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1 / 1)
待那三人走远后,大家微微松了口气。
秦少郅心想:楚弦这个阉人混得还真是越发张扬。
他低头看着紧紧靠在自己怀中的凤捭,嘴角溢出一抹浅笑。
他熬过了最憋屈的十年,或许下一个十年还得继续这样蛰伏,但那些冷寂的孤眠之夜,终于不再属于他了。这样意外的惊天大喜也想就是上天对他的补偿。
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总有一天,他要让郭承嗣的子孙,大周的皇帝付出代价。
秦少郅扭头,示意大家继续前行。
先前他们摸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寻到一条极为不惹人注意的路,只不过委屈凤捭跟他一起钻一回地道。
这个地道是秦少郅身边的钱富贵挖的,钱富贵的师父是个盗墓贼,一辈子都在干挖人祖坟的缺德勾当,练就了一身本事,知道自己的行当不太光明,钱富贵的师父虽然靠着盗墓让自己去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却一辈子不成亲,因为怕将来自己的报应会落在子女头上。
再后来,他就捡了一个弃婴,并给他起名钱富贵,让他跟着自己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出入各处的坟茔之地。
在盗墓这一行当,钱富贵的师父能力属于上品,但是揽的活计却属于清流一派。所谓清流一派,就是不去盗帝王之墓,不去盗小门小户,不去盗流芳百世之家。
收养钱富贵之后,他仍旧是这么做的。
钱富贵天资聪慧,在师父的点拨下,很快就掌握了大部分盗墓技巧。艺高人胆大,加上年轻不懂事,他忽然觉得每天去挖那些大户人家的祖坟没啥意思,挖来挖去里面也就陪葬些平常的首饰,玉都是少见的。
于是钱富贵的师父意思,钱富贵想去看看那些传说中王公贵族门的墓穴。
他思来想去,选中了曾经风光一时的将军府。
当时钱富贵是这么想的,将军府的后人都已不在,他不用过于担心。结果谁能想到,他子时到达将军府的祖坟,才刚拿出工具准备打洞,就被一个面容阴冷的男人死死掐住了喉咙。
不过那个人最后并没要他的命。
秦少郅是在一年前重回京城的,因为他特别想来看看家人,看看代替他葬在墓里的长顺。虽然过去多年,他还蓄起了胡子,不过终究不能像从前那般大摇大摆地在京城里行走,连扫墓也只能选在深更半夜。
然后就恰巧碰到了盗墓的。
秦少郅当即掐住他的喉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将军府的祖坟你也敢挖?”
钱富贵从没有想到会如此出师不利。他也是一个自诩水平极佳的盗墓者,身手自是不在话下,然后挣扎了两柱香时间,他也没能接下对方的一招。
而秦少郅呢,像是逗弄宠物一样,面无表情地把钱富贵过年建立起来的自信全部打碎。
后来秦少郅问了钱富贵好多问题,最后决定饶他一命,不过前提是要他去挖皇帝的陵墓。钱富贵虽然很想在盗墓界混出一番天地,但毕竟胆子还大到天边,听到秦少郅这么要求,当即跪下了,说:“爷,您还是杀了我吧,那活儿富贵没法干。”
秦少郅眯起眼睛,接着月色打量眼前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年轻人:“怎么就没法干?”
钱富贵道:“那就是去送死的活,说不定被抓了,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死了得了。”
秦少郅呸了他一脸,骂道:“没用的东西。那你就敢来盗秦家的祖坟?”
