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封王(1 / 1)
镖银案大白天下。
太平王府监守自盗,构陷白云城。押镖的一百多名镖师尽死其手。太平王府与垯坦王族勾结,妄图里应外合,要挟朝廷,谋篡皇位。太平王世子事败逃匿,朝廷下海捕文书全力缉拿。
这些镖师皆来自江湖上声望卓著的镖局。大佬们已经放出话来,江湖中人亦会竭尽所能帮助朝廷缉拿凶犯,就算太平王世子逃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放过他。
但太平王世子好像在世上消失了一样,无人能寻。
哪怕各路豪杰不远千里跑到太平王府的老巢,西北一带细细探访也不曾觅得分毫踪迹。
在西北势力日盛的魔教似乎也消失在了人海里。他们原本就因其无影无踪的行事作风被称作“魔教”,镖银案后愈发踪影成谜。
于是,虽然拿住了太平王府的一干人等,参与合谋的各路奸细,起获了太平王府在中原的各个暗司,但主犯逃脱难寻,此案就耽搁了下来。
皇帝看着两股战战,无功而返的各路统领,只是淡淡道句,用心去查。不要说雷霆大怒连责斥都不见一声。这样安然的态度让统领们更加汗如雨下,铆足劲拼命寻人不提。
大臣们越发觉得皇帝深不可测。
“陛下很镇定。”白衣人淡淡道。
这个叶孤城,改口那么难啊。皇帝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陆小凤都去寻过了也没寻着……想来要花些工夫……统领们用心去办便好。”九弟多狡猾一人,加上六叔,不容易呢。
白衣人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缉拿元凶,皇帝是急但又不能算很急。因为宫九尚未归案就不能结案,不能结案相关的人证就还得待在京城,听候随时可能的问询。其实证人的证词都已取录完毕,定罪的证据也足够了。但皇帝这次很守规矩,一板一眼,让刑部尚书都诧异不已。
不过皇帝等了一阵后,看宫九依旧音讯杳然,便下旨说只留主要人证在京城即可。于是一干人等走了大半。皇帝也知道有些人,如陆小凤,不耐烦在一处待着,便又说只要不走太远,能在听到宣召时三天内赶到者亦可先行离开。如此,最后京城里只留下了叶孤城,他是最重要的人证,白云城离京城又实在太远,来往不便,于是皇帝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将叶孤城留在了自己身边……所以私心里他其实不算很急。
叶孤城冷眼看着皇帝耍了个小花招,没有戳穿他。缉捕宫九绝非易事,暗处的人也绝无收手可能,他们只会等待时机卷土重来。此案虽成功告破但前途凶险难测,因此他便顺着皇帝的意思留在京城,也应允继续待在紫禁城中。最高兴的是太子,师父留在紫禁城里每天指点他剑法,比起说好的一个月可谓额外的惊喜。皇帝稍稍忧郁。他很忙,太子又总是缠着叶孤城,所以虽然叶孤城留在了紫禁城里,他们两个见面深入交流的机会却寥寥无几。
要是叶孤城不来找他,他几乎就逮不到人,悲乎。
皇帝揉揉额头,道:“叶孤城,你要不要搬出东宫来住?”
叶孤城状似不解其意地扬眉。
皇帝腹诽他装糊涂,有些结巴地说:“在东宫,太子很缠人,会吵到你。”
叶孤城似笑非笑:“载圻很懂事,近来睡得也很好,不会。”
皇帝面色悲愤:“可是,我……”
叶孤城悠然道:“载圻那里很好,清雅幽静,景致宜人。我之前也住在那里,很不错。”
皇帝望天,对了,那个月我都没看到过你,你啥时走的都不知道,都怪垯坦,弄得我焦头烂额,哼。他努力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可是我想天天看到你,不行么?”
叶孤城一愣,像是没想到他突然如此直白。
皇帝盯着他看:“叶孤城?”
叶孤城眼眸微敛,淡淡道:“那陛下希望我住在哪里?”
皇帝一时语塞。紫禁城分前殿后宫。御书房算是前殿的一部分,是他汇集重臣商讨大事,批阅奏章的地方。他长期住在这里,只是特例。众所周知御书房并不是通常皇帝歇息的地方。而后宫……也不是回事。
“诶,你……”皇帝很委屈地挠头,抱怨道:“那你不能多来看看我?”
叶孤城嘴角一收:“我有过来看陛下。”
皇帝很悲愤:“可是你都不肯留下来陪我,你……”
叶孤城语气平淡:“载圻见我不回去会找来,不是么?”
皇帝气呼呼地:“对,但那又如何?为什么我得偷偷摸摸的?我喜欢你,就算载圻知道又怎样?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宝贝儿子向来习惯直闯御书房。那天他只是抱着叶孤城亲了几下就差点被太子撞见。叶孤城一把推开他,让他有苦难言。
叶孤城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陛下,这不是为外人称道的事。而太子还小……”
皇帝郁郁道:“叶孤城,你说的我知道。但再往后呢?你有没有想过?”
