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1 / 1)
一路上行程不紧不慢,我怀疑这其中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任务是将藏宝图送至目的地的。裴允肯定会知晓,红甜肯定不知晓。至于谢松与楚玉公主,我猜测是不知晓的。
而舒钰,我却是看不出来。
只是一路上我却看出,什么淡定,什么优雅,与从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交集。初见时的正经,让我以为这些年他已经内敛许多。毕竟江湖人人称道的玉剑客,不该再是那样放荡不羁的性格了。
我冷眼看着,他一路上几乎都是在与楚玉打情骂俏的。
从前,我遇上他,他也曾是这样的。只是,我们在一起后,他便收敛了。
我承认如今就这样直视着他与楚玉,我其实是做不到的。于是常常策马走在前面,想要离那两人远些。只是那些嬉笑调情,随风入了我的耳里,如同魔咒搅得我不得安生。
陆云峥,事到如今,你还在期待什么。我狠狠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了,你要清楚地知道,永远也不可能了!
就这样,一路上如游山玩水,以龟速行进着。我本来很焦急的,但记起临行前师父的叮嘱“以舒钰的安排即可”,便想着既然他是带头的,我又何必操那份心,护好我怀中的东西便好。
真是搞不懂,何必安排这么一大帮人,真是误事,如我单枪匹马,十日便可到达苗家寨。
这日,刁蛮的楚玉公主看中了山林间的一汪碧潭,硬是要在潭边戏水,舒钰竟也微笑纵容。我冷眼看了会儿便觉无趣,寻了棵苍劲挺拔的椴树,飞身上了树冠,看着一望无际的树木,盘算着今日能否走出这森林。
本来一直走的官道,那楚玉说是官道无趣,硬要走这森林,美其名曰,既能赏景又能抄近道。深闺中的公主怎会知晓,这林丛中不知有多少险恶暗藏其中。
清脆的笑声和爽朗的声音透过层层树叶传了上来,那是舒钰的笑声吧,很久没有听过了。我终究没忍住,拨开树叶,往下看去。
那两人在潭边正嬉闹着,楚玉捧着水往舒钰身上撩,他身上却分毫不沾,楚玉浑身湿透,当然不答应,一心要拉舒钰下水。这公主,难道真的天真得不知男女有防吗?
碧潭另一侧,却是相反的,红甜浑身干爽,而硬被她拉至潭边的谢松,一脸尴尬,身上已经湿了一大半。也是,谢松那书生,半点武功也不会,怎能躲得过红甜。
身侧树冠微动,我反手一挥,手臂被挡住,裴允之坐在我身侧。
“陆姑娘似乎过于警惕了。”
“江湖险恶,不能不防。”我与他并不熟稔,也不是一道爬树看风景的交情,说罢,便要下去。
他却向我一抱拳:“陆姑娘是爽快人,若是允之有哪里冒犯了姑娘,在此先向姑娘赔个罪。”
这样说着,我反而不好走了,走了倒显得我不爽快了。
平心说起来,裴允之举止有风范,样貌堂堂,行事光明磊落。我虽对裴思豪有些微抵触,却觉得称他儿子一声裴少侠,是值当的。
“裴少侠客气了。”我淡淡应了声。
他叹道:“这样走下去,也不知何时能到苗家寨?”看来他对那楚玉公主的行为也是颇有微词。
“只是,父亲说此次远行,虽然目的地是要去南疆与他会合,但途中不必着急,尽管陪着公主游玩就好,一切听从舒大哥的吩咐。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置喙了。”
我试探道:“裴少侠可知,我们是要去南疆做什么?”
“孤凌师太没有对陆姑娘说吗,朝廷想与南疆交好,让父亲先去做个使者,父亲便请了江湖上与南疆王有交情的几位前辈一同前去。”
与南疆王有交情?师父并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啊。难道裴思豪并未对他儿子道出实情?
