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适逢故人来(1 / 1)
至深秋,空气中澄澈无尘,还带着金木樨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东篱城里城外的木樨俱已开花,无论走到何处,花香皆能充盈鼻间。
晏府后院的金木樨,更是开的花香浓郁。
熊氏难得出了小佛堂,于后院中置了几张小几,沈宜和晏雉正陪着她誊抄经书。
晏雉的书法和女红多由沈宜在教。然而在教导的过程中,沈宜时常感慨地同晏节说晏雉聪慧,她竟是教不了多少。
对于晏雉来说,上一世所学的书法和女红,并不是重生一次就能忘记的。那时候避居偏院,每日能做的事,只有习字和女红,渐渐的,倒是给她研习出一手的好字来。
如若不是后来得病,渐渐连手臂都没了力气,她怕是会一直靠着习字打发闲暇时光,直到暮年。
到眼下,晏雉的字已经日渐有了当年的模样。她和沈宜两个人的字,各有千秋,却都漂亮得很,就连熊氏,若是天光明媚,也会从小佛堂里出来,邀她们姑嫂一起帮着誊抄经书。
沈宜停笔,伸手去拿小几上的茶盏,正准备喝口茶水,有女婢跑进后院:“娘子,熊府的管事投了拜帖,说大郎回乡省亲,明日要来拜会。”
沈宜尚未回神,身侧突然传来轻轻“啪”的一声。
沈宜扭头去看,只见晏雉袖口上一片墨色,胸前也沾上了一点颜色,再看原本誊抄的干干净净的一张经书,被没拿稳落下的笔“啪”地打开了一块墨迹。
“四娘这是怎么了?”沈宜诧异地转身喊来身边的丫鬟,“快送四娘回屋换身衣服。”
沈宜身边两个贴身丫鬟,一名丹砂,一名银朱。这时听见吩咐,丹砂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就要扶着晏雉起身。
熊氏那边,云母一脸欣喜:“小娘子这是听说舅舅要回来了,所以高兴地掉了笔吗?”
晏雉僵硬了许久,终于呼出了一口气,身子也随之柔软起来,只是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遂低着头,不愿让人看见。
见沈宜仍有些茫然,熊氏停笔,轻咳几声,难得笑着解释道:“四娘的大舅在朝为官,一年能回东篱的日子很少。没想到,大哥回来省亲,会想到来看我。”说完,朝晏雉望去。
她这个女儿,说起来,年至六岁,却只在襁褓中时见过大哥一次。
熊氏想了想,让云母将管姨娘请来。
抄经书的笔墨全都收了起来,晏雉也换了身衣裳重新回到院中。管姨娘才刚到后院,见她走来忙又行了行礼,讨好地道了声“四娘”。
晏雉抬头看她一眼,走到熊氏身旁坐好。
熊氏将拜帖一事同管姨娘说罢,吩咐她叮嘱丫鬟婆子打扫府中尘土,将正厅的陈设仔细摆摆,同时,还亲自拟定了菜单,叮嘱她一定要按着菜单来采买。
晏雉坐在一旁,听着熊氏的叮嘱,管姨娘的应答,又看大嫂时不时点头,知道阿娘这是在借机教她如何掌家。
阿娘虽不理庶务多年,但到底出身也算不错。谁家的小娘子未出阁前不是学过掌家的,假若晏府里头没那么受阿爹重用,又和阿爹如寻常夫妻般生活多年的管姨娘,阿娘只怕一早就拿过掌家的权利,又何必让一个姨娘打理家中庶务。
当夜,晏雉做了梦,又梦见了临终前坐在床头,握着她手的熊戊。
夜半醒来的时候,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在脚踏上的丫鬟,正轻轻发出熟睡的鼾声。
第二天早上,晏雉早早醒来,被殷氏压着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牵着手去了熊氏的小佛堂问安。
熊氏也起得很早,一改往日的素净,难得穿了一身漂亮的衣裙,梳了个流苏髻,左右余发结束作同心带,垂在两肩,头上还戴着晏雉一直不曾见过的一支花蝶纹绞形簪,想来是阿娘一直收着的东西。
女婢来通报说客人已到的时候,晏雉还在小佛堂内陪着熊氏吃早膳。听到消息,熊氏慢条斯理地搁下碗筷,命玉髓等四娘吃完后将桌上东西都收拾了,随即便要往前面正厅走。
晏雉抿了抿嘴,稍稍吃了几口素粥,便搁下碗,赶紧跟着熊氏走了出去。
她虽想要避开熊戊,害怕命运重演,但晏家和熊家的姻亲关系本就存在,不可否认,她这位舅舅,在日后兄长的仕途上起了很大的帮助。
这一点,避不开的。
正厅外的金木樨,花香四溢,可晏雉站在厅外,看着原本坐在厅中瞧见她们母女,赶忙起身走来的高大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熊昊是熊氏之长兄,兄妹俩的年纪相差了十几岁,是以熊昊看起来已近中年,熊氏却不过才二十三四岁。
