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三角(三)(1 / 1)
“你们不用安慰我了,我这不都好好的吗?琴照弹、酒照喝!”何青说着又拿起一罐啤酒,扯开拉环。
芷兰冲过去,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易拉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别喝了何青,你看看,都喝了这么多了,”她指了指茶几下面的地板,已经被踩扁的绿色易拉罐堆成了小山,“再喝下去,你该进医院了!”
何青往后靠在沙发上,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进医院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什么都不做,躺上个把星期,最好了!”
“欧宁,帮我个忙吧,”芷兰突然站了起来,摩擦着手掌,好像有什么计划。
她没等欧宁回答,又接着说:“我们来收拾一下这个猪窝吧!”
欧宁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卷起衬衣的袖管,爽快地回答:“好!”
两个人说着就开始收拾起来。
芷兰把冷气关了,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来。
“等等,你们别乱动我的东西。乐谱,别碰我的乐谱!”见欧宁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乐谱,他忍不住抱着头,大叫起来。
“行啦,不会把你的乐谱弄坏的,”芷兰拿着抹布,看了他一眼,“算了,给你也安排一个任务吧!”
她指了指窗边的钢琴,“你给我们伴奏吧!弹点欢快的曲子,别老是苦大仇深的!”
何青真的乖乖坐到钢琴边上。
听芷兰的话,他没再弹那些忧伤或激烈的曲子,而是即兴弹了几首爵士味道的不知名的曲子。
他很快弹得热了起来,索性脱掉了棉衣,只穿着T恤和短裤。
做家务欧宁完全是新手,在家里都是佣人做的,他连抹布都没碰过。
“我说,你是不是从来不做家务的?”芷兰指着被他拖得湿漉漉的地板,无奈地摇头。
“当然不是啦!”他嘴上否认,心里却很虚,“怎么啦?那里不对吗?我还培训过的!”
他指的是餐厅的员工培训,里面有清洁这一项的。
“餐厅是地砖,这里是木地板,不一样的。”芷兰笑着从他手里拿过地板拖,
“你看,这拖把的设计,一面是湿的,一面是干的,”她一边说,一边演示:“你得拖两遍,先拖湿的一面,再拖一遍干的,那样地板就不会这么湿了。太湿了很滑,而且对地板的保养也不好。”
“做家务原来这么有学问啊!”欧宁笑着,从芷兰手里接过地板拖。
“时间不早了,你们俩都饿了吧?我做点吃的吧!”芷兰说着往厨房走去。
钢琴声停了,何青转过头,看着芷兰的背影,坏笑。
她果然很快从厨房里出来了,两手空空。
“算了,叫外卖吧。”
何青甩给他一叠外卖单。
芷兰摇了摇头,接过那叠花花绿绿的单子,翻看起来。
“你们要吃什么?”
“披萨!”何青和欧宁异口同声。
“不会吧,这么默契!披萨有什么好的啊?不健康。”芷兰皱着眉头,找出那张红色的披萨外卖单。
欧宁觉得她这个样子,活像一个抱怨弟弟乱吃垃圾食品的姐姐,
“你们要吃什么味道的?”芷兰还没等他们回答,又说:“等一下,我来猜猜。”
她倒是来了兴致。
“何青,如果我没猜错的,你应该是金枪鱼,然后,青椒多放,洋葱不要,对不对?”芷兰抬头看着何青。
“姐姐,还是你了解我!”何青从琴凳上跳起,冲过去,从身后抱住芷兰的肩膀。
芷兰拍一下他的手,从他胳膊下面挣脱出来。
要不是知道何青不喜欢女人,欧宁真要跟他急。
他放下拖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虽然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钢琴家还是有所察觉,他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嘴角有一丝不经意的笑。
“姐姐,那你再猜一下,欧公子会喜欢那一款?”
欧宁喝了一口啤酒。
什么欧公子?这家伙!他讨厌这个称谓!
