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背叛(二)(1 / 1)
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久,看到老王和佣人们进进出出,直到与从里面出来的老王确认父亲没事,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户边上。
现在是傍晚时分,这夏末的傍晚,落日的余热已经比不上盛夏时节,带着某种妥协的意味,他想起昨天、前天,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地方,那火红的毫不妥协的太阳,和那如烈日般炙热的时光。
分开不过几个钟头,却仿佛比前几日的时光更漫长。
被困在这压抑的室内,他身体里的燥热比体外的热更盛。
突然好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芷兰的电话。
她却没有接。
他给她发了短信:
“在干嘛?我想见你!”
欧宁还没有等到芷兰的回音,却听到身后母亲的声音。
她在喊他的名字。
欧宁回过头,看到母亲站在落日的余光中,她冲他招手,很快又无力地垂下手臂。
欧宁朝她走过去的时候,仍然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小宁,你跟我上楼,我有话跟你讲。”母亲说。
“母亲,我——”欧宁通过门缝,往书房里偷偷看着。
“你先跟我上楼去。”母亲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父亲很生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现在他需要休息一会,你别打搅他!”
欧宁只好乖乖地跟着她上了楼。
母亲直接进了二楼她和欧宁父亲的大卧室。
欧宁站在门口不动。
“你怎么了?进来啊!”母亲站在里面,那过分严肃的表情没有任何缓和。
欧宁只好乖乖走进去。
这是卧室外面的小型会客间,欧宁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走进这个房间了。
他一眼看到挂在正对面墙上的全家福。
那是初中毕业那年,全家旅行时候,在迈阿密的海滩上拍的。
穿着白色长裙,戴着蓝色宽檐帽的母亲,浑身透着成熟的韵味,而父亲,那时候,他还很健康,站在他们中间的那个男孩,那时候已经比父亲高,刚和父亲从海里出来的他,同样光着膀子,穿着泳裤。
三个人都对着镜头笑着,好像那个时候世界没有烦恼。
他看着那张相片,仿佛还能听到当时身后大海的声音,能感受到那日炽烈的阳光。
“怎么了?发什么呆?”
母亲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她手里竟然夹着一支燃着的烟。
他吃了一惊。已经太久没看到她抽烟了,只是偶尔,会看到她手指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装装样子。
而今天,她明显不是为了装样子。
“你怎么又抽烟了?”欧宁明知故问。
“你说呢?”母亲把烟夹在手指之间,口中吐出一缕灰色的烟。
欧宁看着母亲,就在看一个陌生人。
尽管他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该如何向她描述,她才能够理解。
而此刻,母亲也正看着他,她的目光里透着不可言说的痛苦,就好像真正不被理解的不是欧宁,而是她。
“怎么?你还是想说你喜欢那个女人,是吗?“她突然问他,声音还是那么冷漠,仿佛她谈论的不是自己儿子的爱情,而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种冷漠再次刺痛了欧宁的心,他仍旧沉默着。
“没想到那个女人这么有本事,把我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啊!”
她说完突然笑了,挑着眉毛的冷笑,带着发自骨髓的冰冷。
母亲这样的反应,倒是完全出乎欧宁的意料。他原以为她会愤怒、大叫、哭泣,她却是冷嘲热讽。
她脸上那种表情似曾相识,欧宁想起来了,在他的订婚仪式上,当母亲遇到芷兰的时候,那时她的表情正与现在相似。
他疑惑地看着她。
“但是,欧宁,你绝对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她抬起了脖子,说得斩钉截铁,像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女王,在发布不可违抗的命令。
“为什么?”欧宁几乎要被母亲的傲慢激怒了,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就因为她结过婚,还有一个女儿吗?这我不在乎,母亲,我不爱余露,绝对不会跟她结婚。”
欧宁终于还是激动地站了起来。
“就像爸爸爱您一样,心里不可能再有别人,妈,您明白吗?”
他的不知哪一句话好像触到了母亲,她拿起香烟的手垂在半空,烟蒂落在了地毯上,怔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我真的爱冯芷兰,全世界我只爱她一个。我欧宁这辈子,不可能再爱别的女人了!”
欧宁终于对着母亲,大声吼出了他的爱情宣言。
他这番宣示也终于激怒了她,她将烟蒂死死按在烟灰缸里,站起来,给了他重重的一个耳光。
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在她的手掌,这是他二十二年里所领受的、最重的一个耳光,他的眼都有些发晕。
他捂着脸,站着不动,母亲却瘫坐在沙发上。
她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一般,哭得如孩子一般伤心。
“妈,您别这样,我——”他的脸颊还火辣辣的,而母亲情绪的失控更令他手足无措。
他坐到母亲身旁,抱住她的肩膀。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在欧宁怀中抽泣了好久,才算止住一些。
欧宁看着母亲红通通的眼睛,只感到对她的抱歉,却也无计可施。
母亲握着他的手,她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而是正常的,母亲看着儿子的眼神。
“小宁,妈妈说你不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不是因为她结过婚,有孩子,也不是因为她比你大,又没有身家背景,帮不上我们欧家。”她说着说着,表情越来越痛苦,好像要触及什么不可言说的内心隐秘。
“小宁,你听妈妈一句话,就算你不跟小露在一起,你也可以找别的女孩。家里没钱的,只要身家清白,妈妈也没有意见。只是冯芷兰,那是万万不可以的!”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竟以一种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什么叫身家清白?妈,芷兰哪里不清白了?你都说了,不是因为她结过婚有孩子,那她还有什么地方不清白?”