钱富贵忧伤地望着秦少郅,怯怯地说:“爷,这还不是因为将军府今时不同往日……况且将军府已无后人……”
话说了一半,他就不敢说下去了。
因为秦少郅目露凶光,手上的劲道快把钱富贵的胳膊捏碎。
钱富贵疼得紧咬牙关,却强撑着不求饶,只是在用眼神恳求秦少郅给个痛快。
秦少郅笑了笑,松开手,说:“杀你有什么意思,我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之后,在秦少郅威逼利诱之下,钱富贵终于同意干这一票大的。
如今,钱富贵有点儿庆幸自己没去顾虑后事。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被抓的最坏打算,每个人都在指甲里藏了一点□□,就等着万一逃不掉以此自戕,免得牵连旁人,也可以省了被抓入天牢。
彻底脱离危险之地,钱富贵问秦少郅:“三爷,嫂子为什么会……”
秦少郅冷冷地睥睨他一眼。
钱富贵立马闭上嘴,开始盘算自己兜里的宝贝能换多少银子。
大家到了外面停马的地方,纷纷取出衣衫,准备换下那身夜行衣,穿上普通的跑马汉的衣衫。不过大家准备脱衣服的时候,才想起他们的大哥话里还抱着一位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的美人。
秦少郅扫视了诸位一眼,沉下嗓子,说:“去那边大树后换。”
大家急忙跑到那边的大树后,动作麻利地换上衣服。
之前说诈尸的那个人,还在纠结:“她到底是人是鬼?”
另外几个纷纷甩给他几个白眼。
秦少郅扶着凤捭在地上坐下,将自己的衣服裹在她身上。如今虽是春末,可这皇陵地处北面,天气还是颇为寒冷的。见凤捭不停地在抿唇,秦少郅急忙掏出腰间的水袋,拧开盖子,放在他她嘴边。凤捭微微张嘴,可惜才喝了两口,秦少郅便把水从她嘴边移开。
见她一脸的依依不舍,恨不得把水袋里的水都喝光,秦少郅柔声对她说:“等会再喝。”
他不知道凤捭在棺材里躺了多久,但是能判断出来,她浑身软弱无力,连呼吸都像是很艰难,明明她想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却根本无力举起手腕。
秦少郅不敢让她喝太多,他需要给凤捭尽快找个大夫。
可恨这几年,他只擅长如何处理外伤。凤捭的身体从外面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可精神却如此不济,定然是内里虚空。
喝了几口水,总算润了润干疼的喉咙和嘴唇。她试着伸了伸舌头,终于发出很微弱的一声:“少郅……”
声音轻得只有秦少郅能听得到。
“……是你吗?”
这时,和秦少郅同来的五个人已经换好了衣服。
秦少郅对几位说:“你们先带着东西回去,不用等我一起。”
“大哥!(三爷!)”
秦少郅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言。
“你们的大嫂身子不舒服,不能一路疾驰。”
“三爷,可以弄辆马车!”
“这大半夜去哪儿弄?”
秦少郅特别希望这五个人赶紧滚蛋,因为他很想和凤捭说说话。
十年,一天一句话,加起来也是几千句。
何况,他每日都要很多很多话想和凤捭说。
“大哥,我可以快马加鞭去二十里外的复庄弄一辆,一个时辰就够了。”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呆一个时辰?”秦少郅斜了他一眼,“不许飞快,都快点给我滚。”
“可是大哥,我们怎么能丢下你……”
有一个人扯了扯这位傻不愣登的跟班,“大哥这么说,自然是心中有了万全之策。”
说完,此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少郅,一脸大哥只有我最懂你的表情。
秦少郅回他一个微笑。
果然,还是成过亲的人知晓他的心思。
当这几个人拖着一堆战利品飞快离去时,秦少郅看着神色不振,眼眸一动不动的凤捭,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说:“是我。”
凤捭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就累得将他靠在他胸口,想睡觉。
秦少郅忍不住吻她的眉心,眼睛,嘴唇……他真怕这不是做梦。
“你是真的对吗?”秦少郅之间发颤地抚摸她的长发。
“不知道……”凤捭说一句便觉得累得要阖上眼睛,“我觉得这好像做梦,说话都没力气呐。我……我还看不见……你怎么有胡子了……”
秦少郅摘下她左耳朵上的耳坠,往指尖猛地一戳。
瞬间冒出血,尖锐的疼痛感如此真实。
这不是做梦。
“凤捭,真想这样抱着你哪儿都不去。”
可是现在还不能这样,他得离开。
秦少郅把她伏在马上,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落下马,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然后把她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夫人,先不睡,等到了前面的客栈再休息?”
