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冉女谷(1 / 1)
北襄树形县,冈巴雪山,冉女谷。
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从拎着两只灰色的兔子在松林中踏雪而行。她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裳,那衣裳看起来十分怪异,就像是长长的布条随意围在了身上,但偏偏就是将身体报的严严实实,连面孔都被遮上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
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从昨天晚上开始下,现在已经没过了小腿,那人穿着一双鹿皮靴子,在雪中走得飞快,她一只横在胸前,托着外套下鼓出的一团。
随着她的脚步,视野中的树木渐渐稀少,一间间矮小的木质小屋和一道道扭着腰肢飞上天去的炊烟渐渐现出了身形。
“莎耳,回来啦,收成怎么样?”
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妇怀中捧着一个簸箕冲她道。
被称作莎耳的人举起了手中的两只兔子,“不太好,没想到忽然下雪啊。”
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笑眯眯地说,“这可不好,老噶马怎么样啊?”
莎耳指了指怀里突出的那一块,“睡了,天一冷它就不精神。”
“到了这个月份还是不要上山的好,你一个人要是出了事就不好了。”
莎耳笑了,她拉下遮住脸颊的布料,露出一张十五六岁少女的脸,肤色微微有些黑,但并不影响她的可爱,她眯起眼睛,咧开嘴角,
“没事啦力木爷爷,莎耳可是冉女谷最好的猎手,只要有噶马在,连大熊都抓得来,没有东西能让莎耳出事的。”
这时候力木的老伴,同样头发雪白的老人夏利走过来, “莎耳啊,你捡来那男人怎么样了?”
莎耳笑得更开了些,“他现在已经能稍微下床走走了,很快就能像狍子一样蹦蹦跳跳了。”
夏利摸了摸莎耳的头发,“那就好,要不是他,你也不用这种天气还上山,他要是还病怏怏的就对不起我们莎耳了。
莎耳点头,步子轻快地走到了村子最南面,属于她的木屋,她上山之前拜托了一起长大的枢里木照顾家里的病人,谁知等她回来的时候枢里木正坐在门前的树墩上发呆。
她走过去冲着对方的耳朵狠狠一拧,长得高大健硕的枢里木一跳好高,痛得直叫。
莎耳叉着腰道,“让你照顾病人,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在这里坐着?”
枢里木脸色冷下来,“凭什么要我照顾他?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外人。”
“你——”
“嘘!”枢里木捂住莎耳的嘴巴,“族长来了,正和几个长老在屋子里和你捡来那家伙说话呢,说不定等下他就要被赶走了。”
“什么?”莎耳瞪眼,“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能现在……枢里木!说,是不是你告的密?”
枢里木撇嘴,“你那点事全谷人都知道了,还用我告密?”
这时候单薄的木门吱呀打开,四个胡子长到胸前的老者从中走出来,他们每个人都在左耳戴了一个硕大的银耳环,其中三人上面嵌了红色的宝石,只有一个人的宝石是蓝色的。
莎耳和枢里木将右手放在左肩上,躬身行礼。
莎耳战战兢兢地开口,“族长大人,他……”
戴蓝色耳环的老人面色如铁,却还是微微颔首,“他可以住在这里,但伤愈后必须马上离开。”
莎耳黯淡了面孔,却并没有表示异议,她一抬头,见到二长老手中的包裹,忽然冲过去拦住了几人,枢里木惊讶地张大了嘴。
“族长大人!这是他的东西!”