不清白是严重的指责,而母亲竟然用这个词来暗示芷兰。
母亲突然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这就要去问你父亲了!”她说。
她的表情,好像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话。
欧宁愣在那里,不知道母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走到窗户边上,点燃了一支新的烟,欧宁看到她的手抖得厉害。
“什么叫去问父亲?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为着母亲对芷兰的质疑和诋毁,欧宁心里的怒气一点点滋长。
母亲并未理会他。
又过了一会,半支烟燃尽了,她突然走回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这很像电影里的场景,他看到她用那把钥匙打开了书柜最下面的那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棕色信封。
“你自己看吧!”母亲把那只信封递给他。
她突然又恢复了那种冷漠,转身坐到沙发上,把手里那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欧宁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纸,一叠类似报表的东西,表格里有一串串的数字。
“这是什么?”欧宁扬起那叠莫名其妙的表格,不知道母亲给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父亲私人账户从六年前至今的资金进出记录。他当初开这个账户,是背着我开的。”她说着,点燃了第三支烟。
“那您是怎么弄到这个的?”
“你别管我怎么弄到的,你看看这个表,划线的地方。”
欧宁看了划线的地方,都是汇到同一个账户的,第一年款额最高,1000万,从第二年开始,每年的1月,都给这个账户汇入200万。
欧宁看着那些数字,不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那个账户的户名是谁吗?”
母亲脸上没有一丁点善意。
欧宁讨厌她那种傲慢又恶意的态度。
见他不说话,她又掐灭了第三支烟,“我让人查过了,就是兰餐厅,冯芷兰的餐厅。”
抖出这所谓的“真相”之后,她居然又笑了,那种神经质的笑,简直令欧宁毛骨悚然。
“所以你想说什么?父亲给兰餐厅的户口上汇过这些钱,就说明他们的关系不正常?就说明芷兰是一个不清白的女人?”
欧宁把那叠该死的表格扔在沙发上。
理智令他不相信母亲的“疯话”,可那些钱,那些钱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信!”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大小孩吗?就凭这几张纸,就让我相信父亲和芷兰有染?母亲,你不觉得你这样说,是对父亲的侮辱吗?”
“到底是谁侮辱了谁?冯芷兰在欧氏集团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辞职了?”母亲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那是因为她怀孕了,离婚了。”欧宁现在才知道,原来母亲对芷兰怀着这么深的恶意。
“那她为什么离婚?小宁,你想过吗?她就算离婚了,怀孕了,满可以继续在你爸爸的公司继续做下去,还可以赚点生活费,可她为什么突然辞职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母亲这种话中有话的设问方式,简直令欧宁抓狂。
“徐澍,就是冯芷兰的前夫,在他们离婚之前,曾经来找过我。”
这个名字令欧宁的脑子嗡嗡叫个不停。那男人猥琐的嘴脸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找你干嘛?”
“他一直怀疑芷兰和你父亲有问题,那才是他和那女人离婚的真正原因!”
母亲说起这种“无稽之谈”,竟然振振有词,这个被嫉妒折磨得快要发疯的女人,欧宁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她了。
欧宁抱住了头,母亲满嘴“荒唐言”令他快要承受不住了,“你别说了,父亲就在楼下,我们现在就下去找他,让他说清楚,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不要!你不要去!不要去找他!”一听他要去找父亲,母亲突然变得软弱了。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父亲真的背叛了你,你怎么能够容忍这一切,在你眼皮底下发生?还有,我订婚那天,父亲邀请了她,你竟然也没有拒绝?”欧宁无法理解,骄傲如母亲,怎么能够容忍丈夫所谓的“背叛”!
他越想,越觉得荒唐。
“小宁,我是可以跟他摊牌的,但是,你知道吗?妈妈已经错过了跟你父亲摊牌的时机。”她说着,突然又嘤嘤地哭了起来,“你父亲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我还能对他讲那些话吗?”
“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再看到那个女人,也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是不是装得很好?”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欧宁不寒而栗。
“更何况,你父亲,他已经受到了命运的惩罚!”说到这里,母亲已是热泪盈眶:“是老天爷代替我惩罚了他,他曾经是那么玉树临风的一个男人,可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这不是惩罚,又是什么?”
“你父亲已经在我心上捅了一把刀子,现在,你还要再捅我一刀吗?还是因为同一个女人!“母亲捂着胸口,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小宁,如果你还想让我和你父亲继续活下去,那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和那个女人有任何关系!”
欧宁看着她,不敢相信这些话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小宁,你答应妈妈,好吗?妈妈不会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这事情就这么结束,到此为止,好吗?”她的眼神又变为祈求。
她的“表演“把欧宁推到了悬崖边缘,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欧宁心上。
她好像要用这场表演让欧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欧宁宁愿死,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起身往门口走。母亲站起来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他厌恶地推开她的手,“不去哪里,我回房间。”
“小宁……”他听到她还在后面喊着他的名字,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