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终章（1 / 1）
“你就那样恨我……”方镜语声低微，听起来孱弱不堪。
楼青萍扭过头看他，整个人面部的肌肉，由于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扭曲的不成样子：“我就是那样恨，我一分一秒也没喜欢过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脸色惨白，这句话耗尽了她仅余的一口气。芳魂，就随着尾音的荡出而消散如烟了。
方镜愤然，用力推开楼青萍。
剑身不长，方镜的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天蚕丝，本来就有抵挡刀剑的奇效。”
方镜的腹部的衣服被开了一个大口子，虽然染得红红的，可关宁知道，这多半是楼青萍的热血。而方镜，只不过是受了皮外伤而已。楼青萍牺牲性命，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关宁的心痛无以复加。这世上，或许有更多更好的女子，却再没有这样一个楼青萍，她的情切，她的义烈。
“你……”关宁气结，说不出话来。他和岳桦，都刚刚经历过一场浴血厮杀，他把孩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倒是让关大侠您失望了。”方镜的笑面孔艰难地维持着，他表面无碍，可是天蚕丝衣裳挡得住刀剑，却消解不了楼青萍的内力。更何况，楼青萍已死，方镜再没有顾虑，可以放手与关宁一战。说话间，岳桦仗剑扬威，方镜手下的护卫所剩无几。
关宁处变不惊。他知道此刻，最不容许暴露的就是自己的情绪：“似乎，我还欠你一场比试。”方镜对于与自己的比试，仿佛有着执念，倘若岳桦能够借机离开就好了，带着孩子离开。
“这是个好的开始。”方镜道，他期待已久。楼青萍去世带来的哀痛都不能冲淡他对即将到来的与关宁的正面交锋的兴奋。
“不该是结束吗？”关宁反问。
“也许。”方镜的答案模棱两可。
关宁顿了一顿，说道：“见证人，只要你我就足够了。”他不想让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可惜，这一点很难做到。
方镜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我只承诺我本人不会插手。”他现在只能选择与关宁一战，关宁也是如此。岳桦不合时宜的愣了神，他几乎不能想象，关宁会让自己离开，抛下他离开。他们不会放开彼此，这是承诺。而关宁，一言九鼎。
关宁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言语，也无需多言。他相信他和岳桦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
“剑客应该战斗到最后的最后。”岳桦手中，剑锋锐利，迫人气势让周围的人不敢靠近。
“真正的剑客，不会盲目追求所谓的道。他只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关宁清楚，岳桦不会忘记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对剑道的探索和追寻。浅褐色的眼睛璨然若星。
岳桦郑重地接过孩子，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祭祀。孩子依旧睡得香甜，好像还安稳地依偎在母亲的臂弯。方镜没有亲自出手阻拦，方家所受的打击不小，只有一些死忠之士坚守。硕果仅存的四名护卫，拦截在离去的路上。
方家和玄鹰阁的人，武功大抵都是一个套路，岳桦于他们，差的，是颗必死之心，不过他有的是求生的信念。蒋婉多年的苦功，今天，到了得到报偿的时候。岳桦灵巧地闪避开冲在前面的二人的攻势，待将他们让到身后，反手用剑攻去。双腿飞起，噌噌刺去。后来二者不知道岳桦竟有这样高妙的下盘功夫。孰不知，剑是沉淀在他内心的信仰，心至之处，皆可为剑。剑过无痕。
岳桦的听力，已经被关宁锤炼的不输于人。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关宁在他身后，每一个应敌的动作。方镜特意在他还在战斗时，与关宁展开决斗，这显然是分散关宁心神之举，同样也是对他的干扰。岳桦手下不停——不能辜负关宁，不能辜负楼青萍，辜负妹妹，辜负母亲，辜负苏沈…..辜负那么多，留下或没有留下姓名的生命。
护卫接连倒下，岳桦在所难免的受了伤。他走得愈发远了，但是关宁的动作，仿佛刻印在他脑海里，那样鲜明。关宁的剑，是克制内守的锋芒。