“至于我们,”他挠了挠头,“那公主吵着要去南疆,我们就当陪她游玩。舒大侠为人稳重,父亲便拜托他照应。”他虽有些不满,却还是知晓分寸的。
说罢,他朗声笑道:“所以,陆姑娘,且放宽心,我们无甚要紧事。”
看来他果真是不知道实情的,这样也好。
我与裴允之相谈甚欢,不由感慨,这样耿正的青年,如今江湖上已经很少了。
红甜在树下唤我们时,天色已经不早。下了树,他们已经烘干了衣裳。我无意间瞥见面色不虞的舒钰,暗道奇怪,许久不曾见他这样把情绪摆在脸上了,难道那楚玉惹了他,可是看楚玉的神情又是不像。
“陆姑娘与裴大哥真是谈得忘情,我们在树下唤了几声都没听见。”楚玉娇声道。
裴允之不以为杵,微微笑道:“我与陆姑娘确实相谈甚欢,公主与舒大哥不也玩得兴起吗?”楚玉一听,小脸微红,眼波流转向舒钰看去。
舒钰却翻身上马:“上路吧,再晚我们就出不了森林。”他虽收了不虞的情绪,我却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我当然不会认为是我的缘故,不然就真的太作多情了。
果然不曾走出森林,走了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一行人只好在林子里休息。卸下行囊,燃上火堆,开始吃干粮。
楚玉今日却是赖上我,捧着干粮要来跟我说话。
“陆姑娘,我看你们峨眉人不都是使剑吗,为何你使的是拂尘呀?”
“那是因为我师姐是下一任的峨眉掌门,我师父早就把掌门拂尘传给她了。”红甜在火堆另一头,很是自豪。
其实,她并不知晓,我使拂尘,是因为使不了剑而已,就这么简单。当然,这无须对旁人说。
“那陆姑娘当了峨眉掌门,岂不是不能嫁人了?”楚玉问。
“陆姑娘一心向道,做掌门比嫁人不知道要快活多少倍呢。”向来不搭理我的舒钰突然开口,虽是玩笑的语气,却是皮笑肉不笑。
我松开腰间拽得紧紧的拂尘,拿着树枝随意翻检着火堆,淡声道:“对于有些人来说,确实不适合与一人共此一生。”
话音刚落,林间大风忽作,那火堆差点燃到我身上。我往后一移,透过飘忽不定的火焰,看到火堆那头楚玉扑进了舒钰的怀里。舒钰一手护着她,眼神却如飞刀般刺向我,寒意十足。我并不畏他,唇边含着冷笑,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去翻检火堆。
楚玉骄纵,本来一人一条毯子,她嫌弃树叶咯人,硬生生垫了三条,又盖了一条,靠着火堆,偎依舒钰身侧。也是没心肺的,不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谢松要将他的毛毯给我,被我拒绝了,他那单薄的身板还不及我能挨冻受饿呢。他却坚持要给我,我索性寻了棵离他远一些的大树,靠在树上和衣闭目。
做了一个梦。其实并不是梦,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梦中的我情绪激动,手中的剑控制不住地刺向舒钰。他手忙脚乱地抽剑挡开,眼神中是满满地不可置信。
我挥舞着手中的剑,气血汹涌,怎么也停不下来,招招致命。舒钰且挡且退,我一个转身,他收了剑,而我的剑却划上了他左手,深可见骨。
“哐啷”,应声而落的是他左手上的剑,他捂着鲜血横流的左手,闭了闭眼,再张开时,是满脸的绝望,再然后是漠然。
“所以,你终于完成任务了,废了我的左手……”
“你……你怎么知道?”我持剑的右手颤抖着,恨不得砍了自己。
他冷笑一声:“看来是我太自负了,竟然以为你会舍不得下手,是我自己活该。”
可伤了他,并非我的本意啊。
我想开口解释,他却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去,那背影,在漫天秋叶中,落寞却也绝情。
我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喘着气,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事实上,之后在峨眉山休养的那一年,我几乎每晚都要做这样的噩梦。
梦中,有时他捂着受伤的左手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眼神绝望,有时他持剑刺进我的胸口,满脸愤恨。我再也没有见过柔情蜜意的舒钰,他连我的梦也不曾来过。
后来,我才知晓,那日我看见的妖娆女子伏在他胸膛上的假象,却是师父安排的让我死心的一幕。再后来,他虽是伤了惯用的左手,却也在比剑时技压群雄,那浴血的模样,犹如俊美的战神,将师父意图捧上高位的聚义庄少庄主打得屁滚尿流。
偷偷去看比剑的红甜回来告诉我,那天战罢,舒钰持剑指着师父,冷漠道:“孤凌,你白白舍了一个徒弟,亏是不亏。”
师父气得脸都绿了。
红甜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师姐,师伯的徒弟只你一人,舒钰说的是不是你呀?”
