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得悔(1 / 1)
过眼时,如果女方没能入男方的眼,或者觉得货不对板,男方可以留下两匹彩缎表示歉意。
反之,如果是瞧着满意,准备定下婚事,只需要男子在小娘子的头上插上一根金钗即可。
因为晏雉之前的话,以及他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晏节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沈氏插钗。
是以,当沈氏因为他提到彩缎,拍案而起的时候,晏节索性又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道:“过眼之后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我按着规矩,留两匹彩缎于沈娘子,可是有错?”
说着,晏节身边的两个仆从,敲了阁子的门,抱着彩缎进门而来。
沈大郎对此番变故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聊得好好的,还以为以沈氏的姿容,晏节定不会对这桩婚事无异,可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看沈大郎一脸错愕,再看晏家那几人一脸平静如常的样子,沈氏不由得更火大,转身几步走到名叫阿桑的仆从身前,一把扯过彩缎:“你当沈家是什么门第,沈家愿意和晏家联姻,是看得起你们!凭什么送我缎子?钗子呢?把你家郎君备好的金钗拿来!”
阿桑有些惊愕:“郎……郎君并……”
晏节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一头冷汗的沈大郎,又看着沈氏,道:“我并未备下金钗。”
气氛陡然间僵住了。在座的两个沈家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君,即便对这桩婚事有着诸多疑惑和不解,可这时候听闻晏节本就没有点头的打算,脸色登时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沈大郎笑得僵硬:“德功这是何意?”
晏节似笑非笑地道:“无它意,不过是觉得我与令妹,不合适。”
在看怀中晏雉的神色,分明像一个得胜的小孩,神色中夹着喜色。晏节低笑,摸了摸她的头,悄声吩咐道:“忍着点。”
晏雉顿时收住差点破功的笑意,绷紧了脸。
阿桑抱来的彩缎已经被沈氏全部扔到了地上,又拉又踩,好好的一匹缎子,算是没了样子。
晏节突然道:“沈娘子与其在这发脾气,不如收敛下平日的行径。”
他抿了抿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娘子平日的嚣张跋扈,已不是几个人闭嘴,就可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当做从未见过听过的事了。”
话音才落,沈氏的动作顿时就僵在了那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若还要纠缠下去,实没必要。沈大郎带着弟妹灰溜溜地从樊楼出去,上了沈家的马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顿时,阁子里就剩下了他们兄妹四人。晏畈目送马车走远,回身正要笑,瞧见晏筠满脸古怪地盯着晏雉,有些惊讶道:“三弟这是在看什么?”
“二哥不觉得,咱们的四妹方才那茶碗摔得又稳又准么,要不是割脚了,我还以为……”晏筠一脸的忍俊不禁。
他家四娘便是再聪明,到底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娃娃,哪里懂得审时度势,伺机表明自己的存在,顺便让事情快点做了个了断。
反正他是已经懒得再和沈家人说话了,瞧瞧那旁支的做派,再瞧瞧那个沈娘子的,这样的人如果进了晏家的门,只怕能将晏氏祖上从地里气活了。
晏雉臊得满脸通红。实在不想说刚才真是故意来着,可谁家故意摔碗会摔得让自己受伤的!
她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个害羞的小孩,晏畈和晏筠只当她是觉得没能把茶碗拿稳了有些害臊,忍不住笑话了她一会儿。
晏节轻咳了一声,道:“行了,回家吧,顺路去医馆,给四娘包扎下。”
他们两个随即笑着散了。出阁子的时候,晏畈跟在最后,顺手给了门外伺候的小厮一贯铜钱,算是屋内那一地彩缎的清扫和碎茶碗的赔偿。
从医馆包扎好回家,一路上晏雉都颇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大夫再三保证她年纪小,不容易留疤,只怕兄长们就要把医馆里最好的祛疤药给翻出来了。
重生一回,晏雉觉得,她比过去,更懂得兄长们对自己的疼爱。
这一世,不管是大哥,还是二哥三哥,她都会竭尽所能,回报这份疼爱。
马车在晏府门前停稳,晏节最先下了马车,而后将晏雉抱下马车,她拉了拉裙子,蹬蹬腿,就自个儿跑进门。
晏雉跑回院子,乳娘殷氏正在院中和女婢一起晒着被子,听见声音才一回头,脸色顿时变了:“小娘子这腿上是怎么了?”