他会攻击方镜的中盘，楼青萍的一击，让那里成为方镜此时最大的弱点。方镜用一连串的掌法回击，一定是这样。大多数人不知道，方家真正的功夫是在手上，方镜的快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此刻是他可以依靠的武器。
不像岳桦，关宁的下盘功夫是实打实的。双腿缠住方镜双手，就可以让对方的力量大大受限。他的剑，向来使得是巧力，加上对蒋婉心得的领悟，一个后仰身，径直再取方镜下腹部。方镜不甘于被动，双掌相对拍住剑身，却正给了关宁攻入他心口大关的良机。
方镜到底是一方雄杰人物，双腿从外侧灵活抄起，去劈关宁双肩。剑尖点地，襄助关宁，脱离仅有一人而造就的围困之局。先前都曾经历恶战消耗，两人皆是疲累不堪。
关宁深知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但他必须弃剑。新一轮攻势发起，方镜的近身格斗术不俗，他再执剑，反而是画蛇添足。虽说让方镜纠缠的苦不堪言，但只消得用小擒拿手制住方镜双臂，关宁就成功了一大半。方镜怎可能这么快就输？仅仅让关宁占了一条胳膊的便宜，纵然不比先时敏捷，左手还算是活动自如。
关宁佯攻他右肩，实则声东击西，意在挫其左臂。
匕首！果不其然，方镜还有杀招。不愧是训练刺杀蒋婉杀手的人，方镜的袖中暗藏匕首，那必然是淬了毒的。他意在关宁腕口。关宁闪避开，左手一招双龙取珠就要那方镜一双眼睛。习武之人，就算功夫再高，也不可能将眼睛练得刀枪不入的。他右手并不去格挡匕首，径直刺向方镜腹部——这是楼青萍留给他的，此时最宝贵的帮助。但他犯了致命的错误，就像方镜方才那样，把胸口空了出来。
方镜的匕首夹风带劲，一寸寸逼近……它眼看着就要刺入关宁的胸膛了！
“岳兄弟？”米晓声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们呢？老关呢？”
“照顾好孩子。”岳桦把孩子稳稳地放在米晓声怀里。
米晓声只得接过来，他在外围，虽然不像他们那样辛苦，但是绕过方家的眼线，到底还是花费了他不少精力，毕竟不是少年时。他没办法不顾及关宁的安危：“岳兄弟，老关还在里面吗？”他清楚岳桦绝对不会抛开关宁，苟且偷生。天色更加黯淡下来，月光逐渐被吞噬。
“他会回来！”岳桦边跑边喊着，“他会回来！”
“里面太危险！”米晓声大声呼喊提醒着他，他又往前跑了几步，可是再不能往前走了，他必须保证孩子的安全，同时保存体力，由此可以为关宁和岳桦提供接应——他们需要的话。兵戈杀伐的声音，不由分说地撞进他的耳廓。他听得太多，今夜，他无数次按捺住了冲进靖云庄的冲动，他的理智告诉他，在这里，才能做他的朋友们最坚强的后盾。楼青萍不在了，不需要岳桦去知会，当看到浴血的岳桦时他就料到了。那关宁呢？岳桦呢？
虚空中只回荡着岳桦肯定的话语：“他会回来！”
靖云庄，今夜将有一场死战。
岳桦奔走飞快，恰如他与关宁相见那日西城外的风。
血染黄沙的腥膻沾染在精致的园林里。一个时代的终结，一段传奇的落寞。这一切，都在今夜。
月色不再。岳桦惊异于自己竟有这昂头的时间。巨大铜盘的边缘，流泻着淡淡金色光华。关宁，关宁。他发疯似的寻找关宁。强大的信念和信任，让他确信，关宁一定还在。
岳桦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奔走了，他嗅到了硝烟的味道。火光隐隐约约，映照着天空显现出暗红颜色。他不顾一切冲了进去。他再也不须顾忌。再没有何人，何事，可以阻挡的了岳桦。关宁就是全部了。
米晓声密切的关注事态的变化，尽管这看起来太像无用功。他小心地护住孩子的头部，避免他受风寒。
“哇！”怀中的孩子随着惊天的爆炸声，也爆发出一阵哭喊。米晓声难以看顾其他，抱着孩子，朝着近乎火海一般的靖云庄奔去。方镜，这是他的最后，玉石俱焚。没有楼青萍的爱，剥去了尊崇和荣光的外壳，他没了所有。
三年前，米晓声选择隐居之后，已经失去了太多朋友。他想再看看关宁和岳桦。哪怕是最后一眼，也好。
烈火熊熊，木结构的园林在“噼啪”的烧灼中逐渐瓦解。
米晓声踏着被炙烤如焦炭的土地，上面还留存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他看到朦胧的轮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自主地向前挪动着脚步，渐渐地，伴着残月重现的光彩，画面越来越清晰。
他们相对长跪，关宁的鼻尖轻蹭着岳桦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形容的神情。他们从爆炸中逃生，灰头土脸，身上满是泥沙和血迹，已非自己本来的颜色。米晓声没有打扰。
他们相互依恋，却又只留沉默。久久立在那里，就像旗帜，就像世界之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