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决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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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时的态度是决绝的,但二十几年的感情早已融进血里肉里,如今硬生生地要把它从血肉里剥离出来,即使是神经最迟钝的人,只怕也承受不了。更何况我没有疗伤的良药,有的只是让那伤口裂得更深烂得更狠的往事。
我依然是睡不着觉,一睡着那个叫宁小君爸爸却不理我的小男孩又在梦中蹦蹦跳跳。我有时想,我与他无缘,就算他不叫我妈妈,能在梦中出现也是好的。这样带着期待入梦,但他慢慢地在梦中也不再出现。他果然是恨我的。
这样在宿舍待了几天,我便要求提前上班。
走进办公室,黄茵茵老师是最热情迎接我的,她说:“唉呀,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把我们累坏了。本来学校说有代课老师来,来了一个,谁知刘老师,就是那个当班主任的语文老师也病了,于是只好让代课老师顶了那两个班,你这两个班完全是我们老师顶了起来,一个老师三个班,你看我这喉咙,说话都成这样了。”
她说话时嗓音沙哑,像重物摩擦发出的粗哑声。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病了。”她笑。
我歉意地说:“对不起,师傅,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么搞到住院去了?”她问。
我轻声说:“也没什么病。”
她见我不想说,便马上转移话题,她告诉我现在上课的进程。我仔细听着。
后来她又说到黄彪:“我那个大侄子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怎么了,我说你自己打电话问去,他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我摇头说:“没有。”
她喃喃地说:“这就怪了,现在什么时代了,他倒巴巴地打电话来问我,直接打给你不得了。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说:“哪能呢?我们并不常见面。”
“你对我大侄子人不满意啊,我告诉你,我那大侄子人好着呢,在家里什么都争着抢着做,你要嫁给他,那才叫享福呢!再说……”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不说了不说了,你跟他要是谈成了自然知道。”
她话说得莫名其妙,我也没心思琢磨,说:“师傅,以后只要课不撞堂,我每天都去听你的课。”
她非常痛快地答:“行,你想什么时候去都欢迎。”
宁小君再也没来找我,我们真的是咫尺天涯了。
不过我坚信,他做了公务员,日子至少过得稳定。而我,全心全意教书,通宵达旦备课。学生作业稍有问题我就找他们当面指导,最难改的作文通常学生交上来两天我就全详批了。
就这样我以校为家,每天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才罢休。说不痛苦是假的,但是再重的病只要不是要人命总有愈合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睡眠质量慢慢地好起来。2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值得欣慰的是期末考试两个班在三十个班里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
期末考试结束后,按理就是放寒假了。寒假我无处可去,哥哥打了几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总是说忙。
快过年了,父亲亲自打电话要我回去,我说我不回去了,今年想在外面过年。父亲没有更多的话,只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气,我当时眼泪就溢出来了。我知道,我这么大年龄了,还要快到花甲之年的父亲为我操心,实是不孝之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知道嫂嫂肚子显形之后躲到娘家去了,但过年的时候她一定会回家,我不想看到她的大肚子,论月份,我的孩子才小她一个月。
哥哥曾经打电话说他们去做过B超,是个小姑娘,可谓求仁得仁,他们两口子兴奋极了,一知道结果就忙忙地打电话告诉我,那时我还没上班,嘴里说着恭喜,心里早已泣血成河。
那一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甚至想老天是不是不长眼,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这样对我?先是男朋友被抢,再是母亲去世,再是我的孩子。凭什么我的人生该是这样?
我想起母亲出殡那天回来他们说的话:“和尚说模模糊糊看不清是男是女,很小个的东西。”难道那时和尚看到的那团模糊东西就是我的孩子?老天注定要让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天啦,为什么会这样?我是这样奋发图强的人,只想过上好一点点的生活,这点小小的要求老天也不能成全?