晏雉穿着裙子,本该是遮住了被包扎好的小腿,偏生她提着裙子往院子里跑,露出了一小截圆滚滚的小腿肚,这才暴露了受伤的事。
晏雉悻悻地停住脚步,松开手,放下裙摆遮住腿:“就是……就是一不留神割了个小口子……”
这晏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说到最将小娘子捧在手心上疼爱的,除了三位郎君外,只有乳娘殷氏了。
乳娘殷氏赶紧上前几步,俯身将人抱了起来,提起一边裙子,看着那包扎好的地方,心疼道:“小娘子,女孩家家的,这万一在身上留了疤,可就不漂亮了。”说话时,语气里不免带了担忧。
她是真心疼晏雉,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怎能不亲。
晏雉早就后悔了,这会儿瞧见乳娘的神色,愈发觉得惭愧,忙搂着她脖子,撒娇道:“我下回再不胡闹了,乳娘,我疼。”
殷氏看她神色不像作伪,遂抱着她直接回了屋子。
晏节将没看中沈氏的事,原原本本地回禀给了晏暹。在一旁伺候的管姨娘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有些吃惊。
“这怎么使得……”管姨娘掩唇惊呼,“咱家……咱家连定礼都已经送过去了……”
这一回,轮到晏节吃惊。
按着程序,男女双方过眼后,理当是媒人去女方家里“道好”,而后商量聘礼的事,此时叫做“议定礼”,再往后商量妥当了,也就敲定了成婚的事情。等媒人去女方家里“报定”后,便该是男方择定黄道吉日去送聘礼了。
他明明没有看中沈氏,现在却被人告知家里人早早背着自己,议了定礼,甚至还秉着择日不如撞日的想法,当下就往沈家送了聘礼。
晏节缓缓扭头去看晏暹,想从阿爹的脸上看到些许不悦的神色,却大失所望:“阿爹这是……非要儿子与沈家娘子成亲了是吗?”
晏暹对这个原配所出的长子还是十分喜爱的,当下听着这问话,神色一紧,到底还是答道:“晏沈两家的这门婚事,对俩家来说,都不是件坏事。”
“沈家娘子为人跋扈,并不适合做我晏家的当家主母。”
“这世上哪有人是天生适合做人家主母的。”
晏节心中一沉,问:“父亲……”
晏暹闭了闭眼,品茶道:“回屋歇着吧,定礼已下,就等着沈家回礼了。”
这个意思是说,两家结亲的事,并无更改的可能?
晏节脸色发沉,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见父亲左右并无改变主意的意思,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门外,已经从头听到尾的晏雉,脸色苍白地扑了过去。
晏节面色稍霁,弯腰将人抱起,摸了摸她的耳朵,而后转身把人交给了乳娘:“这几日,别让小娘子离开院子,到处走,尤其别去府外。”
殷氏微愣:“大郎的意思……”
方才大郎在书房内同阿郎说的那些个话,隔着一扇门,全都让人听见了。
小娘子原本好端端地在院子里吃茶,也不知怎的,就想着要来书房,却意外地听到了那些话。当时殷氏就觉得,小娘子的脸色变了。
“看顾好四娘。”晏节并未解释什么,只是看着晏雉,努力压下因她那双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眼睛而带来的不适感,低声道,“我要做一件事,四娘不能跟着。”
具体是什么事,晏节没有说,晏雉也没有问,却也没按着他话里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让乳娘看顾。
她跑去熊氏的院子,站在小佛堂外,熊氏身旁的女婢玉髓拦在门前。
云母推开半扇门,从小佛堂内走出来,见着门外的晏雉,面有惊诧,目光很快就温顺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晏雉看着云母,心底有些酸酸的。
她远远不比熊氏院子里的这些女婢丫鬟们见熊氏的机会多,熊氏身边的玉髓和云母更是自十几岁开始,就跟着一道常年礼佛,一辈子未嫁。
她咬了咬唇,问云母:“阿娘,在吗?”
云母颔首,表示熊氏在内。
晏雉伸了手让云母抱,道:“我要见阿娘。云母,带我见阿娘。”
云母略有犹豫,玉髓更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小娘子……”
“我要见阿娘!”晏雉瞪着云母。她如今不过是个六岁模样的小女娃,即便骄纵一些也无妨。
一旁的玉髓想再劝劝,云母却已经抱起了她,转身往佛堂内走。
小佛堂内本该是不得让人乱闯的。可小娘子想要见母亲,这算不得是乱闯。
云母抱了晏雉进佛堂,门外只留了方才陪着一道过来的殷氏。
去见熊氏的路上,云母抱着晏雉,小声道:“娘子昨夜受了寒,身子有些不适,小娘子若是能劝娘子多歇息歇息,奴在这给小娘子叩首了。”
晏雉微微点头,心底却沉甸甸的。
阿娘是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她一直不知该如何和阿娘相处,又怎么能几句话将人劝下。
她沉默不语,云母只当她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