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破云(1 / 1)
风头正盛的讨襄军元帅在一夜之间被召回西京,又在一夜之间被打入天牢,上肢庙堂,下至行伍,一时间人心惶惶。但身处事件漩涡中央的萧问苍本人却无比平静。林琊给他三个月的期限找到傅说,先不说他是否能够找到似乎和鳞甲人关系匪浅的汪相之,萧问苍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找人的意思。无论傅说是生是死,身处何地,都比落在自己手里要强,这是他最后能为‘小说’做的事情了。
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的萧问苍别说是三个月,便是给他三年时间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结果便是林琊一气之下将领兵在外的萧问苍一道圣旨召回京城,准确的说是押着萧问苍一同回到同国。
虽说大军对这个神神秘秘的统帅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只凭着他能够带着军队一路通畅地踏平北襄,便总会有些仰慕之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自家主帅刚刚立了大功便被下狱,终是有些寒心的。事情一传开,大小官员甚至连一向以林琊马首是瞻的史文正都提出了异议。林琊无奈,只得松了口。
天牢历史悠久,天下闻名,有资格进去的人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金枝玉叶,地位颇高。但终究还是个监牢,肮脏潮湿不用说,有上百年历史墙壁上经常会有什么血迹或是模糊不清的笔记,仿佛百年来的冤魂都流连在这里,让人不寒而栗。
萧问苍坐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稻草上,抓着一只肥大的灰老鼠,一会将它扔到半空,一会拎着老鼠细长的尾巴转圈,整间牢房中都是老鼠悲惨的吱吱声。
林琊屈尊来看望这个罪臣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嘴角抖了抖,坐在了七公公准备的椅子上,隔着木栏盯着里面的人。萧问苍瞬间发现了林琊,他不慌不忙地丢掉了老鼠,施施然拜下去。
林琊挪揄地看着拜倒在自己脚下的人,冷笑了一声,“萧卿,你倒是会自得其乐啊。”
萧问苍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但不知为何林琊却总感觉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惶恐之类的感情,只是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臣子的角色而已。
“到了这种境地,寡人只问你,傅说在你手上吗?”
萧问苍摇摇头,“不在。”
“那在谁手上?”
“不知。”
林琊轻笑了一声,“好,寡人已经下旨,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府了。对了,我还记得你爱品美酒,寡人前些日子正好得了坛美酒,特带来给卿一品。”
说着一直侍立身旁的七公公拿出一只白瓷酒壶,并将其中的的液体倒在盏中,恭敬地奉到萧问苍面前。萧问苍看着酒杯中微微摇曳的透明酒浆,拿到鼻尖一嗅,瞬间带了浅笑,道了一声好酒,便将其一饮而尽。
林琊眯了眼睛,“萧卿,要保重身体啊。”说罢便唰的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空气污浊的地方。
因为是微服出宫,林琊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七公公,但他乘的马车仍旧是富丽堂皇。七公公将瓜果点心摆上矮几,自己跪坐在一边不语。
林琊随手拿过一颗葡萄,紫红的汁液瞬间流了他一手,七公公二话不说拿出手绢细细擦拭他细瘦的手腕。
“你觉不觉得,萧问苍有什么不一样了?”
七公公抬起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是的。”
林琊不满地看过去,“你就不能多说些?好了好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七公公垂首道,“还没有进展。”
“哪件?”
“都是。”
林琊皱眉,放冷了声音,“其他的都还好,但那个人,一定要找到!他为什么还活着!?”
七公公眼神忽然一变,全然没有了为人侍从的样子,也不顾一旁的林琊,伸手拿了一枚剔透的提子,迎着灯火看去。手指之间的果子发出微光来,仿佛变成了一块美玉。
七公公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中少了迟暮之气,却更加嘶哑了些,仿佛叹息一般,“天意吧。”
话音刚落,林琊便一把将案上的杯盘瓜果挥到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个遍。他探过身子,一把抓住了七公公的衣领,恶狠狠地瞪视着对方。
“什么叫天意?我是天子,我就是天,我的意思就是天意!还有什么天意是我不能左右的?!”
七公公用从未在外人眼前表现过的样子,挪揄地笑了,“当然是有的,要不然,你就不会在这里乱叫,要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做你的太监。”他眯起眼睛,斜睨着林琊扭曲的面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琊泄气一般放开对方,接着一拳砸在案上。
萧问苍穿着发馊的衣裳,蓬头垢面地走出天牢大门时,正是清晨。深秋的西京,处处都是或红或金,飘飘洒洒的落叶。他并没有托人告诉府里一声,也没有人为他周旋,捞他出来,自然也就没人接他回家。
其实萧问苍在牢里过得日子还不错,吃喝不愁,每天睡到自然醒,也不用去提防这,提防那,精神反倒是好了不少。
他在早晨的街道上,在早市小贩异样的眼神中兜兜转转,几乎逛完了半个西京,直到饥肠辘辘才回了将军府。
府中的丫鬟家丁似乎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主人会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回来,欣喜之下也略有些慌张,几个负责打扫的下人连忙挥起扫帚,仿佛自己无比勤劳,从没有偷懒过一样。萧问苍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吩咐了做些饭菜,自己便径直回了寝室,反正就他一个人,在那空旷的饭厅吃总是别扭的。
眼看着回到了内院,却远远看到内院门槛上斜斜坐着一个人,正缩成一团,显得又是单薄。又是脆弱,难不成是自己的所谓老婆大人?她也不像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萧问苍走近几步,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那张脸孔,却又有些不一样。他不自觉地伸过手去,轻轻搭在了对方的头上。张落睁开朦胧的睡眼,过了好一会才在萧问苍的脸上对焦。他瞬间睁大了一双凤眼,腾地蹦起来,双手抓住了萧问苍满是尘土的衣襟,下一息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不自然地放了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忍不住一脸的欣喜。
萧问苍有些发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怎么睡在这里?”
“是您不准小生出内院的。”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会房间。”
张落手足无措起来,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小生,小生听说您被下狱,忧心不已,您可是有功之臣,陛下怎么能,况且,况且也没有……”他黯了眉眼,低低看着自己的手指,只觉得不该这么说,但越说越错,便也破罐子破摔,干脆抬起头直视着萧问苍的眼睛,“便是功高盖主,也不该此时便……小生不忿。”
萧问苍先是愣了会,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果然是个酸秀才,一腔热血,义愤填膺,满心都是国家大事,仿佛换了个皇帝他就真的活不了了一般。在朝堂上这种人不是没有,但鲜少出人头地,大多都是被人当枪使,或是磨平了棱角,终成了在皇帝和上司中间滑溜溜的圆滑鹅卵石。
张落见萧问苍大笑,自以为受了侮辱,皱了眉头默不作声,却被人大力拍了好多下肩膀,抬起头,见到萧问苍笑容灿烂,仿佛能够发出暖光一般,不禁愣了。
“好,好,你就这样下去吧,反正也不会当什么劳什子官,这样下去也挺好。”
张落听着萧问苍的话,看着他走远,只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仿佛一直阴霾灰暗的天空中,太阳忽然破云而出,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来,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