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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玉落(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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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青雀身着朝服在荣家书院里头,面向着焦黑的课室,背后头,站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大小官员,蒋福海端着秦王印章站在青雀左边上,另一边,跪着几个青雀找来的人证。

“各位,本宫就不浪费大家光阴了,咱们开门见山。荣家的事,本宫都听说了,也看了府衙的卷宗。的确,这事看后半,没有多大问题,要不要给足荣氏母女安家的钱和地,也看新主家人的意思,把人赶走虽然可恶,但顶多再赔些钱财给她们,倒也再无他说。”青雀讲着,转过了身子,隐约间,听见谁的一句缓气。“但,这事的前半,可没那么简单。”青雀提高了嗓门,又听见几个倒抽冷气的声音。“庆县县令。”

“下,下官在。”一个男子从人群中疾步走出。

“荣氏母女可告过官说,这大火系有人故意纵之?”

“有,有过。”

“那庆县府衙中的提刑和仵作,是怎么说的?”

“无,无此事,此场大火,系,系荣氏家仆未处置好柴火所致。卷宗中有记载,殿下……”

“是吗?”青雀伸手向旁边的小厮,小厮递上一份记事录,青雀举着录本道,“这里是另外三个郡县的提刑来此地做的勘察,他们敢用上相头颅担保自己所写的实录,荣家大火,系人为之,里里外外不下十个纵火点。庆县县令,你与你的下属,可也敢担保自己所说的话?”

“下,下官……”县令支支吾吾地回话,既想挺直腰杆为自己作保,却又害怕万一实情被揭发,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县令的小算盘全看在青雀的眼里,除了笑他愚蠢,也别无他说。“荣佐官。”

“小人在,小人在!”一个华服小官跪在青雀跟前,这人并未着官服。

“这荣家书院出事那晚,你在哪里?”

“小人在教坊……”

“你在教坊?接的倒是快!荣佐官记得倒是清楚,似乎是早有准备,如果与此事无关,又何须准备对词?”

“小人,小人是,是在教坊,县令问过许多次了,所以,所以小人记得。”那人结巴着回答青雀。

“是吗?那好,这些人你该认识。”青雀指向边上跪着的两个女子,“这是先前荣佐官在卷宗上提及的,当夜陪侍荣佐官的女子,和那家教坊的鸨母,该认得吧?”

“认,认得,认得。”

青雀转向这两女子说道,“那你们来告诉这里的官人,荣佐官是夜,到底在哪里?”

两个女子瞧瞧青雀,又瞧了瞧荣佐官,最后鸨母开口道,“殿下容禀,那夜,荣佐官并不在我家教坊里。是后头第二日夜里在,还给了小妇人和女儿好多铜钱和锦缎,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已经连着三日在教坊过夜了。”

“可是实话?你二人在卷宗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殿下赎罪,荣佐官是县令的妹婿,小妇人不敢不听他的,小妇人和那么大个教坊还要在此地活下去,若是不听荣佐官的,那明天就会被拆了教坊!若不是有殿下重新审查这事儿,小妇人也不敢漏出半个字啊。”

“那现在说的可是实情?”

“是,是是是!小妇人也敢用向上人头担保!请殿下明鉴!”鸨母和伶人不停地磕头。

“好,且先退去一边,该赏该罚,事后一道处置。”

“谢殿下。”伶人从地上搀扶起鸨母,退到了一边。

“那么荣佐官,现在可否告诉本宫,是夜,你到底去了何处?不会是你家小厮在这里放火,而你,就在旁边看吧?”青雀边说,边把玩着腰间的小玉坠。

“没有!没有没有!小人真的没有!殿下明鉴!殿下明鉴!”那人有些慌神,涨红了脸,不停地磕头,还不时地向他妻舅看。

“哦,是吗?”忽然这时候,青雀还在把玩的玉坠绳子断了,玉坠飞了出去,小厮急忙就去捡了回来,但交到青雀手上的,不是玉坠,而是一件焦黑的玩意儿。青雀拿着这东西问道,“荣佐官,这是什么?可认得?”

那姓荣的抬起头来,盯着青雀手里的东西左右瞧,可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佐官腰佩玉!”青雀一把将玉佩扔到姓荣的膝下,那人捡起来用袖袍狠狠地擦了两下,果然印出了玉上的“佐官”二字,而另一面,是“荣”姓。

“告诉这里所有的人,为何你的腰佩玉会被烧得漆黑,还同荣氏书院的废墟在一块儿?”青雀指着荣氏佐官,亮大了嗓门。

“小人,小人……”那姓荣的像是快哭了一样地丧着脸,抬头望向庆县县令,还想扯一下他的袍子。

“荣氏!你的腰佩玉不见了,你却都不曾发现,可见你平时只在其位不谋其职,空享着朝堂俸禄!你胆大妄为,杀人图财,连自己族兄弟都不放过!能证明书院被人纵火的证据就这么干晾在光天化日下,你都不曾想要掩饰,可见你根本就知道没有人会彻查,你不会被治罪,也足以见得你往日在此地的所作所为均有人包庇,才养得你敢如此熊心豹胆,横行地方!庆县令!”

