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陪伴(1 / 1)
翌日治丧,整个秋水山庄又覆上了一片白色。
珊珊在灵前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不食不饮不睡,离珈瑜劝不动她,便也陪着她一起。
“二小姐!”
珊珊还是跪的太久,连带着滴水未进,扑通一声倒下去。湘儿立即围上来,帮着离珈瑜扶起珊珊。
身只半起,折一下便又跪了回去,离珈瑜只得吩咐湘儿:“送二小姐回去。”
灵堂灯火通明,离珈瑜跪在棺前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她又何尝不是跪的太久,嘴唇都有些干裂了,适才不过是开口极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便觉得口干舌燥。更甚之,她连动都动不了,双腿如同被千锥万针刺着,麻疼兼具,都不太像是她离珈瑜的了。
龟速一般慢慢站起身来,想挪到里间去,远远看见茶壶只觉得口干的像是五脏六腑都快要烧起来了,便狠狠心猛地往前迈了一大步,却没看清脚下的门槛,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
还没等她爬起来,突然一杯水送至嘴边,离珈瑜难得的想都没想就张嘴去喝,喝掉了满满一杯才觉得魂魄归位,偏过头竟然看见一张极其熟悉而且欠揍的脸:“叶一勋,不好好带人巡夜,你来这里干嘛?”
叶一勋一手握着她的手臂一手挽着她的肩膀把她带起来,小心翼翼地扶她在椅子上坐好才放开手,颇为失望地坐在她旁边。
他又斟了一杯茶递给她:“真是没良心呢,亏得我千里迢迢把你护送回来。”
“就门口到这里的几步地,也算千里迢迢?”
“啊,就是千里迢迢。”叶一勋自圆其说,“你是没瞧见你刚刚走路那样子啊,跟蚂蚁爬没两样。一只蚂蚁从门口爬到这里怎么说也得一千步吧,那不是千里迢迢是什么?哎,你可别不拿蚂蚁的小爪子不当脚丫子啊!”
离珈瑜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她一个好孩子,哪里说得过一个无赖?
没有把握的战役,哪怕只是口水战,她离珈瑜也不屑应战。
整理了坐姿,离珈瑜接过茶杯道:“那就多谢叶统领了。”
叶一勋却失望了:“庄子里头三个统领呢,你就不能叫的有新意一些?”
离珈瑜敷衍道:“不是加了叶了嘛。”
“可天下这么多姓叶的!”
“那你想怎么着啊?”
“叫一勋啊,瞧这名字多有意境,还是你想叫我勋?”
茶杯刚送到嘴边,上嘴唇只来得及碰了碰茶面,离珈瑜还没来得及喝,便先恶寒地抖了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叶统领真是爱开玩笑。”
“哎我说你跟我这么客气干嘛?”叶一勋于是很不客气地拉着她的手腕探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又准确无误地推回到原来的地方,“差点把水都洒了,很浪费的好不好。现在不会洒了,喝吧。”
离珈瑜有些石化,嫌弃地将那杯水搁在一旁。
她强颜挤出一抹笑容,语气却不由得加重:“叶统领,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一勋笑嘻嘻地把脸贴近,伸出手指去擦她嘴边的水渍:“干嘛这样戒备嘛,我又不是坏人。”
离珈瑜觉得自己的耐性是越来越差了,只恨不得把叶一勋一脚踹出去。
“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说完将茶杯往桌面狠狠一掷,扬长而去。
回去怡兰居,发现湘儿在门外站着,说是被珊珊赶出来了。离珈瑜杵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双手按在门上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珊珊又哭了,而且越来越小声,生怕别人知道了一样,按着门的手她便慢慢缩回来。
离珈瑜小声嘱咐湘儿在门外候着,自己则一个人去了厨房。
出事到现在,她颗粒未进,珊珊也一样,现在肯定饿了。
秋水山庄主母殁了,除了巡逻的守卫,几乎所有人都被调去守灵,连厨房的工人也不例外。
厨房里漆黑一片,离珈瑜点着火折子也只能将屋子照得昏亮。她就着这昏黄的光线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食材,转了个圈却没有中意的。
“怎么这么晚来做贼啊?”
叶一勋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了,挨着火折子对离珈瑜笑嘻嘻,光线昏黄泛着幽绿,突然出现的一张脸晦暗不明,把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回。
离珈瑜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忍住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那你呢,难不成堂堂秋水山庄的右侍卫统领是打算来这小厨房抓贼的?”
“当然不是。”叶一勋理直气壮地往她身旁的桌子上一跳,“抓贼多无聊了,我是专门来抓你的。”
边说还边抬手比了一个抓的姿势。
离珈瑜表情很严肃:“叶统领,既然选择在秋水山庄任职,就请你收起你的玩心,京都不比洛阳,这里也不是叶门,容不得你放肆!”