凤捭懒懒地动了一下嘴皮,吐出一个字“好”,声音轻得像夜间一只蚊子在耳边振翅。
秦少郅回到杞郡的八角山已经是一个半个月后。
这一个多月里,他驾着马车,十分缓慢地赶路。
还在路过某个稍繁华的郡县时,请了当地的名医给凤捭敲过身体。
那大夫给凤捭把完脉,紧锁眉头,半天不知道如何诊断。
秦少郅着急地问:“老先生,我家夫人是怎么了?”
老大夫还是皱着眉不说话。
秦少郅急得差点揪住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老大夫问:“老夫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尊夫人这脉象有些像是久病沉疴后的弥留挣扎,又像是大病初愈刚醒的状态,还有点产后血崩的迹象……老夫实在不知道如何开方子。怕方子开下去,反而有弊无利……唉。”老大夫摇头叹息,颇为懊恼和无奈地说,“您呐,还是另请高明。”
说完,老大夫像躲瘟神一样飞快地逃走。
秦少郅还想再去请别人,却被凤捭叫住。秦少郅心酸地看着她,恨自己不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凤捭曾经见过瞎子,所以认为瞎子的眼睛都是丑了,于是无论如何也要在眼前蒙上一块白绸布,免得被秦少郅看到自己变丑的模样。
秦少郅告诉她:“凤捭,你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但是凤捭还是坚持蒙上白绸。
平时赶路的时候,她都是在马车里睡觉。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后来慢慢增多,但大部分时间仍旧没什么力气。
她如今也只能吃些米粥,任何别的饭食都吃不下,一吃就吐。
见她憔悴,秦少郅都不敢想象这十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他心疼地轻轻揉着她的手,说:“你病了多久了?”
凤捭道:“不知道,那天我很艰难地把孩子生下后,就累得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秦少郅听她说完,整个人呆滞住。
凤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他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你……孩子?”
秦少郅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郭承嗣都逼得凤捭跟他那个了吗?还让她生了孩子!既然她都替他生孩子,为何死了还要拉着凤捭一起!秦少郅气得攥紧拳头,只恨那天自己未把他的尸体从棺椁里拽出来鞭打。
凤捭并不知秦少郅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长长地“唉”了一声,垂下头,难过地说:“是我们的孩子,女孩吧应该,我当时只看了几眼,便让白益赶紧带着孩子走。”
秦少郅这下更急呆滞了。
凤捭说的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那是十年前啊!
“你……”秦少郅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少郅,你怎么了?”凤捭伸手往前摸着,摸到他的手,“当时他们都说你战死了,还说你的尸首不日就会送回将军府。可惜,那时候将军府已经……”
其实凤捭这两天只靠自己,也比第一天醒来时好了很多。
她都能连着说很久的话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唯有手臂能自由活动,连坐都坐不起来。
“凤捭,你知道你昏睡了多久了吗?”秦少郅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
“多久?”凤捭哂笑,“总不至于我睡了一年多吧。现在是秋天吗?”
秦少郅深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问她:“你这期间真的完全没醒过?” 是不是她因为受伤所以失去了某段记忆?
凤捭愣了愣,“不会我真的昏睡了一年吧……我当时生完孩子只觉得又累又乏,睡过去后再也不记得后来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秦少郅缓缓地说出下面这句话:“今年是建业十九年,郭承嗣三月末驾崩。”
这些轮到凤捭傻眼了。
“建业十九年……”凤捭好半天才说,“十、十年了?”
