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灰黑土石砌的墙，顺着向上，触目是低矮的青瓦房檐。应当庆幸的是周围还有几间村舍，炊烟袅袅，才不至于让这可以说是简陋的屋子太过孤单落魄。这番场景，令关宁惴惴不安起来。在他的记忆中，楼青萍向来是个讲究的女子，于奢华虽不追求，到底是有些偏嗜。如果这不是米晓声给他的地址，关宁几乎要怀疑这是个圈套了。
岳桦在身后推搡着他往前去。从起初的不太情愿，到现在，岳桦开始期待这场拜访了。这种小房子十分接近他脑海中朦胧的关于家的印象。
走到近处，关宁才确信，这个地方的确生活着一个像楼青萍一样的女人。他能闻到刚修剪过的草坪的味道。自然歪斜的篱笆可以看到葡萄架，后院隐约有家禽活泼的叫声。关宁敲了院门。楼青萍对隐私有近乎偏激的执着，尽管是老友，关宁也不敢犯她的忌讳。
“你见过虫子了？”楼青萍很快应了门，关宁很好奇她怎么知道。
楼青萍白了他一眼：“不是他，你能找到这里？”还是那种自信到有些自负的性格。她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用得是支木制簪子，丁香色的布裙刚好盖到鞋面儿。这间房里里外外，包括女主人的装束，都是完完全全农家模样。只是条案上土陶罐里的各色野花和她沏起功夫茶仍是娴熟的手艺，让人明白村妇打扮的楼青萍是个极富修养，曾经养尊处优的高贵女子。
普通的白瓷茶杯盛着晶莹的淡绿色液体，也变得温润好看起来。岳桦接过来，看看嗅嗅，分三口喝了下去。关宁虽然弃酒而饮茶，但这种细致玩意儿还是不太顺他的心思，放到旁边去。楼青萍坐下来和他闲话。
“你这么多年没觅到合适的姻缘，这一嫁还嫁了苏沈，倒是吓了我一跳。”这之后关宁讲起自己的经历见闻，包括与岳桦的相识。
楼青萍手里的刺绣不停，间或抬眼看一下他们，笑道：“岳少侠，依我看，他的本事也不很大，你倒要多教这个呆子些道理。”“不错，”关宁接话道，“我是个没本领的人。一入江湖多年，好朋友没处下几个，反而是结怨更多。只得隐姓埋名。”
“正直的人往往容易得罪人，你改名换姓也不是为了躲那些人。”岳桦说话耿直，字字铿锵，显然十分敬重关宁的为人。关宁原本就看中他坚毅有识见，不比那些浮华的纨绔子弟，也知道岳桦对自己的敬意，但听他如此直白坦然地说出来，有几分欣喜，也有几分惭愧，觉得自己并没有那样高尚，不免面上发烫。看看岳桦还是一本正经的认真样子，无从接续这个话题，便又把话说回原先的事上：“小楼，我不清楚这些年你怎样，又为何做了这个选择。是与非我无从论断，只是他毕竟身份特殊，你们始终小心为妙。”
“你的忠告我收下了，”楼青萍放下手中的活计，正色道，“老关，咱们多年朋友，我注意正得很，你也明白。如今我不是初涉江湖，处处要你们照看的小姑娘了。终身大事，我有自己的考量。倘若你见了他，便知道我所言不虚。”她正说着，只因门响看了一眼，就见她丈夫已经打猎回来，风把他的脸吹得红红的。
苏沈迈进门来。他个子很高，脊梁直直的，很挺拔，并没有平常人设想的杀手所带着的肃杀气。见到关宁与岳桦，先问妻子：“有客人来？没有事先说一声？”眼光扫过，有股苍鹰的锐利与锋芒，这让人不再对他先前的身份存有疑窦了。
“老朋友，不用担心。”楼青萍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说，又看向关宁，“老关，这是我相公苏沈。”
“关宁、岳桦，都是我的至交。阿沈，你大可放松一点。”楼青萍顺次介绍过去。