叶孤城迟疑了下,再往后?他不知道皇帝还想得那么远,他总觉得允了皇帝后,皇帝会很高兴,但时间一久,任何东西都会回归平淡……这不是最好么?
任何东西都捱不过时间,所以他依旧淡然地回应皇帝,不管自己的心如何,帝王的心大都是多变无常的,历朝历代的皇帝……权当陪他玩一场吧。
皇帝见他不答,顾自往下说:“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说得很轻,而叶孤城在沉思中,回过神来只听见皇帝自言自语:“……唔,我想也许可以找太傅问问,他博古通今,一向很有办法……”这是在说哪件事?他面露疑惑。
皇帝对他的疑色不以为意,脸上重新笑意满满:“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只能去东山了?”
一声脆响,在御书房外的李章陡然一激灵直起身来。正瞧见叶大城主冰着脸袖手而去。李章低着头不敢出一声大气,但心中疑云窦生,为什么叶城主脸色很冰但耳尖却好像红彤彤的?
御书房里,皇帝连人带椅子歪在后边的屏风上,不住地笑。李章瞧见不禁眼皮乱跳,分外惊悚。
七月,南洋之行的第二批商队返回太仓。他们带来的异国奇珍一靠岸就遇到了疯抢,场面比第一批商队到港时还要火爆。而这次带出去的中原特产,茶叶,丝绸,瓷器等等都大受欢迎,利润简直不可想象。大大小小的商行都急红了眼,早早地拉开架势,摩拳擦掌,精心准备朝廷对第三批商队许可的公开竞投。这么高的利润在中原是难以想象的,虽因为许可要让朝廷刮上一票,但中间的利润依旧很可观,早有人喊出了十万两一张的天价。这些消息被坊间巷头一传更加玄乎,精明的或不精明的商人都为此挤破了头,暗地里他们已经在估算下一次行程能够赚多少了……
紫禁城御书房。
皇帝看着奏折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淡然模样:“回来了,很好。”
等奏禀的大臣告退,他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好久,连有个人进来都没发觉。
“心情很好。”平淡的口吻。
“是。”皇帝揉揉眼睛,看着他:“不是我故意要憋笑,只是觉得商队还未回京就去细算赚了多少太市侩,太庸俗,哈哈,其实我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叶孤城有些无语。
皇帝毫不掩饰欣喜:“重开海务原本就是为了钱。有钱到手我当然高兴,就算没看到钱看到记账本也够我乐呵的了。”
叶孤城道:“第三批许可的争夺会更加激烈,商人们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皇帝乐呵呵地说:“利润肥得难以想象,天大的好事,何人不想?想进入南洋商队的人都得先将目前的经营状况报给官府备案才有竞投资格。很好。如此,朝廷也很高兴。”
叶孤城颇有深意地注视着他。
皇帝点点头:“是啊。可能是开朝以来的积习所致。天下的税负并不均匀,亦不算合理。细细算来,有些地方辛苦种粮的佃农要交的赋税居然会比江南繁华之地的商贾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问问那些地方官,他们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商人经营的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血本无归。这是事实不假,但那些繁华盛景难道都是虚无幻象?开朝以来僵化的税制给精明的商人很大的空子去钻,加上官商勾结,要是去动税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跳出来给他们说话呐,所谓捅了马蜂窝也不过如此。但是海务不一样,开海务行远洋贸易是前所未有的事,自然有另一套规矩。要进来的人都要遵守我定的规矩。这样我至少可以拿住一部分人,他们的家底……要和朝廷合作当然得拿点诚意出来,不是么?”
叶孤城微敛眼眸:“超出预想。”
皇帝点头:“不错。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商队的名额有限,报名的人如此踊跃,真是很好的机会给他们盘盘账了呢。”
叶孤城看着兴高采烈的皇帝嘴角上扬,商贾们定是心痛不已但依旧咬牙上阵吧,毕竟利润太诱人,实在让人难以抵挡。
皇帝心情很好。很好的心情里,他提出了一件事,重启海务上白云城鼎力协助朝廷,功不可没,是以封叶孤城为镇南王,领南地。
一提此事,朝中哗然。御史们都以头抢地,长跪不起。本朝开国以来从没封过异姓王。开国功臣中是有几个死后被追赐王爵,但那也是死后的事。现在皇帝明当明地要封叶孤城为王,还封给他南地……皇帝固然一贯我行我素,肆意妄为,但这回大臣们都觉得皇帝又一次挑战了他们的底线。哀鸣声一片。
皇帝看着早朝哀声遍地的模样,笑吟吟地说:“怎么?朕不能?如果有人能够帮助朝廷赚上大笔银两,并且开拓成为稳定而逐年增长的开支来源,能够帮助朝廷粉碎心怀不轨者的阴谋,说起来那可是正宗的宗室王侯啊,能够在重重困难艰险中依然尽心尽力地替朝廷做事……”他像是不经意地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群臣:“朕也可以封他王侯。”
群臣满头冷汗。
皇帝幽幽地说:“何谓王侯?王侯者,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在其位不谋其事,尸位素餐,甚至叛上谋逆者,呵呵,这样的王侯,和朕一个姓不假,但,要他何用?”
