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幻境(1 / 1)
就像是陷入了一场缓慢悠长的梦境里。
漫天的大火将我包围,我想要挣脱,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舔上地板,屋外隐约传来他人的哭喊声,过了好一会,我才觉得身上虽是很重,但似乎可以动弹了。
环顾四周,我所处的这地方似乎是一座小姐的闺房,左边是一张床,右边是一个梳妆台,窗檐的幔帐已经被火舌吞没,我看到眼前有一少女在努力地向着梳妆台的地方移动,似是想要找到一处可以逃生的通道,右边梳妆台上那面大大的铜镜已经被烟熏的有些发黑,带着烟灰的铜镜里映出了少女的脸庞。
我伸出手来,想要拉这少女逃离这间屋字,可是伸出手指,灼灼的火焰却从我的手指间燃烧而过……
这是幻境。
我沉默半晌,将手缩了回去。
镜中的少女是颜卿,和昨晚的样子差别并不大,只是脸上抹上了几道灰尘,眼瞳还是那般特别。
面前的颜卿似是被火烫到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急忙转过身去寻找离开的路,能离开的窗口和门已经被大火烧毁,空气里弥漫着烟火刺鼻的味道,她抓起一条帕子,紧紧地捂住口鼻,试图从门口冲过去。
可是门口的横梁已经被大火烧的松掉,她刚一跨过去,横梁便带着燃起的大火,骤然砸向了她的身体。
烟雾呛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的瞪大被烟雾熏红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看到颜卿的身体被人重重一推,便从燃烧的火场中跌了出来,又一根横梁砸下,正中救人的女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火场里那个一席布衣的身影,她手的动作很利索,腿却磕磕绊绊,看的出腿脚似乎有些问题。
那是颜卿的娘。
她的眉眼和颜卿甚是相似,瞳眸漆黑如星,岁月的流逝并未带给她的脸庞太多的痕迹,只是身上破旧的布衣昭示着她的日子过的并不顺意。她本在外面,为了颜卿,又重新冲回了那座危险重重的小房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从大火中推出来,而那根烧断的横梁,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头上。
她却笑了。
我看到满地四溢的献血合着那耀眼的火红在她的身边晕开,然后整座房子顿时崩塌,燃烧的大火将她深埋在了地下,颜卿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可是却未能得到任何回应。
我叹了口气,默默垂着头,眼前世界忽然犹如碎裂的琉璃,一片片散开。
天色一转,变为了夏日。
烈日炎炎,我站在一座大气的府前。
门前两个大字龙飞凤舞,我辨认了一会。
——颜府
我穿过院墙,就看到儿时的颜卿卧在母亲的膝前,奶声奶气的笑,颜卿的娘摸着她的头,笑容很是勉强。
她说:“卿儿,你要听话。”
颜卿没有回答,只是摸着她的腿,问:“娘的腿怎么了?”
颜卿的娘没有说话。
颜卿摸了摸鼻子,又问了一个问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娘还是沉默。
只是半晌后,才轻轻弯起唇角,笑容苦涩:“卿儿,娘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娘啊……在宫门口跪了三天,皇上才同意增援……可是……迟了呢。”
“为什么迟了?”
颜卿不懂。
“你爹爹他……就剩下一件袍子了……”
娘的手没有离开颜卿的头,喃喃的回答了一句似乎没有关联的话。
“娘再多给爹爹做两件新袍子不就是了?”颜卿懵懵懂懂的接了一句。
“恩。”娘只回了一个字,泪水从她弯着的唇角滚下,落在幼年的颜卿发间。
那一仗本就无甚胜算,无粮草,无增援。颜卿的爹爹百战百胜,功高震主,败了更是自然。
天子震怒,她的娘一夕间从养尊处优的夫人变成服侍别人的下人,颜卿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变成贫苦的丫头。她的娘每日把父亲的战袍洗的清亮,告诉颜卿,说:“卿儿,有一天我要是去了,你就把我同你父亲的战袍葬在一起。”
颜卿渐渐长大。
她早在心里决定,就算现在清苦,总有一天,她总要努力赚钱,让娘重新变回将军府的夫人,过上最好的日子。
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少女时颜卿的发顶。
面前的一切都寸寸碎裂,再一转眼,就又过了许多时光。
窗外有黄鹂在婉转啼唱,我身处一处厢房,抬起头,就看到颜卿从帐中倏然醒来。
面前是浅粉色的轻纱罗帐,外面人声鼎沸,似乎在吵嚷着什么,我并未听清,只看到眼前的颜卿揉揉额头,似乎有些痛苦地眯起了眼睛。
一个梳着华丽繁复的发髻,穿着华贵的女子推开门走进来,坐在颜卿的床前,正用一种热切的眼神盯着她,开口便是殷勤,“小姐,你可是醒来了,还好是没事,现在头还痛吗?”
颜卿迷茫地看她,略略点了点头。
她继续絮叨,“入了我们这一行,就不要再想着做什么清白的姑娘,外面有的是将军公子愿意为姑娘一掷千金,姑娘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这一行?
我顿时略略一呆,回头去看,才发现颜卿她……竟是落了风尘。
“我娘……”她喑哑的低语。“那人说过,说他会帮我娘收尸的……”
“哎哟姑奶奶,你可是一个人清白来我这的,你要是把你娘带来,我可负担不起!”眼前的华贵女子,哦不,现在看来,估计是老鸨一类的人,应该是那男子把颜卿卖入了秦楼楚馆。
颜卿支起身子准备下榻,那华贵女子见她要走,轻轻地拍了两下手,门外顿时围上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颜卿看着老鸨那警惕的眼神,顿时苦笑了一声。
“你别误会,我没有逃跑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卖我的那个男子,他是否有厚葬我的母亲?”
“有有,当然有!”见她没有逃跑的意思,老鸨急忙堆起了笑脸,“他走的时候说过,说会用你的卖身钱好好地厚葬你娘的。”
“那就好了……”颜卿低低呼出一口气,喃喃低语,脸颊上却有温热的泪水滑下来。
颜卿家中虽是困顿,但是她的娘却是十分严厉,琴棋书画无一不教,她尤其善舞,腰肢柔软,在三月后的花朝节上,颜卿一曲梅花舞名动京城,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晓青楼红袖招里有位颜卿姑娘。而京城中大把大把的贵公子更是为了能看她一舞一掷千金。
而我早知她已做好决定。
在过夜牌挂出的当晚,颜卿已准备好簪子,刺死那个买她过夜的男子,然后自尽。
她本就已孑然一身,还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