“关大侠同我曾有一面之缘。”苏沈回忆道。他模糊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匆匆一面，而他当时有任务在身，纵然钦佩对方武艺也没能深交，“不过，他似乎不叫这个名字。”
关宁经他这样一提醒，渐渐有了印象是他在小酒馆不知因为什么和旁人打了起来，邻近带着把唐刀的黑衣男子，应该就是苏沈。他想既然苏沈是楼青萍的丈夫，两人神情交流间，全是款款情意，便无心隐瞒，说：“没错，我们是见过一回。那是我还是顾十一呢。”
苏沈敬他坦诚，两人很快交谈起来，聊的尽是些刀剑武功。纵使岳桦是个最不耐烦言谈的人，但是两大高手的讨论也并不肯错过，有时竟也会发表几句论断。他在武学上的修为不能说深，但果真有天纵的才能，言语不多却都很中肯，饶是苏沈这样自负武功之人，也不免对他青眼有加。眼见着天要黑，不待楼青萍开口，苏沈就已经邀请他们留下吃饭。
楼青萍下厨，她丈夫帮手。关宁和岳桦于做饭上是七窍通了六窍加上是客人，没有插手的余地，在一边看着，略有尴尬。
关宁曾经听到过一些关于苏沈的议论，说他如何冷酷又傲慢。可今日见了他，才发觉那份冷酷之心已经教楼青萍的爱意消磨成温柔，而傲慢，只是对那些无才无德之人罢了。楼青萍如此红颜，也有一天会洗手做羹汤，只为一人，苏沈对她，是明眼人全瞧得见的爱重之意。到此刻，关宁才确信他的朋友确确实实嫁得良人，放心之余，几分怅惘。
“已经看见她过得很好，你安心了。”岳桦走到他身畔，两人并肩站在院子里。时值月末，太阳已落，月光也不明朗，岳桦偏过头，只能看到他虚化了轮廓的侧脸。
“她本可以是你的妻子。”
关宁不知道岳桦究竟是在陈述，还是替自己惋惜，因为他的语调实在是没什么起伏。
“不。你看到了，她个性很强，我却不会迁就她。做朋友最好。这种关系最稳定，也最长久。”
岳桦不太懂这个，他只是觉得楼青萍错过了关宁这样好的一个人太可惜了。在他眼里，苏沈无论是相貌武功还是举止谈吐，都不能与关宁相提并论。武功不好说，不过在旁人看来，苏沈似乎更加高大英俊些。
他们有一阵冷场，并不太长，因为很快，苏沈就喊他们进去了。他烫了酒，岳桦是不会喝酒，所幸关宁虽说要戒了酒，但偶尔破一次也无妨，况且今日见了楼青萍又结交了苏沈。其实苏沈也不知道自己的量有多深，他往日是不沾的，怕酒会麻痹神经，影响下手的准度。楼青萍倒是酒仙一个，却推说身体不适，不便饮酒。
推杯换盏间，关、苏二人都有了醉意。关宁原先戒酒，也是由于自己酒后失言误事。他喝到酣时，便不管其他，只图嘴上痛快，问苏沈：“苏兄弟怎么不再干了？玄鹰阁主好厉害的人物，竟会应允了不成？”也不想是不是犯了苏沈的忌讳。
苏沈拿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脸上带着因痛苦而扭曲了的笑容：“我想活得像个人些，而不是……”他攥得紧紧的拳头在楼青萍的安抚下稍稍松开“而不是人形兵器。”
岳桦吧杯子里的酒换成浓浓的热茶，这让关宁清醒了一些，又恨不得抽自己的嘴了。
“苏先生对靖云庄作何评价？”岳桦想起前些日子的新闻，估计能缓解一下尴尬。谁知苏沈的眉头却皱的更厉害了，叹了口气说：“方家，有今天的势力是下了十成十的功夫。”岳桦听出他有弦外之音，担忧不好深问。他刚想拉着关宁告辞，苏沈弹出两粒花生米把烛火都打灭了。
“青萍，带他们从后门走。”苏沈道，立刻取出刀来，握在手中。
“来不及了。”关宁说，小屋四周，杀气已经蔓延开来——在透骨寒凉的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