“下官在。”

“如此简单的一个案子,你先是查办不力,后是草草结案,不顾苦主冤屈,可能之因有二,一是你蠢钝无能,毫无为官之能力;二是你早已与你族亲同流合污,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无论是哪一条,都足以将你大大的治罪!”

庆县县令跪在地上,哆嗦着,不停地叩头,“殿下赎罪,殿下赎罪!”

“江刺史。”

“臣在。”

“本宫有没有跟你说过,要严加治理下属官员的操行法纪?”

“是,殿下提及过。”

“那为何还有此种事情的发生?”

“……请,殿下治罪。”刺史到了这一步,也不再心存侥幸想辩解,低头认错。

青雀把目光从刺史身上移开,环顾众人,道,“今日大家都在,那本宫也正好把一些话敞开了说,也许你们都在底下笑话过本宫,说不定此刻还在笑本宫‘拿着鸡毛当令箭’,但本宫与你们不同,既然本宫已然到了此地,享这里百姓的税供,就不会让他们再被鱼肉。你们今日从这里回去,都好好想清楚,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未来的官该如何做?想明白的人,本宫既往不咎;想不明白的,庆县县令就是你们未来的路!”

“……是。”

“刺史,后头是你来审庆县县令?还是本宫替你审?”

“臣,臣定当严惩不怠。”

“好,本宫等着你的卷宗,都回吧。”

“是。”一群人全散去了,好些还哆嗦着没回过劲儿。

蒋福海走了上来,一头递上了一块帕子,一头朝青雀竖起了大拇指,道,“殿下刚才真是英明神武,若是先帝和太后见了,一定会很宽慰的。”

青雀接过帕子,擦着额上细密的汗,低头笑了笑。

“殿下。”蒋福海唤青雀,青雀的思绪被打断了,抬头看向蒋福海,而蒋福海朝青雀身后努了努嘴,青雀回头看去,是愣愣站住的荣家娘子。

……

青雀和荣家娘子站住,对看了好一会儿,蒋福海才轻轻扯了一下青雀的衣袖,青雀醒过来后微笑着,慢慢地走向荣家娘子,渐走近,渐也发现荣家娘子满脸的泪水,当青雀走到她面前时,荣家娘子噗通一声跪倒在青雀的面前,青雀忙伸手扶起,却让她推开,“求殿下让小女叩谢殿下,殿下为荣家做的小女无以为报,小女能做的也只有在这里叩谢殿下。”

青雀听她这样说,也只好收回了手,受下了她三个大礼。待行完礼,青雀才伸手将她扶起。荣家娘子拿出帕子擦了自己的眼泪,末了抬起脸来,有些羞愧地笑道,“让殿下见笑了。”

“不碍。”

“先前小女和姨娘都不知道殿下的尊贵,冒犯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这更无碍了,是在下自己掩饰。”

青雀不知是不是真的自己这话讲得很好笑,还是荣家娘子因为沉冤得雪而太高兴,青雀只是觉得她低头一笑,真的很好看,看得青雀都有些痴了。青雀的发愣让荣家娘子瞧了出来,有些窘,但红红的娇颜让青雀觉得更是叫人心醉。

两人的这对视沉默叫荣李氏一声“梨玉”给打破了,青雀才想起收拾自己过分的举止。

“姨娘?”

“这是……”荣李氏瞧着离去的官员们的背影,还有一身朝服的青雀,不知所措。而梨玉就拉了她姨娘福礼,“姨娘,帮咱们的贵人是秦王殿下,姨娘该福礼问安。”

荣李氏听了梨玉的话,张着嘴等着眼睛看着女儿,又忽地转过来向青雀,眨巴了两下眼睛,刷一下地跪了下去,青雀一把扶住了荣李氏的手,硬抬了起来,道,“夫人请别再行大礼了,娘子刚才已经行过了,在下此刻还觉得不敢当。”

荣李氏被青雀硬扶了起来,还在迷茫中,拉着女儿往后退了两步,算是与尊贵的秦王扯开一点距离,低着嗓子问梨玉,是怎么回事,梨玉跳过了中间的繁琐,直接跟荣李氏报喜说,书院和家又回到她们母女手里。荣李氏也是喜极而泣,说着又要给青雀下跪叩谢,青雀又是一通“客气、不必”的。当荣李氏想起来要告诉已故的夫君一声时,才拉了梨玉回去,都顾不得向青雀道别。

待她们母女离去后,青雀也回了王府,等着刺史如何收拾这残局。

……

梨玉的父亲很快落了葬,同梨玉的母亲安葬在一起。经过这一切后,荣李氏和梨玉都已不再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妇人和娘子,心里也都多了一份坚强,在墓前没有过多的哭泣,且还宽慰地下的夫君和父亲。

傍晚的时候,青雀在荣家废墟前,见到了梨玉,她还穿着白色的丧服,发鬓间的白花,告诉外人她家刚过去的苦难。梨玉站在旧楼前,默默不语,青雀也不去打搅她,只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让她想自己的事。

待梨玉醒过了神,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还对她微微笑着。夕阳的光让梨玉觉得眼前人像菩萨似的,耀眼无比,又仁慈心善。“殿下。”梨玉欠身福礼。

“荣娘子方才在想些什么?”

