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的鹰,你的海(1 / 1)
一辆乌篷马车停在西京焰王府门口,两匹马穿着粗气,一匹差点倒在地上,另一匹乌身白蹄的马则亢奋起来,不停挣扎着,一个白发老者敏捷地跳下马车,拍拍它的脖子,松开了绳索。马匹长嘶一声跑到大门前,不停撞击着。
侍卫闻声过来查看,刚把门开出一条缝那马便飞快冲了进去。
“雪里黑!”
侍卫惊喜道,接着回头一看,老者站在马车旁冲他笑笑。
“劳烦通报一声,姜泰雨来看望四儿。”
初春的阳光柔柔地洒进来,投射在一张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脸上,脸颊的主人习惯性地皱了皱眉毛,睫毛抖动,缓缓睁开了一双凤眼。
“……啊,还是……”
“四儿,许久不见了。”
林绛听见这声音惊了,下意识地想爬起来,却被人轻轻按了下去。
“大病初愈,应该静养,不宜活动。”
林绛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老师,你,怎么在这?”
姜泰雨笑笑,摸了摸林绛的额头,“有个傻小子中了箭伤还不知轻重地跋涉三天三夜来找我,我怎能不来?”
林绛眼睛瞪大了,然后又慢慢闭起来,“他人呢?”
姜泰雨沉默了一会,“不在。”
“去哪了?”
“不知。”
“他知道毒解了?”
姜泰雨点点头,“我那日告诉他之后,第二天早上便不见了踪影,不知不觉,小子的功夫着实不错。”
“嗯。”
“没了?”
“嗯,没了。”
姜泰雨苦笑,“你还是这样,何必呢,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啊,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束缚你的了。”
“哈,没有?”林绛冷笑,“这天下便是一座监牢,这同国便是一副镣铐,谁人不是被缚在这天地间的呢?”
姜泰雨没有说话,许久,他深深叹了口气,“你先休息,我先出去。”他走出房间,背对着关上大门却没有走,门外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轮廓。
“世人都道清茶好,只是醇酒忘不了;世人都道逍遥好,只是富贵忘不了;世人都道今朝好,只是昨日忘不了……”
悠悠的歌声渐渐远去,林绛坐起来,看着渐渐变小,变模糊的影子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低下头,笑了。如同控制不住般,连续不断的笑声越来越大,林绛笑着慢慢仰起头,看着朱漆的房梁,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泄气般躺回榻上,抓着被子,慢慢覆上脸颊。
吴天佑难得地礼数周到,双手奉上一杯碧螺春,接着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谢姜大人救命之恩。”
姜泰雨抿了一口清茶,也不看对方一眼,微笑道“说什么呢?我救了自己家的徒弟,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您救了王爷,便是救了我。不,是比救我更大的功德,吴天佑毕生难报。”
姜泰雨看看他,回头看着林绛卧房的方向,苦笑,“四儿啊,你何时才能看看面前的东西呢?此处风景大好啊。”转过头看一脸茫然的吴天佑,“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把我找来的小子,说起来我也要谢谢他,要不是他,我连自己的徒弟病危都不知道,怕是要抱憾一生了。”
“那个混蛋!”吴天佑跳起来,“是他说的,他说让王爷等他,他说会回来的,竟然,竟然……”
“他被□□所制,如今解了毒,离开也是理所应当的,走之前救了四儿一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吴天佑攥着拳头,皱着眉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姜泰雨看了他一眼,随即移走了视线,看着一个角落,“五儿,他怎么样?”
吴天佑一愣,随即听见对方说道“就是林琊。”
他张大了嘴,难得遇到敢叫琊帝名讳的人,接着一拍脑门,“对了,王爷昏迷时他来了!傻了一样对着王爷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一整夜!王爷中毒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一定是的!王爷权力这么大,他一定看不惯,加上他偏袒丞相,一定是巴不得王爷死的!”
姜泰雨苦笑,也不管房间里的人,径直走出房门,看着明媚无比的天空,万里无云,蓝的透明,蓝的单调,蓝的……就如同当年一样的蓝天。
一月后,三月初二。
林绛拎着那把重量可观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杀气外露。一个平沙落雁过去,随着刀势划过,一排竹子整齐地倒下,竹叶飘飘洒洒飞了漫天。
林绛放下手,抬头看那竹林深处,隐隐约约的一座小楼,被摄了魂一般,不由自主地走去。
一个月了,林绛基本恢复了元气,姜泰雨回到了老家,林琊再没有私下和林绛接触,而萧问苍则仿佛从世间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一点消息,仿佛这个人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林绛走进小屋,像每次一样轻轻抚摸着再熟悉不过的那几行字。
林琼走了,却又没走,他始终在这里,在记得他的人的心里。
“哥……”
林绛张开嘴,嘶哑的声音悄悄地飘出来,又淡淡消失在空气中。他把手从刻字那里拿开,手指颤颤地伸向琴弦,却在碰到的一瞬间仿佛被咬了一般飞快收回了手。
他慢慢跪下来,把脸贴在琴身上。
“该死的,是我才对……”
咔嚓——
林绛腾地站起来,飞快转身跑到门口,果然,那是落锁声。来不及多想,赶忙到窗前,却发现不知何时窗子也被人锁上了,其中一个还正响着钉钉子的声音,竟然有人将它钉死了!
是谁?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目的?
林绛咬唇,回头一眼那琴,那屋子,一狠心,一把抽出刀,摆出架势。无可奈何的话,就只能毁了这屋子了。他手一动,却又堪堪停下了,林绛回头抱起古琴,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拎着刀,作势要砍。
“人啊,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几十年后都是那么一小撮土,连种根葱都不够,所以啊,何必呢?
你做不到更改过去,那过去的,就忘了吧;你做不到预知未来,那未来的,就别管了。
看不到其他的地方,就看看眼前吧。
你面前的,是一把琴,一把好琴,一把重要的人送给你的琴。
人家送你琴,就是用来弹的,而不是让你对着它哭的。
生人为什么活下来?为了想着死去的人?
生人,生存下来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才是,我们拥有天上人们没有的东西,该偷笑才对,又怎么会想着去死?
摸摸它吧,你的琴,送你琴的那个人,希望带给你绝不会是对过去的执着。
弹一下吧,听听它的声音,一把琴,没人去弹,它就是一截木头。
不要辜负了它,也不要辜负了上面的字,更不要辜负了刻字的人。
翔如鹰隼,潜如蛟龙,天高海阔,任君驰骋。待有明日,与君携手游天览地,岂不快哉?
刻字的那个人不在了,我还在。
你是我的鹰,我的龙;我是你的天,你的海。
我还在这里,一直都在。
抬起头,看一眼吧。
我的……”
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