族长皱眉,“等他离开那日,便会物归原主。”
“可……”
“没有规矩的丫头,我们岂会贪图外来人的财务?!”三长老天生一副火爆的性子,嗓门大得吓人,莎耳往后缩了一缩。
拿着东西的二长老拍着莎耳的肩膀微笑,“莎耳,别担心,我们只是怕他引来是非,等他离开了就还他,不用担心。快回去休息吧,就算你不冷,噶马也会冷啊。”
莎耳不情愿地点点头,冲几人行礼,目送他们离开。枢里木走过来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莎耳一眼瞪了回去,只能看着她几步跑进屋子。
“兰纳尔大哥!”莎耳大声叫道,晃了晃手中的兔子,“看!今天有炖兔肉哦。”
被称为兰纳尔的男人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块黑色的毛皮,正在握着一个匕首的刀鞘低头想些什么,见莎耳回来,微微笑了一下,“辛苦了。”
莎耳看着他的笑脸,心脏漏跳了两拍,发呆了好一会才忽然醒过来,脸色通红地进了厨房。
莎耳把睡得像死了一样的噶马放到被子里,自己动作熟练无比地处理打来的野兔。
兰纳尔是她上山采药的时候碰到的。莎耳走在树林里,忽然有水掉在她脖子上,伸手一摸,竟然是血红的。她一抬头,便看到一个人挂在树枝上。那时候兰纳尔穿着一身一眼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中原衣裳,但身上到处都是血,看起来似乎是从山崖上掉下来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肚子上还有一道极深的刀伤。
莎耳根本没想到这么重的上还能活下来,当时救他根本就是为了不让这么个吓人的东西继续挂在树上,免得吓坏了小孩子。谁知这人的身体底子好得吓人,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当时兰纳尔整整烧了七天七夜,整天整夜嘟囔着什么根本听不清的梦话。莎耳几乎要被这个病人折磨疯了,谁知第八天早上,就是今年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她一起床便看到那个一直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男人竟然靠在门边,房门大敞,迎进了无数风雪。而兰纳尔就靠坐在门口,浑身上下都是雪,几乎成了一个雪人,连脸都看不见了。
莎耳不知道他是怎么移动到门口的,仅仅五六步的距离,但作为一个双腿骨折,身受刀伤的人来说,根本是一道天谴。兰纳尔全身的伤口撕裂了大半,鲜血从床到大门,留下了一道无比刺眼的痕迹。
莎耳当时根本是惊呆了,她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人已经快死了,连忙弄掉了他身上的雪,将兰纳尔带回房间。
接下来他又昏迷了两天,但很快就恢复了神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告诉了莎耳他的名字,说他是西域人,来做生意,却被山贼打劫,不但货物被劫走,连自己也被打成重伤,从山崖上扔了下来。莎耳看着他那一头从没见过的红色头发,立刻就相信了。
叫醒噶马——一条五六尺长的乌梢蛇,并给它扔了一块生肉,莎耳把其他吃食端上桌子。
兰纳尔冲她道谢,两个人开始了每次吃饭时必有的一项活动——莎耳问外面的事情,兰纳尔耐心解答。
在从没有出过冉女谷的莎耳看来,兰纳尔是神奇的,他长着一张莎耳想象不出的脸,知道太多太多外面的事,有一身身后的内力,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或许,他还曾经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总之在莎耳眼里,兰纳尔是世上最神秘的人,带着一股莫名且无法抵制的魅力。
“兰纳哥,族长和你说了什么?”
莎耳认为自己和兰纳尔很熟了,便用自己起的昵称来称呼兰纳尔,
兰纳尔摇摇头,“没说什么,再怎么样也是我也是从外面来的,他们问一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他们拿走了你的东西!”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怎么可能!我都看见了,那块玉,看起来就值好多钱。”
兰纳尔笑了,“值钱并不是重要的。”
他还记得,从自己腰间抽出那匕首,那把他身上唯一没有淬毒的利器,狠狠刺进自己小腹,再眼睁睁地看着它抽离自己的身体,不知落到何方去了。
苍红匕——那个人玩笑中起的名字。如今鞘还在,刃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红还在,苍却不知道是否还在这世间。
林绛右手拿着筷子,对着无法理解的莎耳微笑,左手却紧紧握住了腰间空悬的刀鞘,紧紧的,每一根手指都惶恐地颤抖不已,如同握着一条断掉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