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见李敏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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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闷闷地喝酒，他则默默地在旁为我倒酒。喝得急了，他按住我的手说：“慢点慢点，反正今天下午已经没课，有的是时间。”
他有时也陪我喝几口。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喝酒，闷得让人尴尬，我便说：“说说你的事情吧，我一进学校就听了你不少传说。”
他笑：“是说我跟我老婆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
“我除了这件事让人觉得轰动外，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他还是笑。
“对不起啊。”总觉得他那笑里隐藏着什么，我猜那是沉痛后的隐伤，不想让人看见，所以用笑来掩饰。
“没关系，我已经看透了，‘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哦，”听了这句话，我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我说，“看样子你对这句话很有领悟。”
“说不上参悟得多透，不过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深情的人不长寿，或者说相爱太深，总是不长久，只有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才能细水长流。”他说得很慢，不知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看过金庸的书，没想到在这时听到这样一句话，而且我还从来没这样理解过这句话，“那么你老婆……”
“我们结婚前她已经查出身有重疾，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他淡淡地说。
“即使这样，你还是跟她结了婚，而且我听说你卖了房子，似乎还借了不少钱，同时在她身上你足足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明知道是这种结局，你觉得值得吗？”我看着他，他的脸很大，刮得青青的颧骨有点向外突出，想不到这么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深情，不知不觉对他多了一份信任。
“怎么说呢……”说完这一句后，他再也没接下去，只是转动着手里的杯子。
我们都忘了喝酒，只是把玩着杯子，他在想什么呢？可能是他和他老婆那段深情却又充满悲伤的过往吧。“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默默念叨着这句话，一瞬间各种感受涌上心头。
我和宁小君的感情算不算情深不寿？因为太过于在意，所以容易受伤，因为伤得太深，再也承受不起，所以只得放弃！
眼里泪意涌动。
我悄悄转过身子。
我又想到黄彪，他总是对我发火，甚至施虐，这是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吗？
“怎么，勾起你的回忆了？”莫大先生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苦笑，喝了酒的人话多，不知不觉说起了我的事情，事无巨细，美的，丑的，好的，坏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他默默听着，偶尔插两句嘴，问问情况。不知几时起，他把酒换成了茶，我也不在意。
说完之后，心里轻松了不少，他为我倒了杯茶，我说我不喝了，头晕，回宿舍去了。
他忙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去。”说完伸手扶我。
我站起身来，坐得久了，脚都麻了，一抬腿落地，脚上什么感觉也没有，膝盖一下子弯了下去，他忙把我搀起。
“怎么啦？”
“哦，没什么，只想问问，那天，那天在广场碰到你，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阵才说：“我老婆当时已经时日无多，我便想买一件漂亮衣服送给她，读大学的时候，她也是一位特别爱打扮的姑娘。没想到，没想到，我还没进店，家里就有人打来电话说她病危，我真是……唉，怎么知道会那么巧呢，她走的时候我竟不在她身边。”
“你对你老婆可真好。”
靠在他宽阔的怀里，暖暖的，好舒服，如果可以，真想借他的肩膀靠一下。
正这样想着，“你们……”门口响起杨小怡的声音。
我忙站直身子，离他远一点，他还是搀扶着我。我突然觉得脸烫得厉害，抬头看杨小怡，她的脸也红红的，像擦了胭脂。
“过来帮帮忙，她喝多了。”莫振林对门口恼羞不已的杨小怡说。
“哦。”她快步进来扶我。
我拉着杨小怡的手，莫振林还是不放心，搀着我，两人合力把我送回宿舍。
才进宿舍，我“哇”地一声全吐了，弄了一地。
