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1 / 1)
碗还没洗完,就被妈妈叫出去吃水果,又对梁诚说,“婷婷现在有孕,你要多担待,爸爸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语气有一点阴阳怪气,始终是对这个准女婿有成见。
梁诚微微一笑,一声“知道了。”答应得很乖巧。
叶婷婷给妈妈做工作,想让她待梁诚好一点,“他其实很忙的,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还要过来这边,已经不容易了。”
“谁让他是孩子爸爸?这是他应该的,你不要总惯着他,会惯坏的。你现在怀有生孕,就应该是皇后待遇,这个时候不使唤他,还等到什么时候?”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话到一半,又吞了下去。想起妈妈还吵着要去找何家说亲的那时候,好像何子逸才是她亲生儿子似的。
浮华一梦,终成空。
送梁诚走,一直送出很远。叶婷婷记得,好像自己从没有这样送过谁,连何子逸也没有送过。
那时候总是很怕送他。
只是送与不送,他终究是要走的,终究是走了。
已经入冬了,叶婷婷穿了有毛毛帽子的羽绒服出来,还是觉得寒风割脸,脖子止不住的往衣服里缩。梁诚给她把帽子戴起来,拉锁一直拉到脖子下。帽子边一圈的毛毛围着她的脸,只剩小小的一张了。
“是不是像爱斯基摩人了?”她笑。
她说,“其实你不必每天来,来了还要受我妈的气。”
“阿姨,在给我气受吗?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太迟钝了?”
叶婷婷知道他是遮掩,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妈岂不是更要生气了,生了你半天气,你居然不知道。”
“我还在想着,那么卖力的表现,她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看来,革命工作还要继续啊。”
她想说,你不必费心讨她喜欢。又没有说出来,一说破了,倒好像他真的在努力一样。他不过是玩笑罢了,只能是玩笑。
“等过几天,他们回家去了,就好了。”
“我还说,让你们都搬我那里去呢,你这里叔叔阿姨他们住着有点挤。”
帽子好像有点厚了,他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听不太真切。叶婷婷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只管静静的。一辆公车缓缓靠了边,停在了前方的公交站牌旁,一个女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去,凉风里淡淡的香水气。
一时间仿佛周围世界都流转成光影,只有他,面容清晰。
做了一次决定,天意又不让,叶婷婷开始有一些听天由命,其实不过是逃避。覃落潇说,为了那一丝惦念而留下这个孩子,她是自私,她自己也是知道的。覃落潇问,“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他是身不由己?”她说不上来,只是想起他指尖绕在她眉心的那个温度,那刚刚好的温度,不会是假的。
何况,如果不信了,岂不是就彻底没有他了,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他了。
她还是固执,一种无可救药的自以为是。
还是去上班,见了王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是笑笑。
公司很多新人来,围着她叫,婷婷姐,这个怎么怎么样,那个怎么怎么样。没有人问的时候还不知道,原来自己熟悉公司那么多的事情。突然有成就感起来。
业务扩充了,王总极力的笼络人脉,常常都有宴请。体谅叶婷婷有孕,只是让她做好安排,有时候陪同一起,也尽量让她可以先走。但是露脸还是必要的,王总一个人忙不过来,许多工作还是陆陆续续交给叶婷婷去对接。
奇怪的是,肚子里的小生命,没有去管他了,他反而好好的了。胃口也好一些,也不再有零零星星的出血。
如果不是天意为之,就是这世界变了,唯有人,总是只有迷茫。
人们,将自己关在了自己所造的迷宫里,无论如何劳命奔波,也出不来了。
好像眼前的这一片私家花园,已是寒冬了,仍是□□几许。到头来,数十花匠终日忙碌,不过是将这园子的主人,蒙蔽在了巨大的时光骗局里,莫论魏晋,不知春秋。
“有钱人就是享受啊,一年四季想吃什么菜吃什么菜,想看什么花看什么花。。。”几个花匠正在忙碌着从小推车里往外搬小盆栽,色泽各异的七色花,在草地上摆成一个心形,因为在推车里太拥挤,有些花儿已经耷拉着脑袋,仍然被花匠们摆到心形里以供观瞻,看上去,好像舞台戏里身不由己的小丑,无论它喜爱不喜爱,这都是它来到这世上的唯一使命。
看到叶婷婷来,花匠们有些怵,怕刚才的话会被传到雇主耳朵里,叶婷婷只是侧头一笑。她来给王总送一份合同来,一场休闲酒会上突然就谈妥的生意,要即刻签好合同,以免夜长梦多。叶婷婷带着合同打车从市区来,不堵车的情况下,都走了一个多小时,可见有多远。
不是没想过还会见到他,只是,好像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的再见面,她似乎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是和沈美媛一起来的,准确的说,应该是何太太。
露天酒会是在一块草地上,周围摆了一大圈正在盛开的腊梅,很远就能闻到腊梅香。围着腊梅篱笆走,到了一个圆拱门,试探着找进去,一脚刚踏入,就听见有人唤,“何先生,沈秘书,好久不见,如今要称呼何太太了吧,哈哈。。。”
就已经结婚了吗?
