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王族(1 / 1)
路面不断向下倾斜,前方却渐渐透进月光来。
——这才是机关真正的巧妙之处:甬道的另一端原本便是通的,只是被埋在地底下,而地面上的出口一直存在,一旦触动机关,甬道便会逐渐倾斜,让甬道出口与地面出口相接。
人只要跑的够快,自然就能顺利逃出去。
此时苏久仙脑中一片混乱,却也在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这其中的构造。
他一边向前跑,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丝毫不敢去想“宋岌”两个字。
他好像在瞬间失去了记忆似的,关于宋岌,关于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关于他带笑的眼睛,关于他最后消失的那一刻天地间漫长的静默。
苏久仙紧紧攥住麟趾与铁盒,同样不敢去想这些东西到底都是什么,只是拼命握在手里,像是他最后残存的一点念想。
“哐!”在苏久仙踏上地面后不久,甬道与地面出口经过短暂的重合,再次交错开来。那条长长的通道又重新埋入到地下,再也看不见了。
地面上一个人都没有。
苏久仙四周看了一眼,发现这里已经离两人进入宫殿的地方非常远了。
他在出口处做了一个标识,又打开手机一看,还有信号,赶紧先给当地的救援队打了电话,又拨通李普曼的电话,把当下的情形说了。
李普曼听说宋岌出了事,大惊失色,连忙给宋将军和各种帮的上忙的人都打了电话,安排紧急救援。
苏久仙挂了电话,一边往市里疾行,一边厘清自己的思路。
李普曼会通知相关部门立即赶到,洛教授一行人应该来不及把地下宫殿中的东西运走。
手中的铁盒关系重大,暂时还不能上交。
至于宋岌,宋岌……苏久仙咬一咬牙,现在不能想宋岌。
这样一路前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久仙总算是回到了两人的住处。一进门,也顾不上别的,先打开电脑,趁着自己还有力气,飞速地把整个事件记录下来。
从佛塔的出土,到天书的破译,从耶律倍的生平,再到地下王宫的宝藏。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唯有“宋岌”这两个字是模糊的。
苏久仙一边回看之前的笔记,一边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他知道,只有将这件事尽快曝光,才能尽可能阻止洛教授那帮人再做什么手脚。
凌晨两点,当四周的一切都寂静下去,苏久仙总算是敲完最后一个字。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一点鼠标,发给李普曼。
一切完成之后,苏久仙看着眼前有些刺眼的电脑屏幕,突然之间,只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他靠坐在椅子上,怔了一会儿,才清清楚楚地想起宋岌来。
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相信宋岌已经死了。
宋岌这人太特别,他有一肚子花花肠子,什么事都可以一笑置之,没有一点正经模样。
而死亡却太过严肃,跟宋岌半点不搭调,他又怎么会死呢?
苏久仙站起身来,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他太累了,需要休息,而宋岌的事情,明天醒来之后还得好好想想。
这一夜,苏久仙难得地睡得不安稳,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宋岌嘱咐他的那句话——白马对白马,青牛对青牛。
苏久仙不明白,追问他:“宋岌,这是什么意思?”
宋岌却显得有些着急,又好像说不出来,只是一遍又一遍迫切地对他说:“仙儿,你记住了吗?白马对白马,青牛对青牛!”
白马,白马……青牛,青牛……
苏久仙在梦里绞尽脑汁地想,却依然想不清楚,直到宋岌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苏久仙一下子醒了过来。
窗外依旧是一片寂静。曙光不至,而夜色占据着本属于白昼的时辰。
苏久仙揉一揉眼睛,瞥了一眼身边的铁盒,上面刻着一只牛。
在梦里的时候,人的思维会变得混沌,此刻清醒过来,苏久仙再一想宋岌所说的“白马”、“青牛”,却觉得清晰了很多。
宋岌说过,自己的父亲拿走了他家的一个铁盒和一把钥匙。这样看来,一把钥匙配一个铁盒,自己手上的这个铁盒,应该也有一把对应的钥匙。
而所谓的“白马对白马,青牛对青牛”,应该是说两个铁盒上分别雕刻着白马和青牛,而钥匙上也雕刻有相应的图案。
这么说,除了苏久仙父亲拿走的铁盒与钥匙,以及宋岌在地下王宫里找到的铁盒,现在,他还差了一把钥匙。
至于白马和青牛,苏久仙知道,那是关于契丹民族来源的一个传说。
相传在契丹族兴起的地方,曾经有一位驾着青牛车的仙女,因厌倦天宫寂寞,沿西拉木伦河顺流而下。与此同时,一位乘白马的神人,则沿着老哈河向东而行。
在两条河的交汇处,有一座木叶山,仙女与神人在此相遇,彼此爱慕,于是结合在一起,并生育了八个儿子。
经过不断的繁衍壮大,这八个儿子的后代族属渐盛,才有了后来的契丹八部。
因为这个传说,仙女和神人便被契丹人奉为始祖,分别尊称为奇首可汗与奇敦可汗,而白马与青牛则成为契丹民族的祥瑞之物。
这个传说虽然只是一个神话,但契丹作为草原民族,牛马原本就是最重要的生产生活资料,因此在契丹民族漫长的发展历史中,白马与青牛自然而然地便拥有了不不可撼动的地位。
耶律倍作为契丹王子,在藏宝的铁盒与钥匙上刻下白马与青牛,那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现在关于耶律倍的宝藏,所有关键都在铁盒里了。
但苏久仙依然想不透,这一切,到底和宋岌有什么关系。
正在想着,电话响了。
“喂。”
“喂,是小苏吗?”一个浑厚的声音。
“你是?”