十年前,秦少郅以为自己重创大宛国,带着一身的功勋回京,然后用手里的兵权和郭承嗣做最后的交易,他只要和凤捭平静地过完这一生。然而那次突围战,他一直都没等来约定好的援兵,明明援兵就在三里外。
这一刻,秦少郅才明白,自从他披上战衣,回到嘉峪关开始,郭承嗣就动了杀心。
原本几千人最后只剩下二十几个,被死死围困住。
那一刻,心是凉的。
他甚至都能猜到,在自己带兵攻打大宛国都城之时,京城指不定已经污蔑他领兵叛国。
秦少郅当时恨不得真的就此投降大宛国。
只可惜,他杀了大宛国很多人,大宛国的王子拓跋暨又是一个狠厉之人,秦少郅就算投降也免不了一死。
是夜,他召集还活着的二十几个人,杀了战马,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然后对他们说:“他们不能一直围困我们,只要嘉峪关士兵一出来,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之所以敢一直等到现在,不过是要我秦少郅的项上人头。眼下,我希望各位能活着。”顿了顿,秦少郅继续说,“所以,明日我独自一人出去应战。等我死了,他们就会撤。”
这二十几个人自然死活同意。
尤其是素来对秦少郅忠心耿耿的长顺。
但是秦少郅十分坚决,不同意就按不服从治死罪。
长顺哭道:“少爷,万万不可!将军府可就您一根独苗,少夫人还在家等着您呐!援兵就在不远处,我们再躲着撑两日吧。”
秦少郅叹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援兵一直都在,只是不出兵罢了。我秦少郅这一仗势必要亡命于此了。”
长顺隐隐能猜出原因。
当晚,长顺伙同活着的二十几个人,将秦少郅敲晕,然后长顺换上他的衣服,学着他的语气,带着二十几个人冲出去迎战。
等秦少郅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而他则是只穿着普通的衣服,身上没有盔甲。他疯了一样追出去,却只看到满地的尸体,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
没有长顺。
后来他装成流民,跟着所有人在关外流浪十几日,终于打探到了自己的消息。
他猜测是别人顶替了自己的身份,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长顺。
长顺和他长得并不想象,据说当时援兵赶到之时,秦将军和他的属下全军覆没,而援兵则是重创那帮围剿秦将军的大宛国军队。
紧接着他们找到秦将军的尸首。
秦将军半颗脑袋被削下,面容模糊,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和信物,大家根本认不出此人是谁。
全军覆没啊。
这个世界都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了。
秦少郅已经知道有人要杀自己,而秦将军战死已成了定局,他也不能跳出来说自己是秦少郅,很可能刚一出来,就会被暗杀。
无奈之下,他隐姓埋名,给自己起名冯三,跟随流民四处流窜,借以躲避嘉峪关周围那些可能认出他的人。
他用了将近五个月才回到京城。
可是将近已经没落,整个将军府没有一个活着的,他的两位姐姐家,也都收到了朝廷的排挤,至于徐秉谦,更是找不到这个人。
他当时真想一死了之。
后来还是心中的恨让他活了下来。
他开始用冯三的身份活下来,四处游荡,最终来到了八角山,落草为寇。开始八角山只有三四个人,如今十年过去,他的手下,才三千多人。没办法,虽然这十年郭承嗣不大上朝,但是他放权给了东方明,东方明是一个从来不崇拜权贵之人,谁当皇帝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只想辅助皇上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罢了。
郭承嗣同时又接着楚弦的力量,来制衡东方明。
楚弦完全不懂如何理国。
秦少郅恨不得皇上能再昏庸一点,楚弦能再嚣张一点,这样民怨沸腾,他这山头才能拉得稳站得住。
如今郭承嗣一死,登基的是六皇子,秦少郅心里别提有多瞧不起大周朝了。
东方明似乎快在朝廷呆不下去了。
秦少郅本来是想着盗完皇陵,就去京城晃晃,找到东方明,跟他深聊。
但是没想到遇到了凤捭,他的所有计划必须重新部署。
他这么努力复仇不过是为了能活下去,如今找到凤捭,他先要做的,是让凤捭永远安全。
最初和他称兄道弟的那几个,会叫他大哥,而后来加入的人,则恭敬地叫他一声三爷。
他说自己在家排行老三,名字父母没来得及起,所以就冯三。
秦少郅带着凤捭上了山。
凤捭对他说:“你叫冯三,那我叫木樨吧。”
秦少郅嘴角微翘,“那不是徐秉谦那小白脸给你起的名字?”
哼!
凤捭道:“是啊,所以必须要用这个名字。咱们得找到他,孩子马上都十一岁了。”
大周幅员辽阔,去哪儿找徐秉谦那个人精啊?
在他和凤捭心中,徐秉谦一定会好好躲起来,照顾那可怜的孩子。
徐秉谦一定不会落入他们手中,他一定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