我白着一张脸唬她:“红甜,你再偷偷溜出去,我告诉掌门师伯,罚你面壁去。”她那时还小,被我虚张声势地一吓,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求饶。
我靠在树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着这里离他们白日戏水的碧潭不远,去那里沐个浴也好。提起内力,施展轻功,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
四周安静,只余虫鸣。月华撒在碧潭上,一漾一漾地,美极了。
我安心褪了衣裳,向水中走去。水至胸口,我撩起来将脸与头发弄湿,果然舒爽至极。扎到水里,游一会儿,渐渐有些累了,从水里伸出头来,准备起身上岸。
脚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我心一紧,忙挣扎,越挣扎越紧,最后整个人被拖进水里。
鼻子和耳朵被灌进了水,呼吸不过来。难道我今夜要溺死在这里吗?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张俊美的脸在我眼前越来越大,他直直地盯着我,眼中既有愤恨,又有深情。
临死前还会幻想这张脸的出现,我果真是逃不脱他了。
我不舍地向他伸出双手,最后一次了,再让我好好看一看你。舒钰,我其实是爱你的,我不骗自己了。
双手抚上了一张实实在在的脸,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
我挣扎起来,往下看着缠在脚上的东西,却是一只手,在月辉下白皙而修长。那是舒钰的手,是他将我拽入水中,是他,他想要我死呀……
我忽然不挣扎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我松开双手,缓缓地闭上眼睛。既然他想我死,那我就死吧,左右我欠他的。
舒钰,你果真是气量小,我伤了你的左手,你却要我的命……
我的唇被什么东西撬开了,新鲜地空气涌了进来。求生的本能让我紧紧地附着那给我空气的东西,我睁开眼睛,一双深潭似的眼眸,紧紧盯着我,眼中是掩饰不了的慌张。
是舒钰,又来救我做什么?
我被他带出水面,抱上岸。层层树叶上,我依着他,咳得昏天暗地。忽然想起自己浑身□□,忙挣扎着起来想要寻找衣服。还没抬头,舒钰便将衣裳兜头甩到了我脸上。
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往身上套,根本不知道是怎么穿上身的。穿好了衣服,却无力起身,想是刚才在水中已经用尽了力气了。我背对着他,曲起双膝,拢住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默不作声。
“深夜戏水,陆姑娘真是好兴致。”舒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舒钰,”我平静地问他:“你,是不是想我死?”
背后的人没有声音。
我缓缓起身,转身向他,步步向他走去。
“我以为,你只是想要我一只手。”我嘴角微扬:“左手就算了,我本来想把右手赔给你的。”
我向他伸出右手:“来吧,断了手筋,或是砍了手臂都可以。”
舒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裸着上身,头发湿湿地搭在前额,水珠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流。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锤了锤头:“对了,一只手怕是不够,我都忘了,你刚刚想要的是我的命。”
我向碧潭走去,站在那潭前。不过片刻,潭水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请记得帮我收尸,就地埋了吧。”说罢,我迈进了那碧潭。
一股很大的力量将我扯了出来,我摔得生疼,却抬首含笑问拽我那人:“舒大侠可真是奇怪,这命你要是不要,倒是给句话儿。”
舒钰揪着我的衣襟将我拽起来,他面色有些扭曲,胸膛起伏得厉害,竟仿似气得不轻。他直直地盯着我,眼睛要喷出火来。
我多久不曾见过他这样了。上次还是在我们游历的时候,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我故意将一位仰慕他的姑娘引荐给了他。湖心画舫中,他气得七窍生烟,双眼喷火。哪里还有那风流浪子的模样,当场就将手中的茶杯捏成粉末,恨不得把我生吞下去。
他当时铁青着脸说:“不劳陆姑娘费心了,舒某还是有点自尊心的。”说罢,飞身上岸,正如他所言,再也不缠着我了。
而后,没有他在身边,我才知晓,我心中怕是早已储了这个人了,只是不自知。好不容易在小酒馆找到满身酒气的他,期期艾艾道:“我是慢热的,现在才知道舍不得你走,晚不晚?”
