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站台(1 / 1)
2015.02.03
修文。开学之后的这段日子在某段时间里其实并不好过——三年级生退了社,主心骨被抽了去。林乔壮着胆子学起之前黑尾的样子,在比赛前说出那通话。她第一次鹦鹉学舌地把那番话像模像样地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五秒钟,安静的尴尬氛围中没有人回应,直到山本猛虎瞧见林乔鼻尖儿由于窘迫而挂上的汗珠,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才救回了场面。
部员的人数不足导致连平时的日常训练也出现了暂时缺氧式的短缺,林乔跟着前辈学习最基本的发球,好在训练时能帮把手。因为姿势不正确造成右手手腕处又红又肿,立夏在宿舍给她抹药,她痛得嘶嘶地抽着冷气。
直到山本能底气十足地喊完那番话,士气终于脱离低迷期,林乔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觉得什么小伤小病没多少了不得的,忍忍不就好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某天午休时她一个人在天台吹风,碰见端着便当的几个退了社的三年级。黑尾低头瞧见她的手,挑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抬手拍拍她的头,说出那么一句话。
那个瞬间才是真的特别想哭。
不明所以的夜久问她怎么突然红了眼,被海信行笑笑着扯住衣角,“是风,被风吹的啦。”黑尾抬手抓了抓依旧乱得不成形的头发,不可置疑地点点头。
林乔弯下腰鞠躬,说出来的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让人听不清楚。长长了的头发从颈后落下来,软软地垂在眼角。她低下头,视野里出现几个圆圆的水渍,印在浅灰色的水泥地面,一清二楚。
今天的风,果然吹得眼睛发疼。
然后,春高决赛如期到来。
乌野这只乌鸦总算露出尖利的爪牙,撕裂了一切荆棘,飞到了最高的地方。
林乔去看了好几场比赛,最后的那一场,她看着比分牌被翻动然后定格,两眼终于湿热起来。
她抹着眼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奇怪了——月岛萤输球的时候她哭,月岛萤赢球的时候她还在哭,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她顶多就是个哭哭啼啼的傻子吧,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种眼泪的味道一点不一样。
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决定等会让眼睛不再那么难看了再出去。
外头熙熙攘攘的都是人,找乌野庆祝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奇怪,乌野排球社一路走过来,跟所有学校都是或敌或友。最后这场比赛赢得那么漂亮,前来道喜的人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各种颜色的队服杂糅在一起,像一道打乱了顺序的彩虹一样绚烂。
好吧好吧。林乔耸了耸肩,只好站得远远的看着。
月岛萤身旁围着不少人。先是他哥哥月岛明光,再来是木兔赤苇还有自家的黑尾前辈。黑尾铁朗松松垮垮地揽着他的脖子晃啊晃,木兔则毫不吝啬地夸奖,“眼镜君刚刚那个拦网太棒啊——就是要哐的一下!哐的一下啊——话说回来你真的有好好吃饭吗?还是这么瘦!多吃点啊,下次继续哐的一下拦下所有的球!”
虽然百般不乐意被这么多人围着还不得不听着他并不擅长应对的赞扬,又扯衣服又勾脖子,可月岛还是微微勾起嘴角默认了这些他曾经认为很麻烦很不屑的运动和语言。
“是。下次,会继续努力。”
林乔看到他垂下视线,听到他略有些别扭却也十分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这个印象中总是喜欢摆着臭脸挑着高低眉讽刺别人的少年,终于渐渐长大到了可以一定程度上坦然地接受他曾经不抗拒的东西,承认了梦想和团队这样的热血辞藻,并开始不离不弃地为之不懈努力。
见证到自己喜欢的男孩的蜕变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哪怕他之后规划里的那个与他十指相扣女孩不是自己,哪怕经历了高中之后或许就不能参与他的后半截生涯——可谁没在年少时期喜欢过一两个这样优秀却不可能相恋的少年?至少林乔看到了他的别扭和尖刺,她来过他的生命里的一小段最年轻最任性最干净的时光。
林乔心脏里的一场风花雪月,在某个瞬间,忽然平静了下来。
月岛萤把视线投过来的时候,林乔恰巧转身离开。
他看到她侧过脸时垂下去的黑色长睫毛,有点想拨开人群去拉住她,可就在犹豫的那几秒立刻被起哄的队员们拉去往外走,说是去庆功宴,乌养教练请客,于是一大帮子人不管是不是乌野排球队的一员都闹哄哄地前往一家烤肉店,浩浩荡荡的样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月岛萤跟着一大群人往左走,林乔一个人往右走。
他越看越觉得蠢蠢欲动
——“要一个人回家的话,不如一起去庆功宴吧!”