小瑶打电话说她生了,是个男孩,问我怎么样。我也只能在小瑶面前一吐心声。当她听到我的遭遇后唏嘘不已,说想不到会这样。她要我去她那里散心,我说我不敢去也不能去,我看到你们的孩子健康落地,而我的孩子只能以那种方式离开,说不定会疯掉。她便不再强求。
寒假后整天在家无事,看书看电视剧都能看得人心痛。痛得狠了,就用小刀在脚掌上割上一刀。
有一次下手狠了,小刀划进去后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咕辘辘”滚将出来,一根根弯弯绕绕,活像杀鸡时掏出来的肠子,我吓坏了,哭着用颤抖的手塞进去,又用布胡乱缠了,就叫车去医院敷药,可即便这样我都感觉不到痛,唯有心口那一块痛得慌。
既然在家窝不住,我就出去,可每次出去,看到别人逗儿为乐,我同样心痛得受不了。
这样的日子我过得怕了。
临近年关了,一个同事结婚发请帖请我喝酒,本来自出事后我便不去参加任何婚礼喜宴,于别人那是喜事,于我则是痛苦之源,我甚至会生出嫉妒之情,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健康的情绪,但我老是控制不住那些邪恶的念头。
但那天我去了。
在家实在太苦,我怕我会闷出病来。
我的同事还很年轻,刚大学毕业,与我同时进这个学校,只是她教英语,我教语文。婚礼很盛大,两人郎才女貌很登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婚纱照拍得老气了点,新娘才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结婚照里的新娘看起来起码有三十岁,而且没有新娘本人漂亮。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感受,你也可以说新娘显得成熟高贵。说不定当初拍婚纱照时就这么设计的。
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顺利?看起来这么美满的婚姻背后是否也有不为人知的心酸?他们能不能白头到老?这些不应该有的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绕。我真不该来参加这场婚礼,新娘要知道我转的这些念头,非拿刀砍了我不可。
正在我郁郁寡欢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美女!”
说实话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美女”,美不美姑且不说,关键是这种喊法不够庄重。我不悦地转过身来,横眉怒目的样子把那人吓了一跳。
他惊叫:“你这是怎么啦?”
原来是黄彪,我不高兴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偏跟我作对:“只兴你来不许我来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也没这个权力?”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这一怒非同小可,把黄彪倒是吓住了。
他吐着舌头说:“姑奶奶,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把他抓起来。”
看他装出的惶恐的样子,我“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你想滥用职权啊。”
“那当然,谁叫他惹得我们美女老师不高兴呢。”
我从未想过这么斯文的人也有油嘴滑舌的时候,不过他们说风趣的人往往是从油嘴开始的。
我一本正经地说:“别叫我美女,你叫我名字我还受用些。”
他歪着头上下打量我一番:“你难道觉得自己不美,不敢受用这两个字?”
“胡说!”这无疑又是自打耳光了,他“哈哈”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
“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他问。
我怀疑我的神色变了数变,最后低声说:“我们分手了。”
他安慰我说:“没关系,两个人还能不吵点架,过几天就好了。”
我摇头说:“没有以后了。”
他便没了话。
结婚典礼开始了,进行曲欢快地奏起来。说这婚礼隆重,首先是因为主持人是某电视台的名嘴,其次结婚进行曲是专门请人现场演奏的,最后宴请的人数非常之多,总有百十来桌,乌泱泱的到处是人。估摸着这场婚礼怎么着也得花几十万。
黄彪咋舌说:“妈呀,娶这么贵的新娘要是我还真娶不起。”
我笑说:“瞧你那样,人家能看上你吗?”
“那也是。”他笑起来,仔细看起来,黄彪长得挺英俊,笑起来的样子就很好看,皮肤又白,有点像四大天王里的黎明。
他说:“饭后有没有什么安排?”
我摇头。
他建议:“不如去一个地方,保你烦恼皆消。”
“是吗?什么地方有如此奇效?”我不禁好奇起来。
他故作神秘:“暂且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