本以为会被无视或是奚落,谁料他上来抱着我转了好几圈,笑得开怀:“不晚,怎么会晚,永远也不晚。”
那句话言犹在耳,此刻的他,又是铁青着脸在我眼前,可是我怎么会有勇气再说一句:“我舍不得你。”我那么伤他呀……
舒钰拽着我,将我摁在树上,他卷起的拳头,并没有打在我身上,一下一下地击着树干。我将身子一斜,他收势不住,一拳打在我心口。我闷哼一声,忍不住俯身,他也不管我,我蜷住身子低低地哭起来。
我觉得我真是该死,怎么把我们的关系弄成这样?
“打疼了?”他一把拉起我,没好气地问。
我憋着眼泪摇摇头。
他转身就要走,我忙拉着他的手,却碰到了那块疤,那是我手中的剑伤的,经年了,还盘旋在他手上。
他大力将我的手甩开,狠狠地盯着我,上来吻我。我毫无预防,被他攻城略地,回过神却不曾推开他。
这吻,我有多么想念,只有我自己知道。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他仿佛被蛰了一下,浑身一震,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他将我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连衣服也忘了拿。
我们在森林里兜转了一日,大约是迷路了。再往前看,远处雾气缭绕,阴森森的林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呼啸而来。
那胆小的楚玉公主守着舒钰寸步不离,已经在抽泣了,胆大如红甜也紧紧拽着谢书生的衣袖。裴允之安抚地向我望来,我点点头,示意自己并不害怕。
“继续往前走!”舒钰粗声说。
我没意见。裴允之却皱了皱眉头,犹豫道:“舒大侠,我们是不是再找一找路。”
舒钰眼神一瞥:“你自己找吧。”说罢自己打马上前,后面的小的们早已为他马首是瞻,此刻更是言听计从。
我走到裴允之面前,安抚道:“你看,这树木全都是往前方生长,虽然一时有雾,看着凶险,但那一头必然是向阳的。听舒大侠的,没错的。”
裴允之点点头,也跟着上马。
我们被一只大虫拦路时,我是有些汗颜的,看了看裴允之,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误导了他。
裴允之不动声色地往我身边挪了一下,将我护在身后。虽然我可以自保,但心中还很是温暖。
我低声说:“你护住公主便好。”眼下只有那楚玉公主和谢松无力自保,红甜武功很高,再护住个谢松不成问题。那楚玉公主身娇肉贵的,虽有舒钰在侧,若不小心伤了她,怕是不好交代。
又是一声呼啸,草木摇落,树丛中又跳出一只大虫。
所有人都惊得一声冷汗,这大虫拦路还有成对的吗?
已经无暇再想,那两只大虫吼叫着扑上来。我与舒钰对上一只,裴允之与红甜对上一只,四人将楚玉与谢松护在中间。
须臾间,四人两虫缠得不可分交。
舒钰毕竟武功深厚,数百招后,大虫被他的内力所震,吐着血在地上打滚,一会儿便不动弹了。
而我,空耍了招式,好像根本没碰到一根大虫的须毛,舒钰从头到晚,将我护在了他身后。
他大气不喘,将楚玉谢松二人拎在我身前,又加入了另一战局,
他虽表现得云淡风轻,我却担心他是逞能,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对付那只大虫,这才放下心来。一回头,差点把心脏吓出来。那楚玉公主真是天真得不怕死,竟然去撩那躺在地上的大虫的虎须。
我赶忙喝止她,却来不及了。那大虫并未死透,本来满身怨气,又被冒犯了尊严,大掌一拍,眼看着那楚玉公主就要毙命。
我飞身上前,抱住楚玉,护在她身前,那虎掌一把拍在我胸口,我一口血喷出来,将那呆傻的公主喷了一头。那大虫又是一掌,锋利的虎爪在我胸口一划,鲜血直流。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舒钰已到我面前,对着那大虫天灵盖一掌,终于将它送上西天。那边的红甜和裴允之也将另一只大虫送去作伴。
我疼得厉害,眼面前都有些模糊。尤其是胸口的伤口被抓得很深,深得我连呼吸都在疼。躺在地上,倚在红甜怀里,她紧握着我的手,眼泪滴在我的脸上。
谢松之上来说:“红甜莫哭,陆姑娘并无性命之忧。我懂医术,随身带着金疮药,让我来处理伤口。”
原来,这便是他的用处。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请各位先回避一下。”
裴允扶着楚玉离开,这个刁蛮公主看似吓得不轻。
舒钰站在那里没动,谢松之抬首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红甜扯了扯他的衣袖,摇摇头,他便不说话了,低头要来解我的衣襟。
“你干什么?”竟是舒钰咬着牙的声音。
谢松之带着笑意:“我不解开陆姑娘的衣服,怎么查看伤口?”