杨小怡吓得跳起来，“你们到底喝了多少？”2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脑清醒了不少，便洗脸漱口准备上班。正准备走，发现电脑嗡嗡响着，昨天回来后就躺在床上，房内已经收拾干净，电脑他们可能没留意到，没给我关。
我回到桌前，晃了一下鼠标，屏幕就亮了。
右下角的QQ一闪一闪的，提醒我有人发信息给我，我点了开来，是应声虫，这家伙，居然发来一连串的问话。
“你怎么啦？”
“怎么不理我？”
“能不能给个回应？”
“美女，想折磨我吗？”
然后是一个个QQ表情，有张嘴笑的，有刀砍斧削的，有扔地雷的，有呜呜哭的，什么表情都发过来了。
我把窗口关了，瞟了一眼QQ头像，他的头像是亮的。
我又等了一下，他的头像还是亮的，想不到他一大早还在上网，便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昨晚喝了点酒，回来就睡了。”
“你没事吧？”他很快就回了过来。
“没事，喝了点酒，有点头晕罢了。今早起来，神清气爽。”
“那就好。”
走往教室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应声虫”何许人也，他对我的关心似乎超出了我和他的友谊。有段时间他常常缠着我要空间密码，我没给，他问了几次没问了，照样跟我谈天说地，我们最多算很好的网友罢了，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我来了。再后来就很少看到他上网了，不对，不是很少，是基本没看到他上网。当然，那段时间我也没怎么上网。
莫振林这段时间在宿舍比较多。我问他：“怎么突然轻闲起来了？”
他说：“学生都出去参加艺术专业考试了，还忙什么。”
我这才知道他带的是艺术班。
“我说学校怎么让你做了艺术班的班主任？”
“不像啊，我把胡子一留不挺艺术的吗？”
“别说你那胡子了，我看你胡子一留倒像杀猪的屠夫。”这话说完我就后悔，太不那啥了吧。
“我有那么不堪吗？”好在是个好说话的，竟毫不在意，到底是一起喝过酒的人。
自此，我有什么事总喜欢跟他说，有时我们也去散步，通常我都会拉杨小怡一起去。我有心撮合他们，谁知杨小怡虽然是个直性子，心里的骄傲却是一点也不少，见莫振林对她没别的意思，拉她她便死活不去了。
很多人便以为我们在谈恋爱，莫振林年龄倒只三十五六，但他是大胡子，显得老气持重，而我偏瘦，皮肤又白，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所以学生和老师看我们俩的眼光就都带着异样。
有一次我忍不住感慨：“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人生也不至于太寂寞。”
莫振林笑：“要不我们两个凑一对吧，生个孩子，有个牵挂人生也不至于太空虚。”
我看着他笑：“要是嫂子知道了会不会从下面爬出来找我啊？”
他脸上黯淡了一点：“不会，她理解我。”
“你们感情真好。”我由衷地赞叹，“如果三十五岁我还嫁不出去，我就来找你吧。”
“等你三十五岁我都已经四十多了。”他仰头朝天，“光阴似箭啊，这十几年一眨眼就过了。”
今夜的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星光。
是啊，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十几年的光阴也就一眨眼间。
我安慰他道：“你是男人你怕什么呢，又不像我们女人，过了三十五就是昨日黄花了，你们只要想生，八十岁照样生孩子。”
然而终究是遗憾的吧，相爱的两个人，却没能留下爱情结晶。
说完这话后，我也只能沉默。3
这一天，我正在上课，一个学生在下面轻轻喊老师，我以为他要上厕所，他却提醒我看窗外。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我能看到她——李敏洁！
我安排学生做题，踱出教室。她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说：“我能不能跟你聊聊？”
我说：“我正在上课呢。”
“我有急事。”她眼里有焦急，有惶恐，我诧异了，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女人，她脸上怎么会出现这种表情。
虽然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巴巴地找到这里来，又是什么事让她如此惶恐，但我只能耐心地向她解释：“这节课只有十几分钟了，你都跑到这里来找我了，再急也急不了这十几分钟吧，你先到我办公室等我。”
她慢慢地放开我的手，巴巴地看着我。她一做出这种眼神，我心的某个角落就融化了，虽然明知道这个眼神可能纯粹是职业性使然。
上课的时候我有点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黄彪出事了。
走进办公室，她坐在我办公桌前。一见我进来，她就站了起来，那态度，仿佛我是她命运的主宰般，心里不觉又是一动。
我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她忙点头。
走在林荫道上，我沉默，因为不知说什么好，她却开始啜泣起来。
