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香茗(1 / 1)
掌柜的愣了一下,连忙迎了上去。
他这家店的生意一向不好,平时在街上拉客人都没人来,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关门,没想到今晚竟会有人直接上门来。掌柜的哪还顾得上关门,一边招呼叶一勋一边对关门的店小二喊道:“阿四,别关门了,没见着有客人来吗?快去快去,上壶好茶来!”
店小二阿四赶紧应道:“哎!”
掌柜的又狗腿的对叶一勋道:“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叶一勋环顾四周,还真是家小客栈,开在角落里,要不是他寻人寻过来,都不知道这里有一家这么不起眼的客栈,零零落落两套桌椅,也都很旧的样子。
那个少年看起来娇生惯养的样子,会住在这么简陋的客栈里么?
“随便几样小菜就成,茶水快些来。”
话音刚落茶水就送上来了,不待他说,阿四便倒了一杯给他,贴心道:“客官渴了罢,茶水小人调试了温度,应该正好入口,客官您尝尝。”
叶一勋看了看阿四,眉清目秀的一个少年,人瞧着也机灵,即使是初见也让他觉得莫名的亲切,留在这么一家没有前途的小客店真是浪费了。
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或许是他渴极了的缘故,只觉得馨香扑鼻甘之如饴,忍不住赞赏道:“果然好茶,不知道这是什么茶?”
开店也有几年了,门庭冷落是常事,被客人赞好茶的倒是头一回,掌柜的眉开眼笑,连忙道:“客官您不知道,这花茶是阿四从他老家带来的,只在我们店里才喝的到,旁的客店都是没有的。”
“老家带来的,是什么花茶?”叶一勋来了兴致,他一向喜欢花花草草,真不知道什么样的植物能泡出这样旷人心扉的味道来。
阿四有些怕生,羞赧的低下头道:“就是我家乡一种常见的花卉,紫色的,一簇簇开遍山野。乡下人没见识,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知道那花香,晒干了泡茶也香。”
紫色的花,叶一勋也见过不少,只是不知道阿四说的是哪一种:“阿四,你老家在哪里,得了空,我定要去瞧一瞧。”
说到这里阿四就一脸感伤:“瞧不着了,天灾降了整整一个月的暴雨,淹了整个村子,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土地荒芜了,漫山遍野再也开不出紫色的花了。”
世上总是有苦命的人,总是有悲惨的人生。
叶一勋不再问下去,安安静静喝茶歇脚,等着上菜。
差不多茶足饭饱了,也歇息够了,叶一勋拿出银子付账。厚重的一锭金元宝,阿四捧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客官,您等一下,我想法子找钱给您。”
“不用找了。”叶一勋挥了挥手,“多的就当是我酬谢你的花茶,你收着好了。”
阿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一般:“客官您真是个好人,跟住在我们店里的白衣公子一样那么有善心。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叶一勋被赞美之词夸奖的飘飘然,却惊觉有些不对:“你说什么,白衣公子?”
“是呀,白衣公子姓云,住在我们这里几天了,脾气好,还常常打赏小人零碎银子。咦,说来奇怪了,云公子怎么今天没叫我送晚饭上去呢?哦,一定是今儿去一品茗香吃的太饱,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叶一勋敛了脸上的笑容:“云公子住在哪间厢房?”
阿四指了指楼上:“上了楼梯左手第一间,客官您有事?”
“没事,只是见见老朋友。”
自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多大年纪何方人士,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记忆中留下的只是一个感觉,一个虚无的触感,一股渺远的馨香。多年前他曾遇见过一个小乞丐,能给他同样的感觉和触感,他便叫那小乞丐跟他走,可是小乞丐不要。后来,他又回去初见小乞丐的地方,却再也没有等到过她,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那位云公子很有可能就是今日在一品茗香外撞见的白衣少年,可是,会是他一直要寻找的那个人么?
站在门口,他踟躇不前,他希望里面的人就是他要找的白衣少年,想那云公子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感觉那个触感那股馨香,可更害怕他一直找的人是个残忍的杀人凶手。真相如何,他其实并未做好准备去接受。
可寻了这样久,等了这样久,不就是为了见到他吗?