梨玉低头一笑,道,“思虑良多,感慨万千。”

当她嘴里说出这几个字,也慢慢转身看向四周,从左至右,把整个书院都望了一圈,她的眉眼中透出一份坚强和苦涩,这是经历了大灾大难后的成长,不尽让青雀有些心疼,她本该是家人的掌中宝,受尽宠爱和温暖,现在却不得不承担世俗生活强加给她的沉重。当梨玉转回来的时候,她又是一笑,对着青雀说道,“小女已经看开了。”

“是吗?”

“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总还是得朝前看。阿爹会在天上保佑我的。”

“是。……在下让蒋福海寻的工匠来过了吗?”

“多谢殿下,已经来过了,小女还给他们画了新书院的样子。”

“那就好。”

青雀和梨玉开始缓缓地在院里漫步。梨玉指着一处焦黑的地儿说,“这里是最小的几个小童的课室,每回上课,那几个孩子总是嬉笑打闹,让人可头疼了。但他们上音律课时,总是很乖。”

“为何?”

“因为音律课是小女在教,他们看到女师傅,会不好意思。”梨玉边说边笑,明媚地像朵盛开的梨花。“原先教音律的师傅忽然辞了,阿爹一时找不到人来替,就让小女先代了几堂课。刚开始的时候,小女比学童们还要害怕,但后来教着教着,彼此熟悉了,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走着走着,他们又到了一处地方,看着稍大一些。“这里原来是师傅们休息的地方,阿爹总是喜欢窝在最里头的角落,好不被人打扰。现在想来,阿爹真的很不容易,那么多人指着他过日子,他既要操心学童们的课业,又要把持着书院的柴米油盐。早知道阿爹的辛苦,我该早些来帮阿爹的,也好多敬些孝道。”青雀听得出,她的声音慢慢垮了,于是转过来看向她,只见她仍旧强撑着自己笑对一切,却还是不由心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其实娘子不比如此要求自己,即使伤心,那也是人之常情。”

“不,以后小女就要替代阿爹,撑起书院和家。以前有阿爹可以依靠,小女可以什么都不管,但从今后,小女就得为姨娘和书院挡风遮雨,所以小女必须让自己从此刻就坚强起来。殿下相不相信小女可以做到?”梨玉歪着头看着青雀。她柔弱又倔强的样子,让青雀疼惜,点了点头。

……

往后的日子,梨玉忙着整修书院,青雀忙着整顿吏治,许久不曾见面,但青雀总会把荣家的事放在心上,时不时会遣人去询问一下,能帮得上的不等梨玉开口,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待青雀抽出空来到荣家书院时,新的书院已经建成了。晌午刚过,院子里其他人该是都去午休了,只剩梨玉一人,她正忙里忙外地操持着,把学童的笔墨纸砚放好,转头又把账册翻来细细看。同往常一样,青雀不打搅梨玉,由着她忙,而青雀自己,则在新的书院里头转了起来,一切仅仅有条,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火烧的痕迹。书院后头,有一座小小的别致的园子,看来应该是荣氏的住处。青雀张望了两眼,也没有打算进去,转身便往回走。

回到书院里,梨玉似乎完了正事,站在院前,擦着额上的汗,迎面看见青雀从后头绕了出来,她笑着福礼道,“殿下怎么每次来都不说一声?”

“吓着娘子了?”

“没有没有。殿下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忙了好久,都未过来看看,想着来瞧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殿下太客气了,若不是殿下,这书院哪能那么快完工?小女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殿下。”

“报答……嗯,娘子能教学童们音律,想来造诣定是不错,娘子若要报答在下,那劳娘子给在下弹一支曲子,娘子可愿意?”

梨玉没想到青雀真的会要“报答”,却又是这样的报答法子,有些愣住了,但很快明白了过来,青雀这轻描淡写,就让梨玉还了恩情,梨玉笑着应了下来,心里甚至感激。“多谢殿下。殿下稍待片刻,小女去取琴。”梨玉转身去了里面,不一会儿抱了古琴出来,青雀忙走上去帮着把琴架好,梨玉在琴前坐下,抬手拨弄琴弦,试了试手。青雀往后退离了两步站着,不多久,悠扬的琴声从梨玉手下传了出来,清质雅韵,青雀闭着眼,只用耳来享受这份美好。当一曲结束,青雀睁开眼睛再望向梨玉时,梨玉还坐在琴前,也望向青雀,明亮地笑着,这曲这景,忽然一下子在青雀心里打开了一道从未开启过的门,他的心,暖暖地化了。青雀也回了一个笑容给梨玉,并在心里为自己定下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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