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0 章（1 / 1）
四周一片死寂。
除了两年前在昆仑东落雪谷地，亲眼见到杀人如麻仿佛化身浴血修罗的墨枫的那些恶人弟子，其他人都被眼前杀意滔天的墨枫吓呆了。几乎无人不慑于他的震怒，心惊胆寒两股战战，以致完全没人注意到他浑身是血已难支撑，更不用说上前相扶。
墨枫也没打算让旁人插手。他将古剑送回洛祈腰间的剑鞘里，指风如电，封住了自己数处要穴减缓血流速度，然后有些吃力地搀着洛祈坐了下来。
洛祈阖着眼，脸色青白，身上的道袍已看不出原本素净的底色。墨枫喂他吃了止血丹，制住他数处大穴护着心脉，想解开他的外袍上药包扎，发抖的手却怎么也做不到。
“都呆愣着干什么！赶紧滚过去救人啊！”蓦地一声暴喝有如平地惊雷，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刚从交战前线赶过来的凰久恨铁不成钢地拨开人群，随手抢过一个小兵手中的伤药绷带递给墨枫。墨枫伸手接了，低低道了声谢谢，声线有几分抖，却连头都没抬。
“别急。你家洛道长命大着呢，死不了。”凰久扶了扶他肩头，“先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伤？”
墨枫微微摇了摇头，凝神稳住手，终于剥开了染血的道袍。凰久知他脾性，洛祈两次被叛徒偷袭受伤，三军的亲信还没过来，墨枫定是要亲自照料他的，不会让别人接手，因而也不勉强，转头叫过近旁的小兵，让他们催人过来帮忙。
“……师父！”一袭红袍的小将这才赶到身前，慌乱焦急地想来搭手。墨枫摇了摇头坚持要自己来，磷火帮不上忙，又觉得不能呆愣在这里不干活，挠挠脑袋左右看看，去将血泊中的笛子捡了起来，细细擦净了递给了师父。
墨枫接过收起，继续给洛祈处理刀伤。还好那明教的刀未淬毒，伤口看着可怕，却也只是普通外伤，并不致命。他拿棉布沾了酒，贴着刀伤擦了一周，棉布很快被血浸红。
“师父您……”磷火看着洛祈的伤口，心里发憷。万花弟子的衣饰墨色居多，纵然浸透了血，外表也看不出来。然而刚才师父挨的那一刀，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根本不比洛祈的轻！
“您先包扎一下吧？”磷火揪心地说。
“不忙。”墨枫淡淡地说，指尖低垂，触到雪凤冰王笛，牵出一抹莹澈的青碧，如轻絮流光，似静夜花语，上行注肾，从肾注心，缓缓沁透心脾，浸润护体。行毕，脸色已回缓了些许。磷火看着他继续专注地给洛祈止血抹药，目中浮起纠结复杂的光。
前线战况依旧激烈，每一瞬都有无数精锐的浩气或恶人弟子倒下，但完全影响不了墨枫。他自顾自给洛祈上完药，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又去给他缠绷带。白纱一圈一圈绕上，遮住了狰狞的伤口，只透出浅浅血色。
他忽然听见了低低的笑声，声音模糊沙哑，却确实在笑，笑了两声，被血呛进了肺部，咳得脸都紫了，身体微蜷，挣得刚刚包好的伤口又渗出血迹。
“你还有力气折腾！”墨枫慌忙给他擦去嘴角的血沫，顺他的后背，涓细的混元内力无声流入，为他顺气。
洛祈艰难地平复着呼吸，好不容易缓过了气，嘴唇开阖，像是说了句什么。墨枫没听清，忙凑到近前。
“怎么了？”
“……想起那次……你揍华清。”洛祈依旧带着笑，含糊不清地说，“……剑法不错。”
墨枫冷哼一声：“你想试试？”
“改日伤好了……定要切磋切磋。”洛祈低笑，挣扎着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墨枫忙扶住他：“别乱动！”
“你的伤……”
“你伤得更重！”
“你先给自己处理一下……”
“少废话！”墨枫重新给他裹了一圈绷带，用力一结疼得洛祈龇牙咧嘴，“本来就伤得那么严重了还过来挡刀，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有那个力气干嘛不直接杀了那叛徒！”
洛祈听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后怕，一颗紧绷的心就此柔软了下来。