“欧宁吗?他应该会选——”芷兰抬头看了欧宁一眼,又把菜单翻了两遍,举棋不定。
欧宁郁闷了。想一想,芷兰对自己的口味还真不太了解,他们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连一顿饭也没有在一起吃过。
他觉得她可能会选中一款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他暗自打定主意,即使是那样,他也要装成很喜欢的样子。
“黑椒牛肉。”她突然大声说。
黑椒牛肉?
他没有听错,她说的是黑椒牛肉。
那是他最喜欢的肉食之一。
“黑椒要多放一些,牛肉嘛,最好不要太熟,欧宁,我说的对不对?”芷兰拿手撑着腮帮子,看着他。
“bingo!”欧宁举起啤酒,快乐地大喊着。
明明是芷兰猜对了答案,却简直像是他自己参加电视答题比赛,中了100万一般。
他不禁又开始妄想起来。她是在什么时候了解了自己的口味呢?难道她有留心过他爱吃什么?
“姐姐,我说,你是侦探吗?怎么谁喜欢吃什么,你都搞得清清楚楚?”何青满脸疑惑。
“你们也不想想我是干嘛的,了解别人的胃,是我的本能好不好?”芷兰笑着,拿起了电话。
披萨很快送来了,冒着热气。
黑椒牛肉有两份。
“姐姐,原来你和欧宁,都喜欢黑椒牛肉啊。”
何青话中有话。
“你说我吗?”芷兰眼皮都没抬,撕掉一块披萨,放进嘴里,“也说不上喜欢吧。只是,想尝尝味道。看看跟我们餐厅的黑椒牛肉有什么区别。”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何青忍不住笑了:“瞎扯吧你,这是披萨外卖,能跟你们高级餐厅比吗?”
“好啦,你少废话,赶紧吃吧。”芷兰说着,喝了一口啤酒。
旁边的欧宁一直没说话,三两口就把披萨消灭了。这黑椒牛肉可真不怎么样,比餐厅的差远了。
他突然想起来了,有一次员工午餐,吃的就是黑椒牛肉。
当时他觉得很好吃,还专门去厨房加了一份。
欧宁正在发愣呢,发现旁边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欧宁,快过来!”芷兰站在阳台的暗处,冲他招手。
阳台上,夏夜的风,驱散了溽热。
在这市中心临街公寓的三十层,路面连绵的车河,灯火闪烁。
市声如在眼前,却听得并不真切。
欧宁又开了一罐啤酒。
“我说你可真能喝啊,这都第几罐了?怎么着,打算把我们家啤酒喝光啊?”何青表示抗议。
“最好给你喝光了,免得你一个人在家酗酒!”芷兰笑着说。
何青把空罐扔地上,熟练地踩扁,捡起来,一挥臂,扔了出去。
芷兰和欧宁同时叫了起来。
那踩扁的空罐,此刻,应该已经落到了地面上。
“最好没砸到人!”芷兰往下面看着。
“行啦,不过是一块铝皮,又不是菜刀!”何青活动着手指,“怎么样?你们要不要来点儿下酒的?”
“得了,哪里来的下酒菜?我又不是没检查过你的厨房!”芷兰笑说。
何青冲她摆摆手,转身回到屋里,钢琴旁,在琴凳上坐下。
他说的下酒菜,是肖邦的一支夜曲。
那曲子欧宁听过。
音符的变幻富于层次,这有着丝绸一般的质感的乐曲,据说最初,也是欧洲贵族们夏夜里的消遣。
走的时候芷兰还不放心何青。她简直恨不得在何青家里住着,守着他。
可何青催着她走。“姐姐,我弹琴弹累了啦,我要睡觉!”