他仍是咬着牙:“让红甜来!”
红甜带着哭腔道:“我不会,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我用尽力气道:“无须你们,金疮药留下即可。”
并非我逞强,从前闯荡江湖,更重的伤也受过。有一次肋骨断了好几根,在大雨中昏迷了一天,以为自己回转不过来了,那时没人帮我,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红甜急道:“师姐,你的右手也受了伤,左手又用不上劲儿,怎么给自己上药?”
谢松道:“陆姑娘,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更何况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这伤口,若再不止血,恐怕就会伤及性命。”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舒钰说的。
舒钰不再说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离开了。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也没有心思去揣度他的想法,失血过多已经让我脑子有些转不动了。当昏厥来临时,我松了一口气。
我烧得厉害,迷蒙中,感觉左手的疤痕有些发烫,像是有人在轻轻抚摸着。
醒来后精神却很好,据说此处裴家的别院,我正好可以好好养伤。
红甜端粥来喂我,心疼道:“师姐,你从前一个人在外,没有人照顾怎么办?”
“忍着。”
她不说话,眼眶突然红了:“师姐你那天留了好多血,吓死我们大家了。你不知道那个楚玉哭得稀里哗啦的。”
说得好像那天把泪落在我脸上的人不是她。
“所以你还要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吗?”
她吐了吐舌头,低声说:“江湖又不是都要这样打打杀杀。”
我心知将她的心拉回峨眉是不可能,她总要吃一番苦头才会知道。
她絮絮叨叨地,“还有舒大侠,按说他这样的大侠应该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那天你受伤他竟然满脸惨白,好似那虎爪抓到他身上一样。”
“师姐,”她嘻笑着靠近我:“你说舒大侠是不是晕血呀,他堂堂一个大侠,竟然晕血。哈哈……”
我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专心喝粥。
她这样笑着,见我面无表情,讪笑道:“师姐你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不然,你看他这样紧张你,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我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咳得胸口的伤口疼得快裂开了,赶忙捂着。
红甜没察觉我的异样。“你看舒大侠长得又好看又温柔,武功又高,师姐你难道不动心吗?”
又好看又温柔?
好看,确实是。当年江湖人称他玉剑客,大多是冲着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当然,如今他风姿绰约,行事作风颇得江湖人敬重,真正当得上玉剑客三字。
可是,温柔?
只有与舒钰相处久了的人才知晓,他那张嘴有多么地不饶人。
我勉强将咳嗽压下,掩饰道:“他这样的好,你怎么不动心?”
