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错误(四)(1 / 1)
芷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越想睡,越是睡不着。
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候,前尘往事,便像是被海浪卷到沙滩上的贝壳和其他曾被弃之大海深处的物品,一起浮上心头,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可数。
她才三十二岁,很多在十年前就认识她的人,甚至说她的样子和那时候没有多大差别。
对这样的赞美之词,她只是用一个笑,来回报他们的好意。
她知道,改变的,不止是容貌。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三十二岁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跟外表全然不符的,五十岁的灵魂。
母亲常常会念叨:我们家小兰啊,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
当最糟糕的事情都过去之后,她会对母亲开玩笑:妈,你的命也没比我好多少嘛!
母亲作势要打她,两个人打闹着,笑着,突然,她看到母亲眼里有泪。
她知道,她又想起父亲来了。
父亲已经离开这么年,想起他来,她们还有一肚子的眼泪。
不只因为他是她们挚爱的丈夫和父亲,也因为,他突然的离开,是她们最糟糕的命运。
父亲是在芷兰高考之前倒下的。
高三下学期的那个冬天,父亲公司的情况已经很差,他嘴上没说,但芷兰有感觉。他每天都到深夜才回家,周末也都在外面跑,有好几次,她见到他在阳台上打电话,他焦躁地走来走去,声音越说越大,大冬天的,他额头上冒着汗。
春天时候,有一天晚上,父亲突然很早回家,还带了一瓶红葡萄酒,他那天兴奋得脸都红了,说是公司接了个大单子。他大口吃着饭,酒也喝掉大半。芷兰和母亲也都很开心。
第二天早上,父亲很早就起来了,他出门比芷兰还早。
她记得好清楚,那天早上,温度还未升高,父亲出门的时候,穿着藏青色夹克。
她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父亲本来已经走出去了,突然又把门推开,他站在门外,望着她说:“小兰啊,慢点吃,别着急,要不要爸爸送你去学校?”
她对他摆了摆手,“不用了爸,我自己坐地铁去。”
然后门就关上了。
芷兰的牛奶喝到一半,突然觉得胃里怪怪的,剩下一半,她喝不下去了。她跑到阳台上,正好看到父亲的车子。
父亲明明坐在车里,却仿佛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发动汽车。
她默默看着他的银灰色汽车消失在小区门口,怅然若失。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就那样消失了。
那天中午,芷兰和母亲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躺在病床上,还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藏青色外套。
父亲早上对她说的话还犹在耳,而他的最后一缕鼻息已经断绝。
芷兰终于明白“悲痛欲绝”这四个字的含义,她和母亲的悲痛是等量的,而她们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母亲几次哭得差点昏厥过去,而在父亲去世之后的三天里,她竟然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她摸着父亲冰凉的手,想象他还活着,她甚至怨恨他以这样无情的方式离开他们。
母亲因为过于悲痛,几乎无法做除了痛哭之外的任何事情,父亲走后的一切事情,只能交给芷兰处理。
那几天,她觉得自己的心冰冷麻木,像一块冻在冰箱里的石头。
唯有如此,她才能有精力去应付这许多事情。
第四天下午,在墓园安顿好父亲,又把母亲交给亲戚照顾之后,她去父亲的公司收拾东西。
没有几天的功夫,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连格子间里的旧电脑、复印机都被卖掉了,加上公司剩下的钱,才勉强还清了债务,给员工发遣散金时,剩下的钱已经不够用,是爸爸生前的好友吴叔叔帮忙,垫了些钱。
父亲的办公室还保留着他走之前的样子,窗户关着,空气里,好像还有香烟的味道。
芷兰听公司里的人说,那天,父亲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倒下的。突发急性脑淤血,倒下的时候,他手里的电话摔在地上。
是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终结了他的生命,在电话里,本来说好要和他们签约的那家公司,突然反悔了。
芷兰蹲下来,看到深红色地板上,自己的影子。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影子。
她想着,父亲倒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一定也在地板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她的心脏开始咕咕地往外冒血,整张地板好像都渗着她的血。窗外阳光灿烂,可那温暖根本与她无关。
这层楼只有她一个人,听到自己惊天动地的哭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里,恐怖得像是世界末日。
自那天之后,芷兰就落下一个毛病:常常没来由地掉眼泪。
母亲说她前三天压抑得太厉害了,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她觉得也是。
慢慢地她发现,哭泣,具有净化情绪的作用。
哭,跟笑一样,可以有无缘无故的笑,当然也可以有无缘无故的哭。只是,你笑了,别人也会觉得开心,甚至不会问你笑的原因。但是如果你无缘无故地哭了,会让别人感觉不安,觉得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芷兰不觉得无缘无故流泪是什么问题,正如那天在花园里,看到十二岁的欧宁在树下哭泣,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哭而已。别人会觉得他很奇怪,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相反,她相信他说的话。
如果说父亲的意外离世是她的命运,那么,和徐澍的婚姻,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在和徐澍结婚之前,她没有谈过恋爱。
说来谁都不会相信,有时候,连母亲都替她感到遗憾,