“我也想啊，可是当时我没把握能一招毙命。”他温和低语，声音连贯了些，但依旧发着飘，虚弱不稳。墨枫板着脸让他别浪费力气说话好好休息，可他偏要说。
“当时我无力蓄出镇山河，就算能一招杀了他，他那第二刀，多半还是要落到你身上的。你把毫针给我了，自己去连挨两刀，怎么受得了。”
墨枫心里一紧，说不清的热潮涌上。
“当时我被分心了，没防备，不然也不会……”他看了不远处正冷着脸跟亲信低语安排彻查的凰久一眼。
他们早就知道身边有人有问题，但一直没怀疑到秦萧头上，更没料到对方的目标是洛祈而不是墨枫，才疏于防范让他得手，好在洛祈应变及时，勉强躲过一劫。否则若让洛祈就这么死在一军叛徒手里，一军和三军势必再成水火，恶人谷也要大乱。
那时所有人的心都悬在洛祈的伤势上，墨枫也没想到还能出现第二个叛徒，而这回的这个，才是冲着他来的。
洛祈看了看两人，没有接话。精兵团里出现叛徒行刺主将，凰久和墨枫都有责任，这是一军内部的事，他不想多问。至于那个军医，今日大战结束，他自会去找凰久要说法。
墨枫弃了洛祈那件被血浸透的道袍，另拿了件干净的给他披了。刚放下手，磷火就在一旁急急地说：“师父您的伤……”
墨枫眼光一扫，旁边焦急围着的治疗弟子都是一军的，想上前给他包扎治疗，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洛祈眼色，估计是给刚才洛祈那般六亲不认的冷酷吓到了，不敢贸然动手，急得不得了的样子。而洛祈却仍是半分不让的神情，想来还念着刚才他被内奸偷袭的事情，不由得笑道：“我伤在背上，自己没法给自己包扎啊。”
“那我来。”洛祈倒也干脆，拿过磷火手中的药膏就要来扒墨枫的衣服。墨枫连忙止住他，“你什么你，乖乖坐着别动！小心撕裂了伤口！”
磷火忍笑道：“师娘若不放心旁人，就我来给师父包扎吧。这两年师父身体不好的时候我常在身边照顾，比起旁人是要多些经验的。”
“咳……咳咳咳……”刚刚安排完事情凑过来的凰久闻言一噎，一口气上不来呛得咳了个昏天黑地。洛祈本打算直接拒绝的，不放心旁人，也没说放心他啊！但一听“师娘”二字，对小天策的好感度和亲近度刷地暴涨，推辞的话一时没有说出口。
墨枫看到两人的反应耳根也有些红，谁知道小徒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口无遮拦地把师娘二字叫出口来。只好转移话题去说凰久：“你还有时间在这儿耽搁，还不赶快回前线？”
“还说我呢。你自己丢下前线跑回来耽搁了这么久，这会儿才想起关心前线？”凰久笑够了，清清嗓子，凉凉地嘲讽回去，“眼里除了你家洛道长，能不能再给别的什么留个地儿？”
一句话说得墨枫脸更红。磷火忍不住也笑了：“不用担心啦师父。看，援兵已经到了！一军已经在第一线顶了那么长时间了，我们退回来偷一会儿懒也没事的。”
墨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恶人谷的防线并未因他和凰久的离席而溃散，此刻顶在第一线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大一小步调动作几乎完全一致，剑影掠空飞沙走石，金光与血红交织出让人目眩的画面，看起来赏心悦目分外和谐——当然，仅是对恶人谷弟子而言。
“清影……连小玄子都上前线了？”墨枫有点担忧，“这样激烈的交战，小孩子会不会太勉强了？”
“你且看看她身边那些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兵们，就知道她为何要上前线了。”凰久耸耸肩，“她只要杵在第一线就能激发战力鼓舞士气，完全不需要动手。浩气要是敢伤了她，周围那些兵要把浩气生吞活剥了的。何况她自己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叶清玄从小到大都是三军乃至整个恶人谷的吉祥物，从小小一个粉嫩水灵的金黄团子成长为窈窕英气的豆蔻少女，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用整颗心去宠着她爱护她，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伤害。每次她上了战场，恶人谷将士们的士气都能提高几个档，嗷嗷叫着即刻恨不得碾碎前方的一切妖孽，用鲜血为她铺平道路。
