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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天地沙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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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宗在二十五去了夏城,年关将至,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高家却又出了变故,这次变故却是发生在长恭与高垣身上。

凉州钟离氏虽明面上再不做贩卖消息的生意,可因为钟离寻受长恭大恩,允了他一个请求,可等这请求兑现的时候,却无异于白日平地忽炸惊雷。

“独孤家从先秦到如今,以秘术闻于世,族内分青白朱黄四支,青派为首,嫡系有蚩尤血脉,百毒不侵,可驱蛇虫,白派善武,朱黄二支散于民间,不为所闻。现青派独孤城掌事,独孤城受教于扶风涧先镜湖先生……”长恭看完钟离寻传来的信,就着烛火燃了信纸,火舌迅速蔓延开,黄色的纸张蜷缩在一起继而被烧尽,他盯着黑色的灰烬,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若是他没记错,独孤橫是白派独孤,而先镜湖先生,毕生只有一个弟子,那是青派独孤城。

他心口一窒,回过神来急急吩咐副将诸事,跨马赶去了光州。

等他到了扶风涧的时候,谷内曼陀罗还未回春,望婆正在花圃浇水,看见他惊了一下,”小公子。”

长恭接过望婆手里的水壶,“婆婆歇着吧,长恭来就行。”他低头看着满园曼陀罗,不动声色地轻声询问了一句,“师公呢?”

“先生出门了,”望婆坐在凳子上,慈祥地看着长恭,老人年纪已大,并不知道外界纷扰,仍守着扶风涧内花花草草,她猜想道,“许是过几日就会回来了,你回来有什么事吗,回头我见着先生再跟他说。”

长恭却摇摇头,笑了笑,“无事,只是想来看看母亲。”

他像是不经意间想起来什么事,“长恭近日游历南疆的时候曾见过牛头鸟身刺青,觉得新奇,原是想问问师公,却没想到师公不在。”

“这个我倒见过,你师公身上也有,”望婆接过话,没有一点诧异,“他小的时候也是我照看的,有一次风寒,烧的脸都发红,我便用温水给那孩子擦身子,想起来了,确实是个牛头鸟身的,看着骇人。”

“扶风涧环山绕水,蛇虫也不算少,”长恭点点头,随意引起旁的话题,手却紧紧蜷在一起,他顿了顿,“长恭曾经听母亲说先生百毒不侵,如今想来觉得稀奇。”

望婆没觉得奇怪,站了起来,大概年岁真的大了,步伐有些颤颤巍巍,“你师公家族血脉同旁人不同,好像是嫡系可以防蛇虫,百毒不侵倒没听说过,也许有吧,细的我也记不清了。”

长恭手里的水壶已经见底,他盯着面前一株美人脸,苦涩的笑意漫上眼角,看了一眼手心红线,继而闭上眼,第一次觉得这些年都是一个笑话,可他竟然还能站在原地又静静问道,“婆婆知道母亲先前那些年去了哪里吗?”

望婆忽然停了步子,她转过身伸出手握住长恭,眼底有浑浊的泪,“我一直想跟你说,可你母亲不愿意,她说,不要让长恭难受,”长恭连一句“何事”都问不出,只木然看着望婆,仿佛周遭所有的事物都是虚妄,可望婆的话还是来来回回转动,还是落在了耳中,“你小时候生了重病,你娘用了禁术,可没治好你,却受了重伤,先生费了大力才将她一条命救了回来,可接下来十年却有九年都在昏睡,唯一几次醒了,便赶不及地想看看你,多看看你。”

风吹在檐下,谷内飘着水汽云香,长恭蹲在花圃中,山间鸟鸣声格外清明,叽叽喳喳,他看着竹舍前的空地,仿佛穿过细碎时光,在他还小的时候,也有母亲珍之爱之,可他很想揪着母亲的衣袖问一句,只问一句为什么,但连这份心思都是妄想,思及至此,他浑身竟无半分力气,仿佛魂魄都被抽离肢体,良久,他才喘过气,声音很轻,“我去看看母亲。”

他没有来到谷外墓边,反而进了谷内禁地,静池里仍淌着碧色的水,这里只有历代镜湖先生方可进入,长恭弯下身,镂空山中落了一池皎白月光,他伸手去捞,却只剩清凉凉的池水过了指尖,长恭走到池边,低头寻了半天,终于找到机关,池水尽头峭壁轰然中开,踏着浅滩走了进去,却是一个冰窖,里面立着一室石棺,他走到最新的那盏,推开棺门,直直跪了下来,失声恸哭。