她明明还在等,等那个她一辈子也不愿意等到的消息。
原来与她无关的事,连消息也自觉地绕道而行。
只听那人又道,“两位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我们大家可都等着喝喜酒呐。。”
“下个月6号。”
是他的声音。
她软弱无力,倚在了腊梅篱笆上,腊梅簌簌洒落,刹那间,花阴如织。
接电话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哭了,费尽全力才使声音正常,泪水还是抹了满满一屏幕,她就着衣服擦了擦,走进院子里去。
电话已经挂断,还是依旧举在耳边,当作一个道具,假装没有看到他,和她。
擦肩而过。
她的头发上有一朵腊梅。
他指尖微颤,终究只是漠然。
走出庄园,天色将晚,才发现空旷的郊区大马路上,一辆出租也拦不到。这种地方,就不是没有车的人该来的。王总早就考虑到,让她等一下跟她的车一起走,但她一分钟也多待不了了,随便说了一句有人来接就出来了。
看来还真得人来接。
就坐在马路牙子上给梁诚打电话,大卡车轰隆隆开过,灰尘薄纱一般一直往脸上罩。叶婷婷对着电话大声的给梁诚说地址,却只是知道一个庄园名字,还好他也知道,不然灰尘就快要在她的肺里建造出一座城堡。
连树也是荒芜的,枝叶枯竭,灰尘裹满枝条,好像钢筋水泥制造的假树,生命迹象全无。
就觉得里面的那座庄园,像是园主拿钞票建造的天空之城,骗完了他这一辈子,这园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他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梁诚来的比想象中快,来的时候打出租花了一个多小时,梁诚不过五十分钟就来了。
在马路牙子上捡到她,好像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儿童,就那么埋着脑袋坐在那里,就只差在面前摆一个要饭钵,写一张陈情表。
“在园子里等多好,这马路边这么乱。”他语气中有轻轻责怪,好像家长对着不听话的笨孩子。
“已经走出来才知道打不到车,就懒得进去了。”她还在笑,真是闹心。
夜幕降临,耳边是一直也不停的车来车往的呼啸声,每一声都在急急的唤着,“回家,回家,回家啦。。”
他说,“走吧,回家。”
走吧,回家。
回去倒是有些慢,走了一个多小时,她疑心他来的时候一定是超速了,但是不问。拿一张纸巾擦鼻子,一擦就两团黑,禁不住笑起来,“不知道我脸上究竟有多脏,一定是花猫了。”
“怎么会安排一个孕妇跑来这么远的地方,你们公司太不人道了。”头一次发现梁诚也有碎碎念的时候,叶婷婷看着他,噗哧一下笑出来。
“王总一个女人也不容易,她也是没办法,再说我也是打车,又没有关系。”
倒显得他一个大男人比她一个女人还计较了,他微微一笑,有一些不好意思。
她知道他不过是替她担心,自己还在这里说大道理,实在不好,只是想来想去,除了一声,“谢谢你。”也是没有别的可以说了。
她又拿纸张抹鼻子,心里始终有个东西,仿佛是吸入太多灰尘积淀在胸口了,很沉。
以为会一不小心哭出来,眼睛却一直干干的。
无论因为什么事情,哭多了也会腻的,自己也会烦的。
万一开始恨他了,那该怎么办?忽然就觉得,开始有一些恨他了。
恨总是波涛汹涌,毁灭一切的东西。
“你恨过什么人吗?”她问梁诚。
“恨过。”
“恨是不是挺可怕的东西?”