可是比月岛萤先说出这句话的,是已经脱离人群跑上前拽住林乔手腕的,灰羽列夫。
月岛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收敛起原本看向林乔的闪烁目光,若无其中地扭过头,跟着大部队继续前进。
乱糟糟吵哄哄的小店子里挤进来的一大群高大少年。血气方刚的男生们挽着袖子露出紧实的小臂。女生们忙着照料香气四溢的烤肉和分派醉不倒人的果汁。头顶上明晃晃的橙色吊灯在墙上刻出躁动不安的影子。老板娘热情洋溢的脸和不断端上来的一盘盘粉色新鲜的肉还有深色的酱汁。
林乔感叹着时间居然这样快,一晃眼,上次这样热闹的烤肉宴已经是暑假的时候了。
她抬手揪了揪头发,一低头,能看到垂在锁骨上的发尾。
消逝的时间就这样把林乔的发尾渐渐拉长,她现在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束成软软地垂下来的马尾,不再像短发时期那样毛毛躁躁。
再之后,那个被她忘掉的生日猛地清晰起来。源于某天晚上林乔准备关机的前一秒,一条简讯百米冲刺一样地撞进她手机里。
【发件人:灰羽列夫
乔乔!生日快乐!
以上!】
她对着那三个锵锵锵撞入视线的感叹号发了会傻,有点想笑,却也有点笑不出来。翻了翻手机日志才发现,似乎明天真的是她生日呢。但她现在盯着那些数字感觉有点熟悉感——不,不是那种一看了醒悟过来“哎原来要过生日了啊”这种熟悉,而是......比分牌看久了,猛地看到这些没超过31的数字会产生某种微妙的重合也说不定。
第二天上学,打开鞋柜,发现里头果然塞着礼物——一个娃娃,就是植物大战僵尸里头那个摇头晃脑的向日葵,笑得一脸阳光单纯,仿佛随时都会蹦跶出几个蹭蹭亮的小太阳等着林乔的手指点一点然后收集起来,真是......跟送她礼物的那个家伙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这一天,林乔陆续收到不少礼物。
来自舍友的小饰品,来自排球社的抹茶慕斯,来自山本老师的精装画集,叮叮当当地堆满了桌子,路过她座位旁的同学看了眼她满琳琅满目的桌面,眉开眼笑地冲她说了声生日快乐。
林乔晃了神,抬起头想道谢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走远了。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现在流窜于五脏六腑间的情绪,来得太突然,随着血流在身体各处发酵膨胀,撑得心跳都很难受。
印象中不记得有告诉过谁自己的生日,她一直把自己缩在壳儿里不愿意把过多喜怒哀乐写在脸上透漏出来,不想依赖谁也没奢求过什么,这是十六岁前的林乔所理解的“坚强”和“成熟”。可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仍旧幼稚——不然怎么会被这种来得这么出其不意的开心塞得满满当当,这让她一下子感觉到——啊,原来这一条路上,我不是一个人。
而晚上约莫十点左右,手机里响起来。林乔躲在被子里握着手机,一小片不停闪烁的白花花的荧光照亮了黑漆漆的被窝。她往被子里又蹭了蹭,朝有些冻僵了的手指呵了口气,才按下接听键。
是妈妈打来的,她的声音似乎夹杂在呼啦啦的风雪中。她说她在莫斯科,冻得耳朵都要掉下来了,但电话那头的她却听起来格外开心。林乔也在这头跟着笑,随意扯了几句家长里短。妈妈说挂了吧,十点多了,早点睡,晚安。
她说好,挂断通话。
还未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出她要等的那个人的任何一条信息。
还是会有点愚蠢地期待月岛萤发出那条生日祝福给自己,林乔努力说服自己打消了期待的念头,她把手机关机然后塞进枕头下便去睡觉。
月岛萤把手机摆在桌上,环着手臂盯着看了整整一个钟头,根本不知道要以什么语气去给一个女生发短信。想了许久,编辑好的“生日快乐”还是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光标在白花花的屏幕上闪烁着,月岛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早在寒假的时候,山口来到月岛的家,坐在他的床边,手指有些窘迫地扣着床沿,怯怯地开口问扑在书桌前玩着PSP的月岛,“.....月,我想请谷地经理去水族馆......该怎么跟她说?”
那个时候的月岛萤根本不把这种事当事,扬了扬眉毛,露出戏谑的表情,“直接说啊。就问她,约吗。”
“月——我很严肃的!”
“我也很严肃的。”月岛放下已经显示出“YOU WIN”字样的PSP,顺手拢了拢桌上的书,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问我,这就是我提出的意见。”
他轻描淡写地建议自己的幼驯染直截了当地去约他们排球社新来的小经理谷地仁花,换做自己,却怎么样都无法打出这个直球。就像寒假那时候林乔来给他们送草莓蛋糕,那天被哥哥并无恶意地调笑了一通后还被塞了两张电影票。
“才不要......才不要去。两个大男人干嘛去看这种电影啊——”月岛萤的眉毛都快拧成了疙瘩,他看着哥哥,一脸匪夷所思。
“所以啊,约她吧。”明光放软了神情,抬手敲敲萤的脑袋,想把这家伙脑回路里纠结成一团别扭因子给全部敲散。哥哥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萤,如果想,就去说。”
可当月岛萤捏着票子要去约林乔的时候,却看到她跟她爷爷提着行李出门。他才知道,他们要回东京去了。他搭了把手帮他们提着行李送到车站去,看着两个人坐上新干线,列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他想,自己终究还是又一次错过了某个站台——这个站有个理直气壮却难以企及的名字,叫做“喂我想告诉你”。
月岛萤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去那条短信。
沉沉的夜幕上零星地缀着星子,饱满的月亮是橙黄色。
“生日快乐......还有,我喜欢你。”
他对着玻璃窗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影子,翁合着嘴唇,说出了藏在心中最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