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chapter10（3）（1 / 1）
自从西睿清醒以后，我心里悬空的大石总算稍微放下了一些。医生说，那一刀虽然在要害部位，但是庆幸刺得不深，加上西睿身体素质不错，再观察几天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我提着保温壶，刚触上门把准备开门时，却听到病房里传出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于是忍不住好奇驻足。
“那丫头手上戴的手链，是你妈妈设计好以后，我专门请人打造的，上面的字母代表着我和你妈妈两个人的名字，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二条，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个声音……是方远峰！我一愣愕，又惊又奇，脚步就像是粘住了一样不想移动。
“我知道因为那些绯闻，方家的人迟早会来找默默的。只不过我侥幸的希望出面的人是您，看到那条手链能够想起您和妈妈的情分，不会太为难默默。”
“你妈妈……”方远峰似乎一声喟叹，再开口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是我对不起芳儿，当年如果不是我太自私，为了自己的前程，对她隐瞒了实情，也不会让她平白遭受第二次羞辱，最后不得不带着刚出生的你含恨离开，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芳儿她怪我，不准你和我相认，都是应该的，是我应得的报应。”
什么？那这么说来，西睿竟然是方远峰的儿子么？！
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只听西睿说道：“妈妈她从来没有怪过您，她不让我来找您，是为了遵守对您太太的承诺，更是怕影响您的前途。”
“你妈妈是个好女人，是我委屈了她，也委屈了你。这些年我派人四处打听，都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你们究竟过得怎么样。”方远峰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沉重的歉疚。
“妈妈去世前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和您相见，就告诉您她无怨无悔。至于我，从小到大，妈妈都尽力给了我最好的，我没有什么委屈，所以您也不必过于自责了。”
“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连你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言语中尽是永失所爱的孤寂沧桑，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是孩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请您不要为难默默，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那个丫头，看得出你很在乎她。我听说你这一次受伤住院也是因为她，是么？”
“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她也是受害者。”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为了爱情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是这样报答你妈妈的么？”方远峰仍是不急不缓的说话，却分明透着一股肃沉的不悦。“依我看，那个丫头心思太多，不适合你。现在正是你奋斗事业的关键时期，应该选一个能够给你支持和帮助的妻子。”
“您不了解默默，她是个好女孩儿！”西睿显得有些激动起来，“而且当年您也是因为家里的压力被迫和我妈妈分开才造成了两个人遗憾终生，您难道忍心要我再走您的老路么？”
“我是为你好！”方远峰大概是被气恼了，停顿了半晌才又说：“不管怎么样，男人必须以事业为重。我会和你二叔商量给你在宏信安排个职位，等你康复了就去报道吧。你是方家的子孙，没有给外人打工的道理。”
“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工作，没有跳槽的打算，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西睿句句话都像是故意疏远的客气。
“你不仅长的像你妈妈，连脾气也一模一样。这样吧，你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小陈。我还有个会议，晚些再过来看你。”病房里随即响起脚步声，我忙闪身躲到转角的墙后避开。
偷偷观察着方远峰和另外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进了电梯后，我站在角落又默数了一分钟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病房。
西睿满脸倦意，看到我却扬起了笑容，“辛苦你了，每天这么来回奔波。”
“没关系呀，等你好了记得报答我就行。”我悠然的和他开玩笑，低头把粥盛出来，先试了试温度再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虽然我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但猪肝粥我真是第一次煮。事先声明喔，货物售出概不退换的。”
西睿一反常态神情复杂的直视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伪装，我不自然的抿唇低咳一声，他却接过我手中的碗勺放到了旁边，“你在外面都听到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的单刀直入，一时有些无措，尴尬地绞着手指，“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是我不对，不该瞒你这么久。”他嘴角噙着一丝坦诚的笑意，“想听听他们之间老土的爱情故事的始末么？”
