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玉落(十二)(1 / 1)
皇宫在皇陵的动静并不掩饰,所以很好打听,没惊动什么人就得知了消息。为了能取得那件宝蓝小衣,一个丫头因为勾引大郎君,而被他的妻子给打出了府。丫头叫芳蓓,是府里最忠心机灵的侍女,出了卫国公府后,四处游荡了几日,找活计。但谁都知道她是从卫国公府出来的,还是勾引少主被赶出来的,所以哪家都不肯收留她。芳蓓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皇陵,好磨赖磨,终于是寻到了一份在皇陵外头做洒扫的活计,毕竟皇陵离京城还很远,那些消息还带不到皇陵,就算是知晓了,这皇陵里头服侍死人,也没多大关系,芳蓓就这么在这儿定下了。
从芳蓓到了皇陵后,这里的活就越来越多,芳蓓心想,果然是要有人从皇宫来的样子。一个月后,皇帝带着伤心的梨玉从皇宫过来了。衣冠冢的设立,同真的有皇子过世一样,典仪繁复,而梨玉是从头哭到尾,手里,正是攥着一件宝蓝色的小衣裳。芳蓓说是想见见皇帝皇妃真容,就使了钱,站到了皇陵里头,她从一看到这件宝蓝小衣,就甚是兴奋,可是,可是要怎么把它拿到手呢?卫国公府只交代她随机应变,连卫国公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拿到这小衣,真到了这境地,她到底该如何要把东西给弄到呢?眼看典仪就要结束了,芳蓓开始着急,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哄吵声,她探头看去,原来是梨玉哭晕了过去,皇帝和一群侍女内侍乱糟糟地将梨玉抬了出去,主持的祭司一下子也晃了神,所有人都不知道后头自己要做些什么,是要继续典仪,还是就这么结束。而芳蓓却一直盯着梨玉手里的宝蓝小衣,小衣一开始还被捏在梨玉手里,但不知什么时候,小衣掉在了地上,接着被簇拥着皇帝和梨玉的内侍一通乱踩,内侍宫女们都把眼睛放在梨玉身上,谁都没有注意那件小衣裳掉在了地上,而这时芳蓓假装侍者簇拥,赶紧跟上人群,一脚将小衣踢到了角落,后又装作是通道过小,被挤在了后头,芳蓓站在了角落一会儿,立定不动。当所有人的眼睛还在追随梨玉和皇帝的时候,芳蓓趁乱拾起小衣,塞进了裙摆下。还好冬日未过,衣裳厚实,让芳蓓蒙混过去。
芳蓓拿到小衣后,并未离开皇陵,而是等这次的活计全部结束后,用告假的方式,正大光明地离开皇陵,往城里赶。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侍女衣裳,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卫国公府出嫁的娘子回娘家探望经过,按说好的混进侍女中间,顺利地回到了卫国公府。芳蓓把宝蓝小衣用不起眼的包袱裹好,放在了下人们使用的茅厕里,当芳蓓转身刚走,卫国夫人的大侍女就进了茅厕,打开包袱将小衣收进衣裳里,最后带进了卫国公和夫人的寝室。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卫国公的大儿子伽罗和儿媳宛儿换了侍者的衣裳,偷溜进了父母的寝室,只点了一支烛火,卫国公和夫人儿子围在小衣旁,儿媳望风。卫国夫人摸了摸小衣,觉得里头有夹层,便小心翼翼地拆了那件小衣,发现了里头东西。卫国公和伽罗展开锦布,一如当时太后看到这图时一样的表情,震惊无比,伽罗压着嗓子说道,“这个,这个就是太后要给咱们的?”
卫国公缓慢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是了。原来太后她们已经知道了秦王的事。”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谁弄来的?”
“还能有谁呢?太后被拘禁在宁安殿,连面都很少见皇帝。”
“父亲以为,是淑妃?”
卫国公看着儿子,摇了摇头,说,“不,这世上没有什么淑妃,她是你表兄弟的妻子,你该称呼一声‘玉夫人’。”
伽罗明白父亲的意思,点了点头,“是,是玉夫人。”
两父子不尽都想象起了梨玉取得这张图所经历的劫难,无不钦佩感叹。伽罗说道,“连清白贞洁都可以不顾,玉夫人可有想过她的未来?如果秦王将来登位,俗世很可能会容不下她。”
“这能有多难才想到?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这么做了,可见她对殿下的情义。”
伽罗小心翼翼地捧着布阵图,点了点头。
然,又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是他们之前一直回避地问题:该如何把图送到青雀手上呢?之前想着取来小衣没有那么容易,但在梨玉的设计和帮助下,他们还真的拿到了,所以如今,他们必须直面这个问题了。卫国公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伽罗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叹了口气,卫国公说道,“要过运河,有什么法子?”
“没有任何法子,现在东西岸一点互通都没有。”
“不过,咱们的祖宅,是在对面的。”卫国公的话让伽罗很是奇怪,跟他们的祖宅有什么关系,伽罗看向父亲,却见父亲淡淡地笑了,伽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卫国公继续说道,“不仅是祖宅,祖坟,也在那边。”
伽罗紧张了起来,急忙道,“父亲,您想做什么?”
“若是卫国公故去了,皇帝和林家,应该会同意把梓棺送到老家去吧?”卫国公轻松地说道,却听得妻子和儿子儿媳心惊肉跳,然他继续说道,“只送梓棺过去,不带送丧的人,应该会同意的。”卫国公这是想用装载着自己尸身的梓棺,为青雀传递消息!
“不,不行!父亲!”伽罗嚯地站起身喊道,“儿不答应,这绝对不行!”
卫国公也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道,“如果不用这等惨烈的方式,如何能瞒过他们,送出消息?太后和玉夫人都是女子,但为了殿下她们都敢做,怎么我们就不能?布阵图此刻在我们手上,成败就在此,你难道要让你姑母白白重病一场?让玉夫人白白承受皇帝的欺凌?她们那么信任我们,把东西交到我们手上,我们就要让她们的努力都枉费?即使不为了他们,为了我们自己呢?这些年我们家都成了什么样子,你在这样的家族中成长,难道要让你的孩儿们也过这样的日子吗?”
伽罗犹豫了,卫国公说的都对。想想自己从小担惊受怕地长大,虽然是豪门大族,却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他自然是不愿意子孙们沿袭他的苦楚。伽罗从理智上认可父亲的话,但从情感上,他怎么都不能点这个头。伽罗哭了,整个身子抖地不行,亲自要送父亲离开,任谁都不能平静。见他哭了,卫国夫人和宛儿也哭了,他们都知道,如果连伽罗都不能劝到卫国公,就是没有可能阻止卫国公去赴死了。
卫国公见家人已然接受,便释然了,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待我去后,伽罗你要亲自去找人秘密定制双层棺木,记住,是双层,要千万小心。待棺木做好了,先要在最下层放上跟你差不多重的石头,以防棺木忽然变重,有人疑心。到启程前一夜,你们撤掉石头,你钻进棺木内,随我一同去对岸。梓棺到了对面,秦王一定会接过去,那时你便能出来了,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秦王听,让他尽早进城,解救太后和玉夫人。”卫国公说得甚是轻松,好像说得不是自己的事情,好像即将赴死的不是他。他这淡然自若的模样,看在家人眼里,才更是心痛。卫国夫人忍不住,扑上去搂住夫君,失声痛哭,然又怕惊动府里暗藏的探子,不敢哭得大声,只得咬了手在嘴里,伽罗和宛儿围在旁边,也是泪如泉涌,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