夏城李德成已死,将心涣散,延宗破城并没有费什么力气,消息传来邺城的时候,高垣正跪在佛前敲着木鱼,眉眼有些深沉,不知为何,心绪有些不宁。

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打开,他听见声音回过头,便看见长恭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他转过身,木鱼敲动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屋里,静的像是屋内没有旁人。

“你一直都知道?”长恭只问了这一句。

“若是夏城的事,也是前日才知道,探子从夏城来报,独孤城已经弃夏城回燕城,粮草少了一半,真是可惜。”高垣仍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回道,他有条不紊地敲着木鱼,只是木鱼声音时低时高,正如僧人心境。

“哈哈,”长恭忽然就笑了出来,他走到高垣面前,拉开高垣手心,指着那条红线,几乎分不清他眼底怒意还是痛意更深,他死死扣住高垣左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我父亲这一手棋下的真好,真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高垣把手从长恭手里抽了出来,没有看他眼睛,只淡淡回了一句。

长恭靠在身后梁柱上,缓缓闭上眼,仿佛刚刚暴怒的并不是他,他像是太过疲倦,也像是经过太多事情,可最终只声色平静道,“我从来只想你们平平安安。”

门被缓缓带上,高垣猛的睁开眼,将岸上木鱼佛珠挥了一地,他从来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伤心,可长恭临走时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落在他心里,他捂住耳朵跪在地上,终于失声痛哭。

幽幽听说长恭已经从光州回来,可直到亥时都没见到人影,她原本以为是跟高垣在一起,然而走到佛堂的时候,高垣却闭门不见,木鱼声一声一声落了下来,和尚有些喑哑的嗓音也随着传了出来,“你去找找四哥,”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拉长,他忽然像是承受着极大地苦痛,青色身影隔着木窗重重叠叠,突地极重地往地上直直坠了下去,幽幽顾不得其他径自推门进了佛堂,高垣隔着日光见着幽幽有些担忧的神情,白玉一般的脸上忽然浮起青灰色,他死死撑着半坐在垫子上,抬头瞅着幽幽道,“见着他,你替我替我父亲替我大伯父说句抱歉,日后他想做些什么便去做,不用顾忌我们。”

日光细密地洒进佛堂,幽幽听他说的郑重,脚下步伐忽然虚的厉害,连连退了好几步,她好不容易回过神,转头对外边候着的仆役道,“去请太医过来,你们好好照看他。”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离了佛堂,可太阳穴却突突地跳的厉害,她走遍王府各处,拉着人便问“见着王爷了吗?”问到后面,语意已带颤音,她慢慢蹲下身,双目涩地厉害,可连一滴泪都落不下,终于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妾见着王爷往酒窖那边去了。”

“长恭?”幽幽拉开门的时候,一阵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因是几个时辰没有见过光亮,长恭伸手遮了遮眼睛,细碎光芒之中,他才看见幽幽提起裙摆跑了过来,他忽然有些怔然,喃喃低语,“幽幽?幽幽。”

地上倒了好几瓶酒,空中飘的全是梨花白的味道,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幽幽,忽然就静静笑了出来,“幽幽。”

幽幽心里气极,可忽然就舒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准备拉他起来,长恭却一用力握住幽幽的手,她不设防,一下坐在地上,酒窖地上有些冰凉,她瞪着长恭,想生气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什么呢?怎么跟阿尧一样。”

长恭靠在幽幽身上,将头埋进幽幽脖颈里,他大约是真的醉了,气息都有些重,但话又说的很清楚,“你说天下当父母的有像我母亲那样的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

幽幽微微侧过身,她看不到长恭的神情,双手垂在空中,良久,她托起长恭的脸,静静看着他,双眸却含着所有的温柔,“长恭,你看看我,你还有我,还有阿尧,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不会离开你。”

长恭眼色迷蒙,他像是暴雨中失航的船舶终于找到了方向,慢慢带了笑意,拉着幽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还有你,幸好还有你,”他突然笑了一声,在幽幽耳边轻声说道,“幽幽,我想亲你。”

“啊?”幽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天地之间已经一片寂无,像是寒冬白雪满园,又像是初春万物新生,她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却又觉得万物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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