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突然,就觉得任性不起来了。
暮色里,叶婷婷挽着何子逸的手,他帮她提着包。她一双手都圈在他插在裤兜里的手臂上,脸在他的衣服上轻轻的蹭,像一只小狗,他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挨一下她的头顶,发稍轻触脸颊,他微微的笑。
“你说,我要怎么样,才算对你好呢?”她问,语气竟有些戚戚然。想起小时候喜欢一只洋娃娃,喜欢到每天都把它抱在怀里,吃饭睡觉玩耍,就连上幼儿园,都把它抱在怀里,可还是觉得不够,究竟要怎样,才算更喜欢呢?到最后终于有一天,她将洋娃娃弃置家中,两袖清风的出去玩了一天,回来再看到洋娃娃时,顿觉释然。
可是,她放不开何子逸,怎么样也放不开,和他的每一次分离,都令她凄惶。
比起沈美媛十几年如一日的爱,她究竟要用怎么样的好,才可以盖过?
她只有紧紧的抱着他,可是他比洋娃娃大出好多,他也不是当年那只洋娃娃,可以任她予取予求。
“常常,太喜欢一个东西,反而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
她给他刮胡子,用手动刮胡刀慢慢的刮,他教她要用热毛巾捂一会儿,然后打上泡沫,她很小心,手指裹着泡沫,在他嘴唇周围轻轻游走,指尖微凉。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臂,纤细的手臂,盈盈一握。
“去穿一件外套。”
“刮了再穿吧。”
“穿了再来。”
她笑,去床头取过一件披肩,拉起两只角,在胸前打一个松松的结。
走过来却忘记了刮胡子,只是从背后静静的抱着他,脸颊抵着他的后脑勺,又再问,“要怎样,才算是更喜欢你呢?”
实在是太粘稠了,这爱,太粘稠。
太黏稠,就会透不过气。
他拉过她的手,紧紧的握了下去,竟让她觉得有些疼了,握得太紧了,就开始疼了。他取过毛巾一把擦掉了脸上的泡沫,转身将她拦腰抱起,将她深深埋进他与床第的怀抱之中,未刮的胡茬,刺得她生疼。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只有一两声,他笑言要窥探她的私密,看她有没有新欢,伸手从枕下摸出手机。
“最近,你还好吗?”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念得有些生涩,似乎是台词生疏,一字一句。
叶婷婷翻身爬起来,脑袋从他胸前钻进去看手机屏幕。
竟然是夜雨。
她一时沉默。
“这个男人是谁,老实说。”他故作嬉笑的拷问。
“哦。。。。就是,一个一起玩游戏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没有撒谎,一条消息又至,“游戏,你还玩吗?”
“是不是又是缠着你不放的,让我来跟他聊。”他趴倒在枕上,一脸使坏的笑。
“他没有。。。。缠着我不放。”不开灯的房间,气息交杂,她轻柔迟疑的话语声,被淹没其中。
他已经发出去几行字。
“要玩啊,妹妹什么时候上线,哥哥来陪你喲。。。”
还发去一排坠满红心的飞吻。
梁诚的电脑里,好久没有出现过如此暧昧的表情符号。似曾相识,已经遥远。放开鼠标键盘,手指轻轻握拳,又渐渐收紧。他没有再回话。过了有一阵,才又收到消息,“对不起,刚才,是我男朋友,他,开玩笑的。”
“没关系。”
一时静默,他离开电脑,去沙发里坐着看电视,却一直将手机拿在手里。
是对她的打扰吗?
最后还是忍不住,用手机发去消息。如今联络实在太方便,都不知道是好是坏,如果像有一句话说的,“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样是是不是会好点?思念不能传递的岁月,该是怎样抽心的痛?却也正好阻止了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他问,“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卫生间里突然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从前怎么没发现,那声音,轰隆隆的,气势磅礴的欲将整个空间的静默粉碎。
她吓了一跳,手指飞速的在手机键盘上打出“开心”二字,连标点都没有选就发出去。
他已经从卫生间出来。
“胡子还没刮呢。”他说。
“现在刮吧。”
她跳下床去,重新去泡热毛巾。
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一抹手机光微笑,她竟然忘记关屏幕,连掩藏都这么拙劣,若真有新欢,她岂不是要累死。
只是,像他一样,她也阻止不了,别人爱她,她,是那么可爱。
大概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好的知音,就是同时爱上同一个人的人。
何子逸要回老家去,邀她同行时,有一些迟疑。她于是说,“算了吧,你回去办你的事。我就不回去了。”
她是敏感的孩子,他的迟疑,已经使她明白,同行多有不便。
“哎。。。。这周末又得自己过了,怎么回事,独自过了好几年的周末,如今竟会不习惯了。”她嘴唇微嘟着怨噌,大大的眼睛弯成弯月,睫毛密集似雨雾,站在他面前,牵着他的手摇摇摆摆,像一个追讨糖果的小朋友。
他捏她的鼻子,将她揽在怀里,“好啦,事情一完,我就回来,到时候带你去吃烤肉。”
“那还差不多。”
她破涕为笑,真正小孩心性。他知道,这就是他拥有的她,他专属的她,刻进了何子逸的她。
还是不能有所隐瞒,两人站在走廊里,路灯昏暗的,夜已深。他扶着她的肩,说,“其实,是要和沈家吃个饭,上次闹得有些不愉快,现在他们既然答应再见面,也许可以趁机冰释前嫌,毕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我爸爸,也受过他们很多帮助。”
“我知道了。你去吧。”她笑,嘴唇弯起完美的弧度。
他从背后抱着她睡,以为她睡熟了,翻个身换个姿势。却不想她也跟过来,像他一样,从背后抱住了他。
“是和沈美媛一起回去吗?”