叶一勋鼓足勇气推开房门,屋里没有燃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丝毫的人气,而空气中遗留的微弱气味只让他觉得,觉得,像是那紧握在手中的沙,一点一点流失掉,偏偏,他无计可施……
“客官……”阿四寻上楼来,看见叶一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于是轻声叫了一声。
“他已经走了……”叶一勋自言自语,“我……”
“您为什么不去追他呢?”阿四建议道,“您说他是您的老朋友,没见到面一定很惋惜。阿四想,云公子应该还没走远,您不如去追他吧,错过这一次,下一次相见或许就更难了。人生,不该有太多的遗憾的,不是吗?”
“可是……”他走不开。
他已经惹爹生气了,再乱跑无疑是火上浇油,更何况百花大会开始的日子转瞬即至,这是他唯一能帮他姐姐做的事情,要是现在离开洛阳,教他如何能对得起一心为叶门的牺牲的姐姐?
“客官……”
叶一勋摆了摆手,万分疲累地转身离开。
叶逍年纪大了,很多时候都觉得力不从心,同叶一勋大声了几句后就觉得疲累不堪,回房睡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又想起百花大会的宴客名单没有同叶一勋讲,便想去他房里告诉他,顺便瞧瞧他的腿疼怎么样了。之前被气着了,都没来得及问。
去了他房里才发现他人根本不在,已经亥时了,他能去哪?难道是因为他下午的话又生气离家出走了?还是,拈花惹草的毛病又犯了?
“来人!”
临近夜半时分,守夜的家仆迷迷糊糊跑过来,生怕偷偷打瞌睡的事情被发现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门,门主,什么,什么事?”
“少爷呢?”
家仆干巴巴眨了眨眼睛:“没,没见着呀,不是在房里吗?”
“混账!”叶逍一个巴掌打过去,“连少爷在哪里都不知道,养你们有何用?亏得洛阳太平,否则有贼人闯了进来,你们这群饭桶就只有站着被斩杀的份了!管家呢,叫他来见我!”
叶逍平素脾气也不好,但论到动粗,往往也就只对叶一勋,今晚突然大发雷霆,家仆不敢懈怠,半边脸都肿了,也还是赶紧先去叫叶沧海。
叶沧海也早就睡了,听了来龙去脉后立马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交代人去找叶一勋回来,就算是带不回来起码也要知道他人在哪里。
紧赶慢赶赶到叶一勋的西厢别苑,他住在东厢,两个地方相距甚远,他也着实上了年纪,累的气喘吁吁。
西厢地方很大,房间却只有三间,而叶一勋现在住的那间的隔壁,便是曾经叶门大少爷叶一宁的卧房。
叶逍一直站在两间房的中央,一动不动,生怕偏离了中心一般,见叶沧海到了,未等叶沧海走近就迈开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走,似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叶沧海跟在叶逍身边多年,知道他这个时候的心情是烦闷到了极点,便也不多言语,亦步亦趋跟在叶逍身后,直到叶逍在后厢的温泉池屏风外停下。
叶逍很久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屏风上的绢花翠竹出神。
叶沧海试探性出声:“门主。”
“沧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叶沧海将叶逍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深觉不该是为了一品茗香杀人案责骂叶一勋的事情,于是小心问道:“门主指的是哪件事?”
“十六年前……”叶逍叹了口气,“牺牲了一宁,只为了保全他一个,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他值得我豁出全部身家性命么,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配让我的亲儿子一命换一命么?”
屏风内,漆黑的难以视物的池水中有人将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再上移捂住了双耳,闭起眼睛慢慢滑进了池子中,直至池水没过发顶。
一向谨慎小心的叶沧海探着头将温泉池及周围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未见他人踪迹才低声劝慰叶逍道:“谁也料不到一宁少爷会坠崖,门主,往事沉疴,你又何必重揭你自己的伤疤呢?”
叶逍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忽的转身,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踱步:“今日,今日……一宁,爹对不起你……去找,把他找回来,就算他是块烂泥,我也要扶他上墙!”
叶沧海赶紧加派了人手去找,他就在客厅等消息,一直等到子时才听当值的侍卫通报,说少爷回来了,已经回房歇着了。叶沧海心中有数,这个时辰,八成又惹了一身的脂粉回来,且不说门主知道了又要横生一顿脾气,少爷跟门主的关系铁定又得僵一层。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不通知叶逍,他先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