叶一勋仿佛没听见,将小厨房上下左右搜索了一遍道:“你想做吃的?做什么,我帮你啊,不过这里好像没什么我喜欢的材料啊。”
离珈瑜两拳紧握双眸怒瞪:“叶统领!”
“生气啦?我不是在玩,保护你不也是我的职责么。”他笑嘻嘻跳下来,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外走,“你一定是没找到想吃的,所以不高兴了。没事,我带你去找一样东西,保准你欢喜。”
天空仍旧晦暗,可集市已经热闹非凡,买货卖货的人叫嚷着砍着价,有些嘈杂,却有种异样的精彩和充实。
离珈瑜没想到他会带她到集市来,更没想到他会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起初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想亲手做东西给珊珊吃,结果寻遍了厨房也没找到中意的,当看见那一个个小贝壳一样的东西时,她才想起来,原来就是这个——牡蛎。
坚硬的壳,实则包裹着一颗柔弱的心,就像她一样。
当年离云俊出事的时候她比谁都伤心,无时无刻不被这种悲恸和自责感侵袭身心,夜不能寐,食难下咽,离崖便做了这个给她。
她已经不太记得它的味道了,隐约记得很鲜美,滑滑的一团从坚硬的壳中剥离后放进嘴里,瞬间便滑至口腔,将哽咽在嗓子眼中的委屈和不快都一起带走了。
她很想让珊珊也尝尝这个,尝过之后,珊珊或许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这大抵只是一种移情效应,因精力都放到了新鲜的事物上了,她却偏执地以为就是有神奇的功效,幼稚的就像小孩子。
离珈瑜不顾脏污,蹲下身问小贩要了很多,从一点点到再加一点点,再加一点点,逐渐增多,最后竟然恨不得将全部都买走。
小贩自然是很高兴的,刚出摊就遇上个大主顾,咧着嘴去问隔壁卖肉的大爷借荷叶。
全部包好后,小贩乐呵呵地伸手想接钱,离珈瑜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带钱。
小贩精明的很,立即变了脸色:“没钱呐?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概不赊账!看你像个年轻漂亮的富家小姐,居然没钱,哎呀,真是白忙一场。”
说着便要将牡蛎倒回地上,离珈瑜感觉心里有些堵,却又不好意思伸手去阻拦。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这样无能,苍白而无力。
叶一勋适时在她身后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这样够么?”
“够够够!”
小贩于是又喜上眉梢,在叶一勋手上搁了一张干净荷叶,又将包好的牡蛎放在上面,揣着银子收拾东西回家了。
两手捧着一大包牡蛎,叶一勋没有空着的手了,便弯着手肘抵了抵离珈瑜的手臂:“走吧,离大小姐。”
离珈瑜没动。
她错怪了欧阳飘絮,在假想敌的围城中自我折磨过了十几年,等到真相大白,假想敌死了的时候才惊觉梦醒了。她这样无用,分辨不出忠奸,区分不出好坏,甚至……或许紫嫣说的是对的,欧阳飘絮就是被她逼死的。
哀莫大于心死,穿胸一剑算什么,她的话字字似剑,能将人凌迟处死,她才是罪魁祸首。
现在,她不过是想给珊珊做顿吃的,居然也要靠别人。
这样没用的离珈瑜,还能做什么?
心里怨想,竟然就脱口而出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叶一勋诧异地转过头,看着离珈瑜悲切的面容和阴霾的双眼,居然还是笑嘻嘻地道:“就要你没用啊,不然要我做什么?”
“叶一勋你很神经病哎!”她忍不住笑了,“不这样酸溜溜地说话成么?”
叶一勋咧开嘴:“成!只要你开心,怎么都成!”
“这么听话?”
“你的话当然要听啊!”叶一勋连眉眼都是笑的,“离珈瑜你知道吗,这是你我相识以来,你第一次真心对我笑,没有任何戒心。”
离珈瑜忍不住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真的在笑哎,连唇角眉眼都是笑的,叶一勋不说,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
这张脸,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
好像太久了,久到,已经算不清年限了。
而且,似乎从迷魂林回来之后,叶一勋就对她温柔的不像话,离珈瑜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依恋这份温柔了。
离珈瑜真心道。“叶一勋,谢谢你陪着我。”
“不谢。我陪在你身边,也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叶一勋傻兮兮地笑:“让你再爱我一次啊。”
“说的跟我爱过你似的。”离珈瑜以为他又在逗她,“不过还是谢谢,谢谢你的陪伴。”
叶一勋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陪她回去,默默在心里道:“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陪着你,不管是忘溪,还是这勾心斗角的人间,更不管你是离薰儿,还是离珈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