“啧啧，洛祈真是好福气啊。”凰久眯着眼睛看着那位远房小师妹，又回头瞅了瞅磷火。磷火羞愧地低下了头，咳了两声转移话题：“所以啊师父，安心疗伤吧。前线没问题的。”
墨枫还没接话，已有人抢先开了口：“三军的人既然到了，那三军的治疗呢？”
洛祈横臂把墨枫往后箍在怀里，将他从磷火面前拉开。磷火毕竟年少气盛，自己都已把那声师娘喊出口，洛祈却仍是这样见外的态度，顿时不高兴了，顶了一句：“莫非您还怀疑我不成？”
“我没针对你。但是，叛徒是你一军出的，两个。刺杀你师父那个还是你师父自己带的兵，你们既在旁边护法，竟也不知道赶紧来救。”洛祈淡淡地看了磷火一眼，分毫不让。
磷火语塞。洛祈是身经百战的恶人谷指挥，临敌经验哪是他一个小兵能比的，自己反应没他快有什么奇怪的，况且当时他离师父那么近，能抢在自己之前救到师父该属必然，怎么能完全怪自己？洛祈要没来挡刀，他也已经准备渊过去保护师父了啊！
“罢了，我军出了叛徒将阵营指挥刺成重伤，在未彻查清楚之前，他怀疑谁都不为过。”凰久揽过小天策的肩，手指微微用力，压下了他呼之欲出的反驳。磷火依然有些不忿，转头正欲争辩，突然注意到自家大帅虽语气如常，眼眸中却暗蕴着彻骨的森冷，令人不敢正视。
磷火心中一个寒颤，自家军团里出了叛徒，凰帅恐怕比洛祈还怒，估计只是为了稳定军心，他才一直不动声色！
“那、那我师父……”磷火委屈地看了看被洛祈圈在怀里的墨枫，“他的伤怎么办？”
洛祈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一军的治疗弟子后面确实站了几个焦急担心的三军弟子，想是被叶清影派来给他护卫打杂的，只不过三军的人还没完全到达，先锋部队中能打能战的都已上了战场参战支援，剩下的都是些排不上号的小兵，平日能在自己面前混个眼熟已是难得，无怪存在感那么弱。
几个三军小兵见自家大帅的目光扫来，纷纷忍不住想上前关心。洛祈略带了些不耐烦：“我没事。”顿了顿，又问：“怎么就你们几个？治疗呢？”就连前线护持着叶家兄妹和其他三军弟子的治疗都是其他军团的。
“李副帅提前赶来支援，带的人全是重甲骑兵。事先不知道您这边会出这么大的问题，叶少爷担心他们，就让脚程快的治疗都优先去那边支援李副帅了，其余的……应该不久也能到了。”一个小兵答道。
“李潇没带治疗，支援的又是散人，冲起锋来悍勇有余续航不足，治疗补给未必跟得上，很容易出危险。清影让治疗先过去他们那边没做错。”墨枫回头温和地对洛祈说，“让磷火来吧。没关系的。之前我受伤都是他和……照顾着，他有分寸的。”
“不行。”洛祈强势地否了，“那个军医已经叛了，谁知道……”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伤害师父！”磷火激动地大声说，“师父一直在流血，他伤在背上没法自己包扎，您又不让别人给他治疗，他会撑不住的！”
洛祈有些犹疑，看了看自家小兵，目光又投向远处人群搜索。磷火忍不住道：“让他们来还不如让我来呢！这两年来师父都是我在照顾着，他的病他的伤，我可比你们要清楚多了！”
洛祈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两年的分离本就是他心中的一道坎，纵然清楚磷火只是墨枫的徒弟而已，还是忍不住想为这种彰显亲密的话动怒。磷火显然被洛祈骤然冷厉下去的气场吓到，但仍硬撑着不退缩。他只是关心师父而已，坐得直行得正，又什么好怕的！
两方正僵持，突然旁边的人群分开了，一个清甜的声音插了进来：“大帅？”
“小玄子！”洛祈如释重负，“你怎么撤下来了？”
“一军的凰帅派人叫我回来，说您有事找我……”叶清玄有些疑惑，分开人群走进来，“枫哥哥这是……”
“他受了伤，我们的治疗还没过来，只能劳烦你先给他包扎一下。”洛祈温和地说，语毕抬头看了不远处抱着手臂跟部下说话的凰久一眼，冷凝的神情微微平和，现出几分感激。
