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第二百三十九章(1 / 1)
夜色寂寥,有星无月——是了,今天九月(菊月)初一,正值朔日,自然无月。
“宽姐,慢些,小心台阶。”
葛绾自己走在前面,侧过身子伸出手,想要搀扶身后的管世宽。
自己这位忠于职守的刑堂使者姐姐刚才执意逃席,被族中的长老们硬灌了十几大杯白酒才脱身,葛绾亲眼见她步履蹒跚话都说不利索了。
会客厅外很有几个台阶,不要跌到半醉的管世宽才好。
“没事,我没醉。”
管世宽安慰的拍了拍葛绾:
“咱们先不急着走,我有点热,这里倒是好风,我们不妨先凉快凉快。”
“没醉?没醉怎么刚才脚底下没根?”
葛绾又好气又好笑,刚想说“醉人都说自己没醉”,却吃惊的发现刚才还摇摇欲坠的管世宽,此刻站的标枪般笔直,不动如山,浑然往日肃然风度,除了两颊有些绯红,全无一丝醉态。
而就算那点绯红,也在管世宽几个深呼吸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哦,原来…”
葛绾恍然:原来管世宽那所有醉态,竟然全是装出来的。
“傻孩子,我当然是装的,”
管世宽宠溺的摸了摸葛绾的脑袋:
“不装醉,今晚这样的场合,我怎么走的出来——好了,走吧。”
言毕,一马当先,大踏步往刑堂水牢的方向走去。
“哦,好。”
葛绾连忙赶上。
二人一路默默无言,只管闷头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了水牢门口。
此刻,两个管世宽不太认识的管家护卫正在门口坐着,见管世宽和葛绾前来,连忙起身招呼:
“小姐,葛姑娘。”
“二位辛苦,会客厅那边大家正吃饭呢,你们也去吧。”
管世宽拱拱手,和颜道。
“可是蒙小姐…”
两名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受命看管管世蒙,虽然也想和大家喝酒放松,却不敢轻易擅离职守。
何况此刻传这道命令的是管世蒙的死对头管世宽,更让他们不敢轻易领命。
管世宽当然知道二人顾虑的是什么,也不生气,只是抬起手晃了晃:
“去吧,这是家主的意思。”
在她的拇指上,惨白的家主指环赫然在目,二人见之疑虑尽去,交割了水牢的钥匙,欣然离开。
“吱嘎——”
管世宽双手有些颤抖的打开了厚重的铁门,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迈步进入。
…
“姐姐,世宽来了。”
隔着铁栅,管世宽轻轻唤。铁栅里,管世蒙在小小的床上蜷着身子,以一种极端不舒服的姿势双目紧闭,似乎已然睡着。
想到不久前二人还同为阶下囚,管世宽不由有些唏嘘。
管世蒙闭着眼睛开了口,语气冷然:
“呵,原来是管世宽大小姐来了,恕我失礼,不能远迎——将我禁在此处,口中还能姐姐妹妹叫的亲热,论这一点,我确实不及你。”
管世宽脸色一变,眼中有怒气似要发作,咬了咬嘴唇,却又深深呼吸了一下,忍住了:
“姐姐与我自小儿的情谊,如今却要如此相见,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愿姐姐能体谅我也有不得已之处,等你把话交代清楚了,把做过的事情说明白了,我一定跟姐姐好好赔礼。”
“放你的屁,”
管世蒙一咕噜爬了起来,趟着水两步就跨到铁栅前,死死盯住管世宽,眼睛里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实质喷发出来,将眼前这个家伙烧成灰烬:
“你少话里话外的给我下套扣帽子!我做过什么了?我又有什么可交代的?你这套吓唬人的把戏跟别人玩行,你家姑奶奶我不吃这套!”
管世蒙突如其来的动作,似乎吓了葛绾一跳,让她一时怔在当场,忘记做出反应,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管世蒙逼近到了一个隔着铁栅也很有些危险的距离。
尽管水牢里地势比外面低了很多、平地上比管世宽高些些的管世蒙现在只到管世宽的胸口,但被她的气势所慑,管世宽还是斜斜的向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这一点的管世宽,十分尴尬的咳嗽了几声,眼神也忍不住看向别处。
看到管世宽如此怯懦气沮,管世蒙更加张狂了:
“退什么退?管世宽,你的威风呢?你的厉害呢?你不是来问我的‘罪’的么?——”
管世蒙似是被心中的怒火烧的忘了形,隔着栅栏一把扯住了管世宽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齿的将脸凑近被她坠的上身伏低的管世宽,
“还是你自己也知道,我所谓的‘罪’,根本就是你在栽赃陷害?”
管世宽的咳嗽和管世蒙的威胁性动作,让葛绾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带着羞愧与恼怒,她从后腰一把扥出了自己趁手的武器——一把军%刺——探出手将之抵在了管世蒙的脖子上:
“撒手!我叫你撒手你听见没有!再不撒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我认得你是世蒙小姐,我手里的家伙可不认得!”
“呵?”
尖锐的军ci在管世蒙的脖子上激起了一片栗,但管世蒙却一动不动,看上去毫不畏惧:
“葛绾,是吧?那个又怂又贪、最后把自己害死的葛存心的闺女?”