“是。”
他担心的翻过身看她,她给他一个微笑,伸手细细的抚摸他的眼睛,睫毛,鼻子,额头,抚摸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然后将脸颊深深的埋进他的胸口,用力吸起一块肌肤,他也不躲开,只是疼得从牙缝里吸进丝丝冷气。
“我在你这里种了一颗草莓,你不许给别人摘了去。”她又开始任性。
他掀开衣歪着嘴看,一块唇形殷红赫然胸前,他故作头疼。
“啊。。。。被别人看见就糗大了。”
“又不是夏天,不睡觉的话你干嘛要脱衣服给别人看见,还是,你要脱给哪个女人看?”她伸手捏他的脸,他长牙舞爪叫疼,连忙服软。
她又松开了,也不笑了。拥着被子抱着他,只是静静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送他,他抱她在胸前,天气真是凉了,她已经快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只是凉凉的衣服浸得她脸颊也凉了,一颗纽扣在她的额间顶着,突兀的疼。
他走了,去接沈美媛,然后一起回老家去,一起去吃饭。
她钻进被窝睡回笼觉,怎么也睡不着。从前怎么没发现,一个人的被窝,竟然这么凉,没有怀抱的睡眠,竟然如此空。
真是太挥霍了,挥霍得忘记了来时路。
再也回不去了。
没想到,已经入秋了,还能看到彼岸花开,鲜红的,簇拥的,好大一片,花瓣妖娆的卷着,似要摄人魂魄。是梦中吧。
一定是梦中。
耳边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近了,近在咫尺,就在眼前。
“她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急救室门紧闭,陈央只好抓住等在一旁的叶婷婷,死命的摇。
她睁开眼,白茫茫的医院走廊,光洁的地板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灯光,被陈央摇着,这些光都托出了长长的光晕尾巴,然后被人搅乱了,乱成一团。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一声低呵,“陈央,先放开她。”
他放开了她,她颓然向后仰去,一只手伸出来,却已经来不及,她瘫坐在身后的椅子里,是坚硬的铁椅,顶得她的脊背冰凉的疼。
她看见彼岸花开了,好大一簇,拥挤的一簇。拥挤得她的心廓都快要装不下,还在繁繁盛盛的开着,好像小时候看的叫做自然风景的电视节目,用了快镜头来展示一朵花开的过程,此刻的彼岸花,就好象那快镜头一样,一朵又一朵,快速的盛开了,鲜艳的红,撑得她头晕,突然就感觉一阵恶心,连忙捂着嘴,跑向最近的垃圾桶,俯身死命的干呕。再抬头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只手扶住了她,一回头,又好像整个世界都清楚了,“噢,梁先生,你也来了。”
他扶着她走回去,她突然手指用力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要不是隔着衣服,指甲都会陷到肉里去。
“她竟然自杀,她下午还说去看爸爸,还说他一个人好孤单。。。”
她又突然放开他,走到墙边,头顶着雪白的墙,开始一条一条的看微信,那样子,好像只是陪谁来看一个小病,无聊了,用手机打发时间。
覃落潇的微信。
“我今天去看爸爸了,原来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他了,他正在备课,他总是每堂课都要重新备过,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上他的课,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了,已经开始带老花眼镜。我说要给他找个老伴的,一直也没有找到,婷婷你要帮我留意着。他一个人太孤单。”
还是覃落潇的微信。
“婷婷,我也好久没见你了,你最近怎么样?他对你好吗?他应该对你很好,那天我从他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他的稀世珍宝,真好,这样真好。”
还是覃落潇的微信。
“婷婷,你要好好的,有时间,去看看我爸爸,他一个人,太孤单。”
放下手机,她盯着眼前的白墙喃喃自语,“就觉得有点不对,我就马上赶过去了,我敲门,她不应,打电话她也不应,还好我有她的钥匙,我就开门进去,只听见浴室里稀里哗啦水在响,哦,原来她在洗澡,浴室门开着,我去门口叫她,我说落潇,你在洗澡吗,我来了。然后就看到彼岸花开了,好大一簇一簇的,在白色的地板上,特别的耀眼,特别的耀眼,落潇就躺在那花丛里,皮肤那么洁白,脸颊也那么洁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一首歌末了,旋律音慢慢低了下去,直至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