大学时候追求她的人很多,长得帅的、家里有钱的、才子、学霸、文艺青年,什么类型的都有。晚上打到她们宿舍的电话里,十个有八个是找她的男生。
可那个时候她忙着上课、照顾母亲,打工赚钱,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呢,哪还有时间谈一场恋爱!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她的生活完全被责任给绑架了,在最好的年纪,却错过了爱情。
芷兰的众多追求者中,大多数在被拒绝了一次或两次之后,就消失了。也有特别执着的,尽管被拒绝了十次八次,仍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徐澍就是这样的一个追求者。
他长得不帅,又瘦,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可说是芷兰的追求者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小学课本上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徐澍就是那个,把铁棒磨成针的人。
他和芷兰同一级,念生物系。在新生入学典礼上。芷兰从礼堂里跑出来接母亲的电话,正好与迟到的他擦肩而过。
一个一见钟情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当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徐澍从大一追到大四,芷兰从未对他说过yes,可他对她的心意从未动摇,追求的热情反倒越来越强烈。
他不止情人节给她送花,连中秋节、妇女节这些不相干的节日,都想着法儿送她礼物。那些东西并不贵,却包含了他的心思。
大四那年初夏,有一天,芷兰很晚才回宿舍,走到楼下,突然从车棚下面跳出一个黑影,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吓了一跳,一看又是他。他手里捧着一只纸盒子,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她一想不对啊,“今天是什么节日?”
他清了清喉咙,尴尬地说:“端——端午节。”
虽然刚打完工很疲惫,但她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端午节?”
他在路灯下打开那只盒子,那里面,是一条漂亮的红色裙子。
这比他之前送她的那些小礼物都要贵,芷兰说不要,他却只顾着把盒子塞到她怀里,拔腿就跑。
那裙子她一直放在柜子里,忙着找工作、签约、写论文,也没空还给他。
直到毕业前夕,她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们约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馆,一起吃顿饭。
四年了,他们头一回坐在一起吃饭,其实,这也是芷兰第一次,与追求他的男生一起吃饭。
坐在芷兰对面,徐澍紧张得像个小学生。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一会儿弄洒了醋,一会儿打翻了碗。好像他越是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越是会演砸了锅。
“你不要紧张。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了。”芷兰笑着安慰他。
“是啊,下一次见到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的眼睛竟里有亮亮的东西。
“为什么?你要离开这里吗?”芷兰觉得很突然。
原来徐澍要回老家工作了。生物系本科毕业,高不成低不就,在D市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他爸妈只有这一个儿子,也一直催他回家。
“那条裙子,你——你一定要收下,”
“芷兰,虽然我没有追到你,但是,你是我大学四年最美好的回忆。”很明显,这番话,他酝酿了很久,而且,他突然变得不那么结巴了:
“你一定要嫁一个好男人。一定——要幸福。”他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拿起酒杯,喝了好大一口啤酒。
芷兰最终收下了那条裙子,夏天她去欧氏集团上班的第一天,穿的,正是那条裙子。
上班的日子很忙碌。
她和母亲的生活慢慢上了轨道,只有感情,仍是一片空白。
毕业了,工作了,很奇怪,以前追过她的那些男生,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也不剩。
要说还有剩下的,也就只有徐澍一个。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给她打一个电话。
他在老家做了公务员,日子也过得很平静。在电话里,徐澍的状态明显松弛了很多,聊起天来,他们就像是,普通的朋友。
芷兰好日子过了没几天,入冬的时候,母亲又生病住院了。
一开始只是感冒,病了好一阵都没好,有一天半夜,芷兰起来喝水,却听到母亲在房间里小声□□,她吓坏了,冲了进去,母亲抓住她的胳膊,说胸口疼得厉害,灯下,芷兰竟看到母亲额头上不停地冒着汗。
她扶着母亲出门,在小区门口等了好久,才拦到出租。
一进到车里,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母亲已经痛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抓住母亲的手。
芷兰知道,这一次,情况没有那么糟糕,母亲的手仍然很温暖。
可她还是止不住地流泪。
母亲手心的温暖,就像一束跳动的火焰,是她在这个世间仅有的东西,如果这束火焰也熄灭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医生告诉她,幸亏来医院及时,母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的心脏已经很脆弱,需要做一个手术,才能扫除后顾之忧。
“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等情况好转一些,我们就安排手术。”
她没有问医生那个手术需要多少钱,她知道,那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母亲已经睡着,她一个人走到过道里,
又冷又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靠在椅子上待了好久,仍然没有办法,将自己从绝望的泥沼中拉出来。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徐澍。
“芷兰,圣诞快乐!”