叶清玄左右看了看那些惶恐的一军治疗们，乖巧地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接他们递过来的伤药和绷带，而是打开了自己的急救包。小姑娘平日不上战场时便跟着军医营的军医们打杂，偶尔帮帮手，基本的急救方法大都熟识，此刻给墨枫的伤口清理，止血，上药，一步步也做得有模有样。
洛祈在旁边，揪心地看着先前落下的那些位置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狰狞伤口，忍不住皱眉：“下次别用这招了，太凶险了。”
“当时情况紧急，我若是离经，倒有其他法子护你周全。花间没办法。”墨枫安抚道，“别担心，我出手前有所准备，你的伤势分担过来已经削弱很多了，并不会像你……之前那样，毫无防备地全盘承受。”
磷火在一旁摇头：“真没想到秦大夫会……”他有些胆怯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凰久，住口不言了。叶清玄则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沉静地给墨枫处理伤口。
“前线什么状况了？你哥顶得住不？”墨枫问小玄子。援兵虽然到了，但对手是华言，就算他或者洛祈亲自上阵指挥都无法断言有稳赢的把握。叶清影天资绝佳，是块指挥的好料子，若是换了别的大将顶在第一线，他、洛祈、凰久三人都退回来了，防线恐怕早就被华言攻溃了。
“对面的华指挥好像还没动真格的样子，似乎想陪我哥玩玩。所以暂时没问题。”叶清玄道。
墨枫微微皱眉。也就是说，等华言玩腻了，叶清影就危险了！
他回头去看洛祈。洛祈点点头，召过身旁巴巴候着的三军小兵低语了几句，小兵连连点头应了，兴奋地跑到交战最前线，须臾便带了几位战阶极高的三军将领回来，围在洛祈身边听候安排。
“磷火。”
“诶……在！”磷火猛然收回好奇的目光，“师父什么事？”
“我有小玄子照顾就行，你不用在这儿守着我。前线缺人，你去问问凰帅有没有什么安排，没有的话就带着精兵团冲锋去。虽然来了援军，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偷懒懈怠。”墨枫道。
磷火愁苦了一张脸。
“可是……可是师父您的伤……”
“莫非你信不过我的医术？”一直没吭气的叶清玄突然凶巴巴地插了一句，磷火吓得几乎跳起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当、当然没有……”
“那你还杵在这儿作甚？莫非是贪生怕死不敢上战场？”小玄子斜觑着一双水灵秀美的眸子质问。磷火当即就炸了，“胡说！我杀敌无数，从不怯战！”
叶清玄微微一笑：“那快去啊！”
那一笑有如夜昙尽放，芳华夺目，磷火呆了一呆，脸颊刷地通红，长】【枪一扛忙不迭地朝凰久跑去。
“我徒弟脸皮很薄的，小玄子你再这样调戏人家，小心以后被缠得脱不了身。”墨枫轻笑。
叶清玄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给墨枫缠完绷带披上外衣，“我才不怕。就算他有什么想法，量他也有贼心没贼胆。”
某个刚走出没几步的小军爷莫名地两耳发热，狠狠打了个喷嚏。
墨枫一叹。这丫头天生的美人胚子精灵心，长大后定然是个混世魔女，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要拜倒在她的轻重双剑下。还好是自家人。
洛祈那边已经安排完毕，几位将领简单关心了一下洛祈的身体，正准备各自回去领兵作战，传话的小兵则继续留下来守着洛祈。几个人才刚刚散开，蓦地一阵惊呼接一片混乱，仿佛有幽哑的光不知从何处激射过来，恰巧穿过了几位将领之间尺许的距离，有沉重的躯体霍然倒地，鲜血再次漫红新白的道袍。
而洛祈身边那传话的小兵则完全来不及反应，张口结舌踉跄后退，喉间喝喝诡异发声，脸颊逐渐转为青紫，七窍流血，整个人渐渐僵硬，歪倒在地。
“……洛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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