群臣继续冷汗。
礼部王尚书觉得自已命不好,但还是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陛下,不封异姓王是祖制。”
皇帝笑了笑,胸有成竹道:“祖制?不知在哪一条上,王爱卿能否指出来给朕看?王爱卿熟知祖制礼法,应该最清楚不过?”
群臣都是一愣。不封异姓王是祖制,亦是共识。但要说在哪一条哪一款,□□或哪个先皇说过不能封异姓王吧,还真得去查。实录那么多谁看得过来。而且如此明显的事实,就像人要吃饭那样不需论证的道理被皇帝强词一辩,他们还真有点气短。
“这……”王尚书汗如雨下。
“陛下。”太傅发话了。群臣闻言都是一喜,立刻精神起来,太傅出马肯定能劝住这个小祖宗。
但太傅只是和了个稀泥:“此事重大,亦没有先例,陛下能否……从长计议?”
早朝围着这件事已经乱哄哄地辩了一个时辰,皇帝也没乐观到认为今天就能将这件事定下来。于是他点头道:“太傅那么说……也罢,明天再议。王爱卿好好找找去,朕明天要看到结果。”
王尚书血泪不能言。
皇帝没想到的是叶孤城的冷脸。
“陛下太荒唐。”叶孤城肃然道。
皇帝笑了下:“论功行赏这也有错?”
叶孤城冷气四溢:“陛下,这不合乎祖制,也没有先例。”
皇帝微笑道:“说对了一半。没有先例不假。但祖制上……没有明说。也许大家都那么想,但确实没有成文的规矩。我问过太傅,他才是最懂规矩的人,绝不会错。”
叶孤城诧异皱眉,又是唱双簧?
皇帝挠挠头,又是一笑:“我只是问过他,哈哈。”不过太傅一向很灵,今天要不是他出声不知要辩到什么时候去,饿死我了。
叶孤城摇头:“不可。叶某万不敢受。”
皇帝轻叹道:"是啊,前无先例,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叶孤城,你要成了王爷日子大概会更难过吧。"
叶孤城眼眸微敛不作声。
"说起来倒是我心狠了,想出这个主意。但你知道我的初衷么?"皇帝问道。
叶孤城一愣。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你……我相隔天南海北,很远……我原本想这样你会不会离我近一点?"也不仅仅是距离的缘故,就算叶孤城正在他身边,就算叶孤城已和他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但有时他却会恍惚地感到这个人离他很远……李先生的话,他竭力试图忘却,却总在不经意间跳出来惊出他的冷汗,他暗暗宽慰自己,但心中忐忑仍在……
皇帝接着说:"私心里我觉得南地托付给你后,姚震就可以进京了不是?海务拓展后南地就太重要了,我手里真没有几个可以选派的人。让姚震一直待在南地也不妥,啊,我是想得太简单了……"
叶孤城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皇帝聪明不假但有时候他的思路转向真很诡异。
"陛下,这关乎社稷,绝非儿戏。而公爵王侯那里……"叶孤城沉吟道。
"对啊。那帮人别的本事没有,发发牢骚起起哄捣捣乱还是绰绰有余的。"皇帝冷声道。
叶孤城看着他,不语。
皇帝又笑了下:"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你的话很对,是为我好,但是,叶孤城,我……"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词句:"我希望你我在一起……不分彼此,我真不愿意在今后的日子里你和芸芸众生一起对我三跪九叩,我很孤单……"所以封王只是第一步,但总得一步步来是吧。
叶孤城的神情刹那间晃了晃,但立即恢复了平静,眼神冰冷:"陛下说笑了。"
皇帝走上前拥住他,喃喃道:"不……"他把头搁在叶孤城的肩上,认真地重复,"不是的……"我是真心这么想,真的。
叶孤城察觉皇帝的身躯微微颤了下,几分诧异,心中突然涌起些莫名的情绪,不自觉地伸出手回揽着他,很久……
皇帝要封叶孤城为镇南王。朝中为此唇枪舌剑,几番激辩。而叶孤城亦执意不肯受封。最后在皇帝的坚持下,叶孤城接受了封号,但坚决推掉了封地。群臣舒了口气,皇帝封了名号,百官按下了实地,算是各退一步。叶孤城只得了一个名义,比之前皇帝提的已好太多。不过,封为……镇南王,亏皇帝想得出来,明摆着咯应南王嘛,南王要泉下有知还不得吐血。
(某皇帝微笑着摇摇头,拿起茶盏叹道:"五郎啊……"侧过脸几分苦恼:"咦?四弟不喝完茶再走?"某个气冲冲的王爷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