“你要对我不客气?没想到,你倒是跟你那个爹不一样,有几分胆气。好啊,来,动手!我告诉你,今天你不动手宰了我,你就是狗爹养的。”
管世蒙挤了挤眼睛,她的语气和表情都透着深深的恶毒,
“哈,我忘了,你本来就是狗爹养的——你,你爹…你家祖孙三代,本就是我管家养的看家狗。”
“怎么,现在家养的狗,要咬主人了?”
管世蒙的话太刻薄了,葛绾眼看着气得满脸通红,全身发抖,拿着军ci的手不自禁的握紧了,却迟迟没有下落:
尽管她有杀人的勇气,却也不敢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轻率的取走管世蒙的性命。
被管世蒙狠狠地抓着,被管世蒙尖刻的言语攻击着,管世宽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抓住胸前管世蒙的手,顺带遮住濒临走光的衣襟,管世宽低头开口,声音轻的仿佛耳语:
“这里有的是摄像头,你我的行动并不是秘密,如果我真的想要陷害你,我就像现在这样握着你的手,再下令葛绾要你的命,谁能说我半个不字?”
“我现在的话除了你知我知葛绾知,并无第四个人听见,你死了,所有人都会说你企图行凶,自寻死路,没人会怪罪我。”
管世蒙闻言,心突的一跳,握住管世宽的手不由得松开了,但在管世宽的紧紧抓握下,管世蒙的手欲回撤而不能,这让她脸上有了慌乱:
“管世宽,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呵。”
管世宽忍不住轻笑,放开了手,管世蒙抽回手连忙后退几步,身子抵住水牢另一边的墙壁,用警惕的目光看向管世宽。
“别怕,姐姐,”
管世宽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卑鄙小人,无意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要你的命。我挑今天这个日子来这里和你见面,只是想要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和你单独聊聊。”
“你我都是明白人,姐姐你心里的事不妨直说,我洗耳恭听。我以管家刑堂掌刑使者的身份向你保证:无论你的罪过多大,我豁出去承担行刑不力之罪、受它二十鞭、去大半条命,也绝不让你死在刑堂上。”
“说吧,姐姐,不要再隐瞒了,纸包不住火,做过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与其等东窗事发,不如现在自己交代,说不定老祖宗、家主宽宏,会从轻发落于你。”
管世蒙闻言脸色一沉,似乎又想发作,但犹豫再三,开口语气虽僵硬,却不再跋扈:
“多…多谢妹妹,但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想交代也没得交代啊——妹妹,与其在这里逼问毫不知情的我,为什么不多找找其他线索呢?你在我这是浪费时间,于解决事情无益的。”
“啧,”
管世宽咂了下嘴,看样子有些不悦了:
“姐姐,我话说到这份上,你再这样可就没意思了——若你什么也没做,崔旺是怎么死的?”
“世宽,你也学武,应该看得出我那一脚力道虽大,劲力却已经中途卸掉,能让他疼痛、让他被踢飞,但绝不至于让他丧命,加上平乱剿逆,我于管家有大功,何至于自找麻烦,杀掉证人,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
管世蒙有些急切的解释道,她终于彻底意识到此时此刻再装X实在太蠢,洗脱身上的嫌疑才是当务之急:
“世宽,我知道你怀疑我自导自演、先引起管家之乱再自己平定、以此窃取管家之权。”
“可是你想想,我哥哥已经死了,我的本事能耐现在你也已经知道了,管家重选当家,我只要稍微露那么一小手,谁能跟我争夺管家之位?我犯得上用这种后患多、一不小心就露马脚的龌龊法子吗?”
“于情于理,我不应,也不愿如此。”
管世宽沉吟思考了一会,轻蔑的笑了:
“你说的没错,这样的事情,确实是你不应为、也不愿为的——但正因如此,就更加不会有人怀疑你啊,都知道你不可能那么蠢,你真做了这种蠢事的时候,就更加的隐蔽了,不是吗?”
“到现在你还要如此嘴硬,算了,既然如此,咱们刑堂上见,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小葛,我们走。”
叹了口气,管世宽转身就往外走,步履决绝,一直到门口,连头都没有回。
管世蒙看来是真慌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面子,把脸挤在铁栅栏中间奋力大喊:
“大妹妹!!!!”
这一声“大妹妹”喊得撕心裂肺,管世宽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但她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有门!
管世蒙趁热打铁,急切道:
“大妹妹,在你心目中,难道我就那么不堪吗?你相信我,幕后黑手真的不是我,你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姐姐,我也很想相信你,”
管世宽开口道,语气平静坚定:
“但如果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就算我再怎么想要救你,我也是无计可施,保重。”
厚重的地牢门吱呀呀的打开了,出门之前,管世宽最后深深的看了管世蒙一眼,便即飘然离去。
随着关门的闷响,姐妹二人就此隔绝开来。
管世蒙站在铁栅前,绝望的捂住了嘴,浑然不觉自己身后的水牢水面上,悄无声息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由水组成的、半透明的,跟常人手掌差不多大小的手。
那手缓慢的、鬼祟的悄悄靠近了她,先是虚环住了她的脚腕,随即突然发力握上、又在电光火石之间狠狠一拽!
地牢内昏暗的灯光一瞬间全灭了,小小的牢房中水声大作,仿佛里面发生了激烈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