熊府在东篱,有名望有家世,论起在朝为官的,也不止熊昊一人。
此番熊昊会回乡省亲,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的确许久未能带着妻儿回来探望家人,另一部分原因,则在于贺毓秀。
对熊氏来说,这是许久不见的长兄。对晏雉而言,这是她威严的阿翁。
她看着熊氏眼眶微红地喊了声“大哥”,再看熊昊衣饰雍容,笑容温和,原本刻板的脸此时也线条柔和,晏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虽和阿翁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从熊戊口中,也能得知,阿翁究竟是怎样的性情。
就连兄长偶尔来探望她的时候,沈氏都会多嘴偷偷说几句,左右都是说阿翁脾气古怪,待人严苛。
所以,晏雉这时候看见熊昊的笑,心里却始终有个不好的认知,在反反复复地提醒她,这个人对阿娘的好不是真心的。
“四娘,快来见过舅舅。”
熊氏是真的高兴,丝毫没发觉女儿有任何的不妥,轻轻一拉,将躲到身后的晏雉,推到人前。
熊昊见着眼前这个小娘子,蓦地就笑了。头一回见着小孩的时候,还在襁褓中,闭着眼睛拼命睡,好像在熊氏肚子里的时候没睡够似的,任谁抱着都没动静。时隔多年再见,已经成了小娘子了。
方才晏雉那躲闪的动作,熊昊瞧见了,却也只当是小孩子害羞,不好意思。这会儿见她被自家妹妹推了出来,遂回身对着正厅喊了一声:“大郎,过来。”
从正厅里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小郎君。
晏雉看见少年模样的熊戊,本能的又要往后退。
少年时期的熊戊,脸庞白净,睁着一双墨玉般的眼睛,脸还有些圆,身子却正往高处长。
“大郎来,快见过你姑姑,还有,这是四娘,你的表妹。”
少年熊戊跟他阿爹一样,也是五六年前见过一次晏雉,那时候小小一团,连眼睛都没睁开来,长得毫不起眼。眼下再看,倒是长得白净好看,只可惜似乎有些怕生。
他规规矩矩地给熊氏见礼,形容举止都十分得体,看得出来被教养的很好。
只是晏雉低头抿了抿嘴。
熊戊其人,论言行,论容貌,的确称得上一绝。大约是因为长得好的缘故,加上身世,更是瑕不掩瑜,让人将他的风流好/色,也一并归类为真性情上。
熊氏显然很喜欢这个侄子,拉着他问了好些话,期间还让云母回院子里取了一方古砚和好墨给他。
熊戊一一作答,条理清晰,答起话来也不含糊其辞。
熊氏颔首:“我只四娘一个女儿,见着男孩,总归觉得喜欢。”
“妹妹年纪尚轻,不妨努力努力,再生一个。”熊昊安慰熊氏,“小娘子以后是要嫁人的,你还年轻,再生个儿子,也好傍身。”说着看了儿子一眼。
熊氏摇头:“我有四娘就够了,再生一个,谁又能保证是个好的。”晏府已经有三位郎君了,她实在不想再生一个,惹得日后兄弟不睦。
“你若是当真这么想,我也不好说什么。”熊昊看了看乖巧地坐在熊氏身侧吃茶的晏雉,含笑道,“若是二娘能有四娘这般乖巧,我也省心了。”
熊氏闻言,奇道:“大哥怎的没把二娘带出来?”
“回东篱的路上,得了风寒,这会儿正在床上躺着。她阿娘舍不得,我又哪敢带她出来。”熊昊笑道,“听闻妹夫找了松寿先生开私学?”
熊氏一愣。
晏雉“腾”地一下,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茶盏,脸色倏忽间变了变。
熊昊喝了口茶,道:“让这俩孩子出去玩会儿,你我兄妹二人多年不见,好好聊一聊。”
熊氏缓缓点头,晏雉有些急了,忙撒娇说不愿。那一边熊昊却已经跟熊戊吩咐好,让他跟着妹妹出去转转。
熊戊倒是好说话,伸手去拉晏雉的手,跟着云母就从正厅走了出去。
厅内,熊昊搁下茶盏,说道:“妹妹,我们来说说松寿先生。”
话说,晏雉无奈出了正厅,却不愿走远,扒在门外偷听。云母有些尴尬地看着熊昊,忙去劝她。
“小娘子,咱们去院子里转转好吗?”
晏雉不理。
云母虽无奈,可想起娘子的嘱咐,咬咬牙,一把将人捞起,抱着就走。
晏雉吃了一惊,却见熊戊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张脸,虽还在少年,却已经开始渐渐能看出成年后的棱角。她心生不喜,抱住云母的脖子,将脸别开,不愿看他。
熊戊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不好意思同个小娘子计较什么,摸了摸鼻子,跟上云母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