“是。毁灭一切。但是,如果不恨了,也就不爱了。”
双生子,并蒂莲,双刃剑,这就是爱与恨的关系吧,千年不变。
她说,“梁诚,开慢一点吧,就这样,一直在路上。”
一直在路上,不问结局,不问过往。
他摘下她头上的那朵腊梅花,夜已深沉,她已入睡,面容安然。
夜风渐冷,宴席初散。草地里半空中,零落的白灯静默的送别着离人。人语呢喃,笑声渐远,长尾裙拂过草地,一朵被遗弃的白色玫瑰,尚未枯涸。
沈美媛依旧倚在铺着白色裙布的长条桌旁,桌上杯盘狼藉,围着花边白围裙的女佣已经开始收拾残局,大大小小的杯子碟子统统被放进一只大铁皮桶里,叮呤咣啷的响。
最后只剩她手里的那只高脚杯,女佣问,“小姐,您还需要酒吗?”
她知道她其实是在问,我可以把杯子收了吗?
将空杯递给女佣,她俯首一笑,“不好意思。”
医生说,她不能再饮酒,今天还是喝了许多,面对每一位前来祝贺的人,她都微笑着一饮而尽,新婚,是喜事嘛。何子逸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的酒量一直不错,早就说过了,她是他身边很称职的秘书,很出色的公关。
捡起那朵白色玫瑰插在鬓边,忽然就觉得有一些醉了。
草地太软,一脚深一脚浅。走出去,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在夜色里。看来今晚真是要走回去了,还以为,总不至于的,他不至于,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郊野。原来他的温柔,只赋给她,于其他的什么旁人,从来都没有关系。在他身边十二年,只有她出现的时候,她才见到了他脸上这十二年来也没有过的丰富表情,一时憧憬,一时喜悦,一时迷茫,一时痛苦。。。即使她假装没有看到他,他依旧奋不顾身的追出去,追出去,又只是远远的跟着,就那么守着她的背影,在荒野里,直至暮色四合,她绝尘而去。
高跟鞋在夜色里铿锵的响,光听声音就很妖娆,妖娆,又寂寞。她弯起腿来将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终于是轻松了,这一整天。寒夜的路面,从脚底传来一阵透心的凉,凉到极致。
灌木丛包裹着小路,蜿蜒着,看不到前方的路。忽然就冒出一个人影来,她心中一怵,方觉在这荒野中,独行危险。再看却是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领带半散,就那么落寞的走过来。
“噢,已经散了吗?”他问。
“嗯,刚散。”
于是掉头往回走,她默默跟着。
不想却踩到碎玻璃,花工偷懒,没有收拾好残土,一枚碎玻璃陷到了她的脚心里去。她吃痛轻哼,他回过头来,才发现她提着鞋子,□□着脚。
不等他问,她就讪笑道,“好像踩到玻璃了。”
路灯光昏暗,她还是看到他的眉头略微皱了皱,遂低下了头去,好像犯错的小孩子。他一定会觉得她麻烦,矫情,做这些样子给他看。
他却在她面前蹲下来。
如夜色一般永恒的沉默,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着,她趴在他的背上,大气也不敢喘,一直将脸侧到离他的脖子最远的地方去,觉得哪怕是她一丝的气息,他一定也是讨厌的。
只穿了一层薄丝袜的脚,已经凉得全无知觉,倒刚好成了那疼痛最好的麻醉。
那腊梅还在香着,渐行渐远了,如此刻他背上的温度一样,那般凉薄。
她却依旧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