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那年月明 上(1 / 1)
“把面具带上!别让我看到你的脸。”
一个身形瘦削却戴着恶鬼面具的少年在空旷无比的大殿中迈着步子,脚步声略显细碎,在安静过头的空间里回荡。龙椅上坐着一个人,藏在阴影里,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那人低沉地说着话,他说一句,那少年便低垂着头,复述一句,仿佛一个没有灵魂,只会听命的机器一般。
“三儿,我不走,我一直待在你身边。”
“三儿,我不走,我一直待在你身边。”
“三儿,我并不爱那女人。”
“三儿,我并不爱那女人。”
“三儿,我后悔了。”
“三儿,我后悔了。”
“三儿,我们回去吧。”
“三儿,我们回去吧。”
“回家,再也不回来。”
“回家,再也不回来。”
“三儿……”
原来如此吗,原来是因为这样吗,原来……
林绛丧失了理智,一把抓住萧伯的领子,几乎把对方拎了起来。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野兽一般死死瞪着对方沧桑的面孔,但萧伯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不为所动。
“你到底是谁?!还有,谁是三儿?”
萧伯摇摇头,轻轻拍了拍抓着自己的手,“孩子,放开我吧,我既然提起了这些事,就没有要瞒你的打算。”
林绛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并没有如平时一般赔礼,只是放开了手,脱力般坐回了篝火旁边。萧伯也坐下,一边翻动着半熟的烤鱼,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他怎么和你说的?说你是他的儿子?”
林绛摇摇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林绛是先帝收养的孤儿,用于辅佐大同国君。”
萧伯闻言笑了起来,“什么‘用于’,你当自己是什么?一把扫帚?还有具体的用途。”
林绛没有回答,只是一双凤眼炯炯端详着对方。
萧伯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不好玩。”说罢他整了整头发,把手放在自己眼角的细纹上摩挲着,叹息一般道。
“真快啊,就那么一转眼,我也老了。”抬头看向林绛的脸庞,“你也长这么大了……呵,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大伯呢。”
林绛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下面的时间他会听到更多更多自己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我啊,年轻的时候,是当兵的,在着北襄做一个小小参将。那年攻打蛮族洛玛吉王,大败,大部队撤回,作为先锋的我便成了弃子,带着剩下的十几个士兵不得已逃进了神降草原。”
听到神降草原四个字,林绛忽然莫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萧问苍坐在自己的马背上,唱的那支长调,悠悠的歌声仿佛再一次在自己的耳边轻舞起来。
“断粮,断水,受伤,力竭,我们自然而然地被草原上的强盗盯上了。也许你不知道,在中原乃至南方,强盗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但在草原上,强盗是受人尊敬的,那里崇尚力量几乎到病态,想要的就去抢回来,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偷窃的人才会被人们不屑,乃至受到砍手之刑。既然如此,那里的强盗趾高气昂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程度,被强大强盗团盯上几乎就没有了任何逃命的机会。那时候,盯上我们的是一个人数中等,但名声在外的的团伙,乌隼。
毫无悬念的,我们的马匹被抢走,人也被掳进了寨子。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乌隼的头领打了一架,结果输了,那强盗头子是我这辈子碰见身手最好的人,尤其是□□骑着骏马的时候,一柄弯刀用得出神入化。他养着一只金雕,那大鸟不怎么听话,但很愿意蹲在他的肩膀上,那样子,简直是一个天神。”
萧伯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爽朗无比的笑容让他瞬间年轻了许多,仿佛在这里娓娓道来的并不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而是一个雄姿英发的青年,持□□,跨骏马,笑傲天下。
“无处可去的我便顺势待在了山寨里,从一个守疆卫土的军人变成了一个强盗,呵呵,不过啊,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舒坦。你贵为一国辅王,想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日子吧,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待得闷了就策马扬鞭去草原上跑一跑,手痒了就拉人过来打一场,就算是光着膀子和一群人下河洗澡也不会有人管你。”
确实如此,这种生活林绛哪怕是想都没有想过,简直是和自己不处在同一个世界一般,遥不可及。
“一次,我们劫了一个车队,乌隼向来是只留财不留命的,本来抢了东西就该跑,谁知有人在一架马车里发现了个小子,十四五岁的样子,水水灵灵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了赎金,我们把那小子带了回去,但迟迟没有人来赎人,四处打听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仿佛这个小子就是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连个爹妈都没有。而且不知为何,小公子竟然在强盗窝里过得如鱼得水,竟是完全没有想要回家的意思,我问他家里的事,他也总是支支吾吾的。但在这里的人又有几个没有个不愿意告诉他人的事呢?也没人逼问他,也就当多了一个入伙的新丁。
那小子不知为何总是黏着头领,走到哪跟到哪,就像个跟在母鸡身后的小鸡仔,摇头晃脑,怪可爱的,头领也就任他跟着。”
说到这里,萧伯忽然话锋一转,面色复杂,也不知是喜是悲。
“有一次,手下的弟兄发现了个奇怪的洞口,头领好奇,也就带人去探个究竟。那是一个大人物的墓地,甚至还有守墓人看守。我们误入进去,犯了忌讳,机关暗箭不停招呼过来,那地方凶险至极,我差点就死在了里面。
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什么宝藏,我们只带出来了一块石头疙瘩,雕得挺好看,小公子突发奇想要在上面刻上名字,留纪念,我们拗不过他,便顺势在那里喝了掺有对方血的马奶酒,结成了兄弟。按岁数,我排老大,头领老二,小公子老三,那石头背面便刻上了三个名字。”
萧伯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反而仰首看向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照理说三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就这么联系到了一起,是大大的好事才对。但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阻止我自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