“你好,我是宋岌的父亲。”
苏久仙愣了一下,才想起对方应该是宋岌的养父,宋将军。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您好,我是苏久仙。”
宋将军在那边叹息了一声,嗓子有点沙哑:“我已经到了现场,他们正在进行救援工作。”
苏久仙听到这里,才忽然想到,自己除了给救援队留下了一个出事地点的标识以外,就什么都没管了。
他明知道宋岌出事了,却不肯真的去想宋岌出事了。
此刻听宋将军提起,苏久仙心里一跳,问:“怎么样?”
宋将军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甬道已经被挖出来了,可是下面太深,还没找着人。”
苏久仙一听这话,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紧张——没找着人,就是结果好坏各一半。
他看了一眼身边放着的麟趾,道:“我马上过去。”
宋将军却阻止:“暂时还不用。”顿一顿又道:“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
“这是宋岌之前交代我的,他说如果……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就让我把他的事都告诉你。”
苏久仙心一沉:“他的事?”
“他知道你心里有疑问,只是不好开口问他,他也不好说。现在情势紧急,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
他这么一说,苏久仙只觉心里所有的疑问都突然冒了出来,脱口便问道:“宋岌和耶律倍的宝藏,到底有什么关系?”
宋将军顿了一顿,才意味深长道:“你应该问,他和耶律倍,有什么关系。”
苏久仙怔了一下,心说宋岌和耶律倍还能有什么关系?然而转念一想,对了,宋岌说,苏久仙的
父亲拿走了属于他们家的铁盒跟钥匙。
宋岌还说,那个铁盒与耶律倍的铁盒是一对。
苏久仙脑中一片混乱。跟耶律倍的铁盒是一对,那么父亲拿走的铁盒,自然也是耶律倍的东西了。
耶律倍的东西,又是宋岌家的东西。
苏久仙强按住心中的震惊,缓缓道:“你是说,宋岌,他是耶律倍的后人?”
宋将军叹一口气,道:“对。”
停了一下,见苏久仙没说话,他又继续道:“当年耶律倍死后,家人离散。他虽然被太宗葬回大辽,但他的许多子女却从此流落民间。
“在动乱之中,耶律倍最宠爱的高美人带着他们的儿子,以及耶律倍交给她的遗物,渡海逃亡,
不幸却死在了海难之中。
“小王子活了下来,隐姓埋名,从此守护着耶律倍留下来的遗物——一个铁盒和一把钥匙。”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苏久仙却半晌不说话,过了良久,才沉吟道:“东西传到宋岌父亲手里,他父亲却出了事,铁盒跟钥匙被我爸带走,宋岌被你领养。现在他长大成人,要担负起家族的责任,所以来找我。”
他现在才想到,自己到《知之》后的第一个新闻便是耶律倍的天书,这其中一定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在这整个事情中,宋岌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有哪些是他不知道的?而当年的案子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久仙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半点都不能细想。
更令他无法相信的是,宋岌竟然是耶律倍的后人,是消失了近千年的契丹后裔,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大辽王族血脉!
难怪他身上总带一种无法言说的贵族气,难怪他跟人动起手来是不留余地的凶悍。
这一切都在他的骨子里,就算过了一千年,就算世事变化,但他一族之人既然承担着守护遗物和宝藏的职责,就绝不会忘了自己的来历——他们的先祖,是木叶山下的神明,而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的是契丹王族的血液。
苏久仙挂了电话,轻轻合上双眼。忽然之间,他似乎能体会到宋岌快乐的表面后,那无比沉重的负担。
而宋岌最后把这个重担交给了他。
“宋岌,我到底应该怎么做?”苏久仙茫然地睁开眼睛,身边是宋岌交给他的麟趾,雪白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