“我这不是有书呆子吗,没想到他竟然医术那么好。”她捧着脸花痴道。
我躺下将被子盖上,实在不想看到她那张花痴脸。
可是,年少时候的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心情。眼里心里都是一个人,满满的。提起他会想笑,想起他会心里暖暖的。
然而,才两年过去,我觉得我的心境已经苍老得厉害。我也希望能像红甜那样,还能遇上一个中意的人。可是,经过了舒钰,千帆过尽,再也没有味道了。
舒钰,舒钰。
那年山花烂漫,我打马从江南过。路过小镇街口,他正往一位姑娘头上插花,那姑娘尖叫着躲避,口中喊着“不要”。我以为是遇上登徒子,拔剑而向。十招后被他所擒,始知那姑娘口中的“不要”,却是“要”。
其时,玉剑客的名气已经在江湖上隐隐有传,我却没料到是这样的风流浪子。当下表示不屑,转身走人。未料,却被舒钰缠上了。
这一缠,缠了一年。我下山游历两年,遇到舒钰时已经过了一年。师父交代的任务,由简而至难,我一一去完成。我向来习惯独行,初始怎会不厌恶他的纠缠,奈何此人却是个无赖,怎么赶也赶不走。
有一次,经过一个小镇,据说是闹了采花贼。我那时自恃艺高人胆大,以自己为诱饵,只身去捉那采花贼。不料,却着了那贼人的道,被下了□□。紧要关头,是舒钰闯了进来,把那采花贼捆了。
事情料理后,他回首看着正在床上扭动的我,往前一步,蹙着眉头,面带忧色,语气真挚:“陆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我恨不得将那张暗笑的脸挠破,内心春潮蓬动,理智即将脱缰,却也只能无力道:“滚出去。”
舒钰面色一转,显出春意来:“我现在若是走了,你怕是会恨我的。”
他走到床前,俯身来解我的衣裳。那灼灼的眼光,瞧得我的心都快化了。他脱了我的外裳,又来脱内裳,囫囵间,我上身只剩一件肚兜。我想推开他,人却像不受控制般往他怀里钻。
“峥儿,你好热情。”他还在调笑我。
“我……会杀了你的。”我恨恨道。
他脱了外袍上床,将我搂在怀里,点了我的穴道,我讶然。
“峥儿,你可不能这样看着我,不然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嬉笑道:“我舒钰并非正人君子,可若是你不愿,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将我的头掰过去,一本正经地运功为我逼药。
也不知怎地,自那时起,我对他隐隐有了不同。他若不在身边绕着,我倒是觉得缺了什么。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已然习惯了他的照应。可我那时并不知晓自己是喜欢他的。
这样一个男子,这样对一个人好,我只是峨眉一个普通的弟子,样貌平凡,不懂情趣,诗词书画没有一样精通,只有一身的武功勉强能拿得出手。可这又有什么用,我在他手下甚至走不下十招。
我有些忐忑,怕他只是一时新鲜而已,或者根本是在逗我玩儿。我不敢轻易将心交出去,只能将它守得紧紧的。
后来途经苏州,我们遇上了一群人,那是舒钰的朋友,其中还有一位对舒钰眉目含情的姑娘。那是个真正的江南女子,柳眉杏眼,瑶鼻樱唇,粉光脂艳,身姿窈窕,如同画里走出的仕女。
我借故避开去,不愿见那些朋友们有意的撮合。在外逛得晚了才回去,想去他的房门道个晚安。那门没关,里面传来的却是两人的对话。
那姑娘含羞道:“洛儿比陆姑娘差吗?”
另一个声音是舒钰:“她确实比不上你……”
春寒料峭,陡然心凉。我忽然不敢听了,施展轻功,飞得好远,连包袱也不要了,只身离开。我无处可去,想到师父交代的任务还剩一件便算是圆满完成。此后便可回峨眉,永远也不想再看到舒钰。
我那时茫茫然,连谋划也不曾,大喇喇地闯进连霸山寨,只顾着杀红了眼,全身破绽都露给别人,结局当然很可悲,被砍了数刀,刀刀深可见骨,竟然还有力气逃出寨去。
天上下着滂沱大雨,我倒在血泊里,昏迷前还在遗憾:“这下怕是再也见不到舒钰了。”
醒来时却是在一间草屋里,浑身被上好了药,包扎得好好的。也不知是哪个救的我,我又不能动,只好躺着等那救命恩人。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有些吓人。竹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我勉强抬起身子,先是看到一把带血的剑,再往上是浴血的人。他浑身湿透,黑色的夜行衣贴在他身上,看上去像是刚从修罗场走出来。
“舒钰……”我颤声道。
他上来看我,也不说话。我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冲得想吐,却不敢吐。他的脸色实在是骇人,一双眸子锁着我,黑漆漆地,几乎将我溺毙。
他“哐当”一声将剑丢开,暴躁道:“你是傻的吗,一个人跑去挑连霸寨,你不知道那连霸天是个多么凶狠的角色!”
“我……”我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说!”
“我现在知道了。”我蓦地抬头,惊道:“你不会是去了连霸寨吧?”
他狠狠道:“伤了你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如果说从前的百般纠缠我还能逞强说守住了自己的心,但那一刻的我,被铺天盖地的感动包裹着,根本无暇去顾忌其他。
他将我搂在怀里,叹道:“你果真是傻的,不然也不会不听我把话说完就跑了。”
“她确实比不上你,可我就是爱她。”那时,他附在我耳边轻轻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