被白布覆盖,干涸的嗓音早已发不出一个字。
一群人抬着白布覆着的颜卿穿城。
冬日大雪漫天,有冰凉的雪花落在颜卿白布未盖住的手指上,冰冰凉凉。
似是有风吹过,颜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风将颜卿面上的白布吹起一角,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激动的颤抖起来,将手抬起,指向一个方向。
几个男子用力按住她,可是她虽已灯尽油枯,却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挣扎着向那个方向扭动,一个男子用力压住她胡乱摆动的胳膊,可是她的胳膊太过细瘦,在这过大的压力面前,咔擦一声从手肘处骤然折断,无力地垂在了木板旁,手腕上那早已挂不住的青玉镯子顺势脱落了下来,摔在铺满临安大街的雪中,不见了踪影。
我有些不忍看,转过头去,看到颜卿指着的方向。
竟是宋若,她还是穿着一袭红衣,张扬热烈。
当年颜卿看到宋若,宋若着红衣,染红妆,也是那一阵清风拂起了宋若大红的轿帘,如今这清风却拂了颜卿脸上的白布,这清风当真调皮,这几番吹拂下,带来的究竟是天定的姻缘、还是孽缘?
我和青凰的耳力甚好。
我看到宋若抱着一支青玉簪,如珠如宝的轻声道:“卿儿,你等等,你再等等,我爹当真是天下最好的爹爹,我不过跪了两日,他便同意了,他说我可以娶你了,只是这临安该死的破规矩,什么成亲前六个月不能见面,我差了人送了帖子给你,也不知你的嫁衣准备好没。”
她说:“卿儿,我好想你,可是爹说,倘若不守满这六个月,那成亲的人是得不到月老祝福的,我定为你守足这六个月,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她说:“卿儿,爹不让我出府,可是我偷溜出来了,上次看到一支青玉簪,特别衬你娘留给你的青玉镯,我特意来买,等你嫁过来,我就把这簪子送给你。”
她竟还不知。
她口中对她甚好的爹一面应承了她的要求,一面派人害了她爱的人。
而她爱的人刚从她身边路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丢掉了心心念念的青玉镯子,面上被压了白布,被送去了城北的跃鲤湖。
她再也收不到你的簪子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眼眶发酸,温热的水从眼底滑出,流向了面颊。
头顶忽然一沉,是青凰的手抚上了我的发顶。
“你总是这样。”她的话中带着无奈。
我的眼泪刹不住,我胡乱地抹了一把,道:“我要帮他们。”
“不要胡来。”我的头顶又挨了青凰一记扇子,“不要命吗?”
“可是……”
“没有可是。”
天气严寒,城北的跃鲤池早已覆上厚厚的寒冰,冰上覆盖着雪花,这冬日沉塘,还是颇为不便。
几个青壮男子只余一人按住一直在挣扎的颜卿,剩下几人取了破冰工具,开始凿冰,待冰洞凿好。几人将颜卿抬出,便准备抛入那冰洞里。
颜卿并不肯就范,似乎是因为刚才看到了宋若,她爆发出了极大的求生意志,拖着那只断手,伸出指甲死死扣住了冰面,指甲尽数断裂翻起也不松手,有个男子想要将她踢入水池,却差点被颜卿拖入冰洞,一时间竟是毫无办法。
那老妪眼珠一转,献计道:“这冬日气温冷,这又有冰面,只怕再不将她塞进去,她就会爬上来了。
她看着颜卿的断手,意味深长,“不若将这颜小姐手脚全数扭断,这才能保证她爬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