我看了她一眼，她用纸巾小心地拭去眼泪，然后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为我之前做过的事向你道歉。”
我莫名地看着她，不知她唱的是哪出。
“我求求你，你去劝劝黄彪，要他不要告我了，他家的东西钱财我一概不要，只要他不去告我，他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抽了抽手，她紧紧抓着不放，我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呢。”
“对，对，”她眼中含泪，嘴角带笑，笑得极其别扭。
在她略带含混的叙述中，我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你说你男朋友是那个修理厂老周的徒弟。”
她点头称是。
难怪，难怪老周亲自检查说刹车没有问题，交警却一口咬定是刹车锈损得厉害。
“老周再次检查后你男朋友才去换了刹车？”
她说是的。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黄彪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她呜呜地哭起来，“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也不想这样。”
这真让我很无语，你说她没头脑吧，平时倒精明得很，也许是太过于精明，所以不惜冒险。
我说：“这我可帮不了你，这是故意杀人的刑事案件，即使当事人不起诉，法院也要追究刑事责任的。”
“可是这事交警已经结案，只要黄彪不提交新证据，这个案件就永远是悬案。你就帮帮我好吗？”她哭得梨花带雨。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不帮你，一，我不能帮你；二，他也不会听我的。”
“不，他一定会听你的，只要你去劝他，他一定会听你的。”
我又摇了摇头，她绝望起来，哭着说：“这都是我的错，我男朋友为了帮我才这样做的。”
“可是帮你也不能杀人哪。”想起我所经历的一切，神情不觉冷淡起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丢下这样一句话，我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她死死拉住我的手，“求求你，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我被她缠得没法，只好站着不动，毕竟这是学校，被别人看到我们这样纠缠影响不好。
她呜呜地哭着：“我当时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不，不是仇恨，是嫉妒，我被嫉妒蒙蔽了眼睛。”
“嫉妒？”我满腹疑惑，“你和黄彪认识很久了吗？”
“不，不认识。”
“可是你说仇恨，又说嫉妒？”
“他妈跟我妈一样，都是卖糕点，但是后来他妈妈注册了一个公司，就不准我们卖那种糕点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妈妈和黄彪妈妈一样，都卖同一种糕点，当时这种糕点卖得很好，于是他们那一片的妇女都蒸糕点卖，且都叫同一个名字，李敏洁说这名字还是她妈妈取的，但黄彪妈妈是最先去注册的，等她开起了小公司，便不准别人卖这个名字的糕点了，说是侵犯了商标权。
再后来，小公司变成了颇有规模的民营企业，又得到政府资助，于是事业蒸蒸日上。而她，因为父母没有多少收入，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赚钱。每次看到电视上关于糕点的广告，她就愤愤不平，她妈妈则在旁边说：“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谁知道要去注册呀。”她则埋怨道：“谁叫你不多读书，还害了我们下一代。”
直到有一次，她在餐营部工作，听同事闲聊，说那个正请客吃饭的公务员老婆怎么怎么样，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我趁机抽出被她死抠着的手。
“当时我也没在意，后来，也是合该有事，我又一次地埋怨了我妈，她突然哭着闹着说自己没用，看看别人的儿子，黄彪黄勇两兄弟，要不是他妈妈开了那个糕点公司赚得家里有钱，怎么可能又进部队又当公务员。”
“我心里一动，黄彪？可不是那晚看到的那个公务员，我这才留意到他。”
“要不是后来他逼着我堕胎，我男朋友也不会那样。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吧，我男朋友真的全都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
她又抓住我的手，我抽都抽不出来。
“你男朋友可真是……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是一个怎么的男人，他的女人都投怀送抱到别人那里了，他还是帮着她！
她抓着我的手哭倒在地，“是我太贪婪了，我不该想着那些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扶不起她，只得蹲下去，看着她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