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偷生(1 / 1)
寻扁鹊拿出一个药瓶放在离珈瑜身边:“不要让自己受寒,这是温樨丸,觉得冷的时候就吃一颗。”
离崖惊诧地看了寻扁鹊一眼:“温樨?这药……”
寻扁鹊冲离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又对离珈瑜道:“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总归不好,可是你现在的身体也没得选,只是权宜之计。”
离珈瑜淡淡扫了那玉白色的小药瓶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寻扁鹊看了离崖一眼,也出去了。
离靖和寻扁鹊都离开后,隔间便只剩下她和离崖二人。离珈瑜体虚,离崖扶着她躺下,小心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离珈瑜的脸还是苍白的很,本来就瘦小的一张脸更显得瘦削,离崖终是不忍,道:“丫头,崖叔一直待你如亲生。”
离珈瑜闭着眼睛:“我知道。”
“傻孩子,那你就该知道,你有多让崖叔心疼!”离崖踌躇半响还是道出口,“秋水山庄的难关并非过不去,离家的责任也不该全让你一个人扛,明明珊珊就……”
“珈瑜没有资格!”她朝里面翻了个身,“崖叔,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离崖欲言又止,踌躇半响还是离开了,放她一个人静静地在床榻上躺着。
她闭着眼睛,却根本睡不着。
离崖说,秋水山庄的难关并非过不去,的确,她也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的武功不是没有了,不过是暂时被封上而已,最后若是她取出金针以命相博,还是能够赢回几分胜算的。离珈瑜不是不怕死,反之,她是最怕死的了,仿佛一个已经死过的人,因为太了解死前那种被扼住咽喉的无助感,所以格外害怕。可是她没有办法,如果非要选择,她只能用命换秋水山庄上下平安,她没有资格拒绝,更加没有资格推脱责任,尤其不能推在珊珊身上。
她欠离家的不仅仅是一条命。
可是若是离家自此没了离珈瑜,秋水山庄的千年基业该由谁来守护,谁又会真心如她一般的守护?
三个月后的秋水山庄会变成什么样子?
脑海中不停盘旋珊珊的笑脸和离云飞临终的嘱托,离珈瑜越想越觉得心惊胆颤,盖着被子竟出了一身冷汗。她摩挲到寻扁鹊留下的药瓶,颤颤巍巍的倒出一颗,连模样都顾不上瞧就赶紧干吞下去。很快有股暖意自小腹向上下蔓延,她近乎虚脱的倒回床上,也顾不得拉扯被子盖上,就已经迷迷糊糊睡去了。
离崖走出翰轩苑,发现寻扁鹊还在门口等着,似乎是知道他有话要问。
离崖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给珈瑜的温樨丸,跟江湖上失传的禁药温樨香有何关系?”
寻扁鹊淡淡道:“系出同门,一个嗅入一个口服而已。”
“那你还给她?”离崖暴怒地抓住寻扁鹊的衣领,“温樨香有成瘾性,用多了甚至会让人丧失心智死于非命,这种有违天道的药你居然给她?”
寻扁鹊表情仍是漠然:“你以为她现在还有的选吗?就她现在这种身体状况,不下一剂猛药根本保不住她的命。温樨丸是毒,可是比起她伤势难压寒毒发作之时的生不如死,哪怕是致死的毒药,她也得吃下去。离管家,所谓的饮鸩止渴,我认为你该明白才是。”
饮鸩止渴,他确实明白,十年前离珈瑜宣布秋水山庄淡出武林十年之时阻力重重,其中就有寻扁鹊的苦心劝谏,悉数被他挡回去了而已。
离崖挫败地松开手:“当年是没有旁的法子了。”
寻扁鹊轻哼:“真不巧,现在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
“合我们四人之力也不行吗?”