“你们放心吧,明天,明天我又是一条好汉!”他拍着胸脯,对他俩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件薄的短袖睡衣,下面却还是短裤,那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大概是啤酒喝得太多了,欧宁肚子鼓鼓的。“我去下厕所!”他大喊一声,迅速消失在过道尽头。
房子很大,欧宁跑错了地方,闯进了主人用的洗手间。
这隐私之处,透着独居男人的气味。两条毛巾悬在架上,干净得像是从未用过,单根牙刷孤零零地落在水杯里。
洗手池上方的置物架,东西也少得可怜。
除了深蓝色剃须刀,就只有一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纸盒。
那白色纸盒印着密密的英文,欧宁瞥了一眼。
从一长串不认识的长词汇里,却蹦出一个他认识的。
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个词,竟然就记住了。
是一种进口安眠药。
只有在高级小区附近的药房才能买到的安眠药。
看来钢琴家有睡眠问题。
欧宁洗完手,本来已经走了出去,却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动机驱使着,又走了回去。
他从架子上取下了那只药盒。
里面还有两板白色药丸,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出于一种奇怪的本能反应,他把那两板药丸从盒中抽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再把空盒放回原来的地方。
回到客厅的时候,何青正在和芷兰道别。
芷兰背对着欧宁站着,站在她对面的何青,看到欧宁过来,突然扑过去,再次拥抱了芷兰。
欧宁看到钢琴家的头靠在芷兰的肩膀上,而他竟不怀好意地冲自己眨着眼睛。
“行啦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还可以弹琴呢!”
他松开芷兰的肩膀,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钢琴。
窗外天都黑透了,房间里只开了沙发后面墙上的壁灯,和钢琴旁边的落地灯,一束淡黄色的灯光打在黑白琴键上,它看起来虽然温暖,却又很孤独。
在电梯里的时候,芷兰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啦?你还不放心他?”欧宁看着电梯一点点下降,他们离何青的楼层越来越远。
“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想法?”芷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别瞎猜了,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欧宁尽管心里也觉得怪怪的,却还是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芷兰,“遇上这种事情,谁都不可能那么快恢复的。他跟别人不一样,刚才他不是说了吗?他还有钢琴呢!”
芷兰抬起头,在脸上勉强作出一个笑。
电梯门打开了,B1层。
走到车子旁边他们才突然想起来,两个人明明都喝过酒了。
只好去搭出租。
两个人在车里坐了半响,都没说话。
“何青太可怜了。”芷兰看着车窗外面。
“你是指哪个方面?”欧宁认为“可怜”这个词太抽象了。
“我的意思是,他的那种感情,你知道的,”她顿了顿,好像很难继续说下去。
欧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他选择的感情本来就不为世人所容,而他又是名人,那就更困难了。”芷兰转头看着欧宁,“何青真是选择了一条很艰难的路啊!”
欧宁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的明明是别人的事情、何青的事情,欧宁却觉得像在说自己。
他昂起头,吐了一口气,“他爱上男人,那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那是上帝的安排。”
“我爱上你,也是上帝的安排。”他看着她的眼睛,在心里说出这句话。
“难道你也觉得他喜欢男人是不对的吗?”欧宁想着芷兰比他年纪大,恐怕还不太能接受同性恋这样的事。
连他自己,也是这些年来才对同性恋有了正面的理解,当初吴亚对他表白的时候,他不也吓得跑掉、再也不跟他联系了吗?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芷兰笑了,“我虽然比你们大很多,但也没有这么老古董吧!”
“你当然不是老古董,”欧宁赶紧说,“我的意思是,感情本来就没有对错,有些人明明不能喜欢,还是喜欢上了,那也没有办法啊,你说是不是?”
他看着芷兰。
在黑暗中,他捕捉到她脸的轮廓,和眼睛里的光。
芷兰没说话,她大概并未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过了几秒,她突然笑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说起感情来,还一套一套的!”
他不说话了。
闷闷的,转头看着窗外。
他不喜欢她刻意强调他们的年龄差,真的不喜欢。
她没那么老,而他,也没她想的那么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