她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平安夜。
尽管隔了这么远,从她的语气中,他还是觉察到了她的异常。
他很担心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知道是怎么了,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徐澍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她却越哭越凶,一直哭到拿着电话的胳膊都酸了。
她抽抽搭搭地对他道歉,说毁了他的平安夜。
“没关系,芷兰,我就是心急,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他说得很真切。
“徐澍,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你能听我说这么多,已经是帮我了。谢谢你。”
人难过无助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倾诉。说完这一大通,芷兰的情绪平复了好些。
她走到窗边。
在这医院大楼的第二十五层,城市的夜空,灯火璀璨。
她深吸一口气,窗外的空气,寒冷却十分清新。
芷兰突然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觉得刚才快要消失的勇气又都回来了,她有了新的勇气,去承担责任,无论前路是如何的荆棘密布。
第二天芷兰下班去医院,走到门口,竟看到徐澍等在那里。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身后放着一只旅行箱。
他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着他赶了一天汽车的疲惫的脸,她真的被他这种“义举”感动了。
事后想起来,徐澍是在芷兰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女人,当她们不太理智的时候,是会把感恩,当成爱情的。
之后的事情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徐澍为了她,不顾父母的反对,辞掉了家乡公务员的工作。他们一起东挪西借,给母亲做了手术。靠着患难中滋生的“感情”,芷兰似乎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与之一起生活的男人(尽管后来证明那只是一个错觉),于是,第二年春天,他们结婚了。
他们没有婚礼,只在家附近的一家餐馆摆了几桌酒,邀请了芷兰在D市的一些亲戚。徐澍的父母根本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于是他们甚至没有出现在酒席上。那天徐澍喝得有点高,回家的时候,他一直搂着芷兰不放。说了很多诸如他娶芷兰是捡到宝了、一定会让她幸福之类的酒话。芷兰洗完澡回到房间,他已经躺在那里不动了。
她本来以为这个晚上就这么结束了。可他突然动了动,慢慢地,把身体挪向她。
她突然有些害怕,而他身上的酒味,竟令她有些厌恶。她很想让他先去洗个澡,却忍住了。
他们都是第一次。
那种感觉与美妙相差甚远。两个人都很笨拙,她在灯下看着他白花花的皮肤和因为过瘦而突出的肋骨,很奇怪的,她心中仅有的一点欲望也变得模糊了,她甚至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一阵陌生的疼痛划过她的身体,她听到他压低声音喊了一下。
身体某处涌出的暖流提醒她,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她光着身体,把头藏进灯光找不到的地方。
他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吐出一些她根本听不清的词句。
带着酒味儿的情话她却有点听不下去。
她只觉得很累,很想睡觉。
和徐澍的婚姻生活,就这样不痛不痒地开始了。
有句话说:“得到了便不懂得珍惜”。这话虽然被引用得太滥了,但却道出了真理。
徐澍就像是一个矮子,踮起脚也只能够得到树上的苹果,可他却偏偏想要天上的月亮。想得到月亮的人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没什么机会。
可他还是不停地追逐月亮,结果有一天,他的苦心有了回报,他真的得到了月亮。
别人都以为他会一辈子将月亮奉若至宝,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得到了、占有了月亮,便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既觉得自己了不起、成功了,有时候又觉得月亮不过如此,而更多的时候,他害怕自己配不上月亮。
即使他已经占有了月亮,他还是免不了自惭形秽。
自信心不足的男人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性格的弱点,而两人境况的差异又加重了他的担忧。
芷兰在欧氏集团发展得很好,连总裁都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很有工作能力。而徐澍呢,他似乎缺乏在大城市立足的能力。他不停更换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每份工作都做不长。
有一次吃饭时候,芷兰提出可以帮他介绍一份推销保健品的工作,结果他竟勃然大怒,说“我堂堂名牌大学生物系毕业,怎么能去干销售,你觉得你丈夫就只能卖卖瓶瓶罐罐吗”?芷兰气得说不出来话。从那以后,她便刻意避免跟他讨论工作问题,那几乎成为他们话题的禁区。
芷兰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徐澍刚好在一家国内知名的制药集团找到了工作。