“不行。”寻扁鹊再次重复十年前说过的话,“除非不死狴犴重生。离崖,我说过的,合我们四方蛟龙之力让不死狴犴恢复记忆,所有的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行!”离崖坚决,“不死狴犴是千年之劫的关键,没到那一天,绝对不能让他想起当年的事情来,否则他闹起来,千年之劫又再功亏一篑,你我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叶逍他们两个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寻扁鹊像是早就料到了离崖的回答一般,表情淡然道:“那就没有旁的法子了,让离珈瑜撑着吧,看她能不能撑到千年之劫那一天。”
寻扁鹊背着药箱往自己药庐的方向走去,再不看为难的离崖一眼,仿佛他们只是,陌生人。
寻扁鹊和离崖的争执声之外,还有一息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声,连同那鬼魅的身形,一同隐在光幕之后,慢慢远去慢慢消失掉。然后那息呼吸声出现在翰轩苑的隔间里,一张赤红的幽冥鬼面具在晦暗中若隐若现。
那鬼面具慢慢矮下去,最终停在与离珈瑜平齐的位置,一只手探出来轻抚过离珈瑜的脸庞,动作轻柔地像在呵护初生的婴孩,虽然同样也是这只手,在不久之前,曾重重一掌击在离珈瑜的心口,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寻扁鹊,离崖,叶逍,四方蛟龙,还差一个……”空气震动,那喑哑的声音格外低沉,“薰儿,薰儿,我的女儿,你再等一等。”
不知道睡了多久,隔间里面没有点灯,周身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离珈瑜费了些时候适应黑暗,坐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身上盖着薄被。
不知道是谁帮她盖好的,大抵是湘儿吧,还贴心的连黑靴都帮她脱掉了。
离珈瑜掀开被子下床,足尖在黑暗中摩挲了半天也没有寻到鞋子,只得大叫道:“湘儿!”
湘儿被离崖叫来照顾,一早就睡在外面,此时应声走进隔间,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小姐?”
“我的黑靴呢?”
“小姐,您那么多靴子全部都是黑的,湘儿哪知道您说的是那一双啊?”
“就是——”离珈瑜在心里琢磨了下措辞,“就是线脚比较不工整的那一双。”
湘儿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不就是珊珊小姐去年送小姐的生辰礼物嘛!比较不工整,嘻嘻,小姐,您可真会心疼自家妹子,要我说啊,珊珊小姐做的那双黑靴跟您平时穿的相比,做工根本就是天地之壤云泥之别,也就是您啊,还不嫌弃的时常穿在脚上。”
“你是越来越多嘴多舌了,小心我随便找个人把你嫁了,还不快点找鞋子!”
湘儿连声应是,匆忙拿了火折子出来点燃油灯,隔间的方寸之地立马被照亮:“您别急,我这就帮您找,您可别随随便便就把我嫁了,我要是嫁出去了谁天天来伺候你呀?我的离大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那个脾气,除了湘儿谁受得了呦……”
“贫嘴!”离珈瑜又气又笑,“我最不缺的就是你!”
湘儿很快在床底下找到了鞋子,连忙拿起来替离珈瑜穿上:“小姐你就口是心非吧,哪天湘儿不在您身边了,有的您惦念呢!”
离珈瑜不再搭理她,径自走到外面。
翰轩苑里没有点灯,不过比隔间多了门和窗,皎白的月光照进来,依稀能视物。没有人比离珈瑜更加熟悉翰轩苑,这里的桌椅摆设都像烙刻在她脑子里的,她可以一眼就看出这屋里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
翰轩苑自她当家作主后就增添了不少摆设,其中最令她满意的就是偏侧的红檀香矮桌和桌上放着的紫砂茶具,因为身心疲乏的时候她可以煮上一壶清茗,在红檀香的天然馨香中全身放松。可是现在,红檀香矮桌还在,茶具的托盘也还在,而茶具却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碟还散着热气的糕点。
湘儿跟在离珈瑜身后出来,已经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光亮照出那两碟糕点的形状,均是圆形花边福字做底,非常小巧精致,不过一碟颜色偏浅,但香味很足,不用尝也知道是珊珊最爱吃的槐花糕,而另一碟翠绿色较浓。离珈瑜从中拿了一块,只浅咬了一口便有浓浓的白菜气味充溢口腔。
菜汁的口味其实是很清新的,然则物极必反,太浓了就略显呛口。离珈瑜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一口糕点慢慢被唾液融化成面糊,干涩的犹如一根荆棘,一点一点被她吞下食管。
离珈瑜的脸色不好看,湘儿的脸色也不甚可观,巴掌大的小脸瞬间就涨红了,端起那一盘翠绿色糕点狠狠砸到地上去:“夫人太过分了,时不时就变换着花样折磨您,小姐,咱们找她算账去!”
“她折磨我?”离珈瑜似笑非笑,“她配吗?”
湘儿指着她手中被捏的粉碎的糕点颤颤巍巍道:“可是你……”
手轻颤,糕点的碎屑稀稀落落掉下。离珈瑜攥住半空中颤抖的手指,紧紧贴在心窝处:“湘儿,我从未当你是下人过,因为你是这个家里,我唯一的也是仅剩的能说些体己话的人。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经受过什么,更加知道我在意什么介意什么,可是你不知道,湘儿你不知道,我在为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