那天晚上,他兴冲冲地拿着新印的名片给她看,上面写着“销售经理”。徐澍觉得这个头衔很有面子,芷兰并没有戳破他:其实所有的底层销售员都叫“销售经理”。他转了一大圈,终于还是去做销售了。
芷兰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也表现得高兴,但并没有狂喜。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说是为了孩子,也为了新工作。
她妊娠期反应很大,前三个月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母亲过来照顾她,可她又怕累着她,而徐澍,天天忙着在外面跑,根本见不到人。
有几次他半夜才回来,满身酒气。第二天,芷兰给他洗衬衣的时候,闻到衣服上的香水味。
那味道,熏得她想吐。
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只是应酬,还叫她别大惊小怪。
可她明显觉得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个微小的几乎看不到的反应,透露了隐藏的讯息。
那天是周末,下午他又出去了。留下她一个在屋子里。
她一直呆坐到天黑,孩子的重量压迫着她,她坐的时间太长了,尾椎开始发痛。
天黑了,她没有开灯,剩菜剩饭都在冰箱里,也不想拿出来热一下。
她觉得自己正一个人滑向深渊,连半根救命稻草都抓不到。
后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浓。
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上班变得很吃力。
最令她伤心的是,对她腹中的孩子,徐澍也表现得很冷淡。
宛乔在她腹中八个月,春天时候,一天她刚下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人,说在她公司附近的咖啡馆等他,要跟她聊聊徐澍的事情。
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她以为几个月的心理练习,已经可以令她接受这个事实。可没有想到,当那女人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还是伤心得无法自已。
抢走她老公的女人,坐在对面喝咖啡的那个女人,丰满的、裙子很短,妆画得很浓。
“嗯,果然是美人。”她上下打量着芷兰,突然冒出一句。
芷兰的手指一直拼命摩擦着木桌子的边缘,想到他会对这个女人如何描述自己,愤怒和悲伤,像火一样炙烤着她的心脏。
“你知道吗?有一次徐澍喝多了,他搂着我,他说:‘冯芷兰那个女人啊,真的以为自己是公主,瞧不起我,她嘴上没说,她就是觉得嫁给我是委屈她了,觉得我配不上她’。”
“你知道吗?徐澍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那女人突然大笑起来,她笑的幅度特别大,耳朵上的吊坠耳环抖个不停,而她夸张的声音,整个咖啡馆都听得见:
“我当时就想啊,是什么样的老婆啊,把丈夫折磨成这样。我倒想见见了……”
如果那女人是想用这样的话和这样的笑来帮徐澍“报复”她,那她真的做到了。
那女人“报复”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芷兰一个人。
她突然觉得肚子上像被人插了一刀,一阵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迅速从腰部传递到肚脐。
糟糕!
她用尽所有力气呼救,眼泪伴着剧痛涌出。
在急救车上,她一边不停地流泪,一边近乎疯狂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医生表情严峻地提醒她要保持体力,她哭着抓住他的胳膊,祈求他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
芷兰最终还是保住了宛乔。
宛乔,她的女儿,一个可怜的早产儿。
她记得和母亲一起去看躺在恒温箱里的宛乔,她躺在里面,看起来是那么小、那么瘦。
她和母亲抱头痛哭。
这恒温箱里的小东西,她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这也是,她的命运。
芷兰还在家里坐月子,就收到了徐澍快递过来的离婚协议书,尽管后来徐澍一再辩解那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被那个女人给逼的。但是,芷兰根本不想听他事后的说辞,白纸黑字的协议书,那才是唯一的真实。
母亲气得差点心脏病复发,而芷兰呢,她的心早就死了,对这个男人,也不再抱任何念想。
她庆幸自己还拥有母亲和女儿。即使是为了她们,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而尽管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复杂甚至肮脏的人生剧情,她却还不到二十五岁,有时候她会想,上帝让她这么早失去父亲,这么早结婚生子,这么早就遭遇男人的背叛,回头想想,这一切竟像是他刻意的安排,让她在尚年轻的时候犯错并承受恶果,恰恰,也给了她改错和重来的时间,不是吗?
不到一岁的女儿、不到二十五岁的母亲、不到五十岁的外婆,于是,三个甘愿领受命运之安排的女人,就这样,生活在了一起。
一开始并不容易,后来芷兰承贵人帮忙,开了这间餐厅,生意越做越好,女儿一天天长大,母亲的病情也很稳定,她们也开始,把苦过成了甜。
而如今,在三十有二的年头,除了前夫偶尔的纠缠,芷兰的生活还算顺利。
如果硬要说她还缺少了什么,那或许就是爱情。
爱情是什么味道,她已经太久没有尝到。
或许,爱情于她而言,是一种从未尝过的味道。
生活庸常忙碌,这令她常常产生一种错觉,就是她不再需要爱情,对她而言,爱情不是心灵的必需品。
是的,在真正的爱情还没有到来之前,她也只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