“啊？”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神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西睿清淡的笑了笑，“该从哪里说起呢？我想一想。”他慢慢陷入了那遥远的回忆里，娓娓说道：“我的妈妈来自一个很贫穷的农民家庭，她原本还有个双胞胎姐妹，她们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我外公外婆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于是就把其中的一个送给了村里的一对知青带回大城市，从此再没有联系。妈妈18岁那年，外公突然得了一场急病去世，家里顿时失去了经济来源，为了减轻外婆的负担，她放弃了高考，和同村的人一起到省城打工。那时候，她白天送牛奶，当清洁工，到工地搬砖，晚上就去夜校上课，生活虽然辛苦，但也没有再起什么大风大浪。直到有一天，和我妈妈同住的女孩子说，她当保姆的那户人家要办寿宴，让我妈妈过去帮忙。就是那一天，我妈妈遇见了方远峰，那个她爱了一辈子却躲了一辈子的男人。”西睿越说越生悲戚，眼底渐渐浮起了一层水雾，“那个男人不在乎我妈妈的出身，不在乎他们之间的云泥区别，对我妈妈体贴入微，甚至将心比心的维护着我妈妈骨子里的骄傲。他没有利用自己的优势为我妈妈改变什么，只是每天陪我妈妈一起到夜校学习，风雨无阻。妈妈说，她坚信方远峰是真心爱她的，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这段恋情遭到了方远峰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暗中施压，让我妈妈失去工作，被夜校退学，之后更是让我妈妈在这偌大的城市无处容身。”他说到这儿，下意识的握拳，愤恨、不甘，都一一化作了哀恸。
平日里豁达儒雅的易西睿，心底竟沉积了这样痛楚隐忍的表情。我覆手上去，对他静静柔缓的一笑。
西睿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他们逼得我妈妈不得不再一次背井离乡，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妈妈坚持半工半读，终于凭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学业，进入了当地一家规模中等的公司。当她以为生活会这么一成不变的平静下去时，命运却让她和方远峰重逢了。那一刻，他们才发现谁都没有忘记过对方，曾经分开的五年好像只是让他们对彼此的爱更深刻了。为了能够和我妈妈相守，方远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调职。他们像普通夫妻一样，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正当他们还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时，一个陌生女人的不期而至打破了我妈妈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期待，直到那天我妈妈才知道，原来方远峰早在家人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了。那个女人说，我妈妈的存在不只是破坏了一个家庭，如果有心之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那么方远峰就会前途尽毁，所以她求我妈妈离开她的丈夫，彻底离开。妈妈忍痛答应了，而且承诺永远不会让方远峰再找到她。”
西睿转过头看着我，笑得凄凉伤感，“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和我们一起住，为什么我们要经常搬家，为什么我们从来不和亲戚联系……所有的为什么，都是等到我妈妈去世以后，我才从她的日记本里知道的。我曾经埋怨过她，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和她说句对不起了。”他哑声问：“默默，我是不是很不孝？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妈妈才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的心顿时像被利剑抵住一样，尖锐的痛，像要被刺穿了一般，紧紧握着西睿的手，说：“不是的，不管你做错了什么，没有一个母亲会舍得责怪自己的孩子，更不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你是阿姨在这个世界上坚持到最后的动力，相信我。”
吃过午饭后，我看外头阳光暖意融融，就从护士那儿借了一辆轮椅来，推着西睿到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每天闷在病房里，也不利于身体恢复。
呼吸着晴空下混合花香和青草味的空气，西睿舒服地长长伸了个懒腰。
看着他略带夸张的动作，我忍不住皱眉，“先生，能不能麻烦注意一下您的伤口呀，不小心开裂了怎么办。”
西睿听完，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却一言不发。
我有些奇怪，等了一会儿，西睿依然不语，那藏了几分戏谑的目光看得我莫名其妙，“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西睿忽然正色，极严肃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范儿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有些好气又好笑，“真是谢谢您的夸奖呢。”
西睿爽快地回答道：“不客气！”笑意十足。
我佯怒，嗔睨了他一眼，一边自然地替他整了整披在身上的外套，一边没好气地说：“易工今时不同往日，脾气呀是越来越大了，嫌我唠叨直说呀，我才懒得管你呢。”
西睿不以为忤，反而似乎是满心欢喜，高高扬着眉，笑容清朗和煦，吹散了阳光中渐起的秋意，“那可不行，哪有妻子不管自家老公的。”
“不许胡说，什么妻子老公的。”我大窘，脸上忽地飞起一片晚霞的颜色，受不住他眼中似笑非笑的暧昧，羞赧地低下头，却看见一个皮球不知道从哪里滚来正巧停在了我的脚边。我俯身捡起皮球，抬头四下环顾了一番，然后就听见一把稚嫩的童音传至耳畔，“阿姨。”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跟前，扑闪着一对明亮无邪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手中的球。
我上前一小步蹲下身子，把球递过去，温柔地微笑：“小朋友，这个是你的球么？”
小男孩接过了皮球，立刻喜笑颜开，露出几颗牙齿的样子十分可爱，他笑着说：“谢谢阿姨！”
那一瞬间，心恍惚漏跳了一拍。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笑起来竟和另外一个人莫名的神似，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问道：“能不能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说：“我叫小翊。”乌溜溜的眼珠晶亮而天真，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烂漫的笑意在看人。
这么一个清秀伶俐的孩子，叫人忍不住想要呵护，“那小翊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爸爸妈妈呢？”
他摇了摇头，清泉般无暇的眼眸似乎有一丝难过，“姥姥说他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了，等我长大了就能去找他们了。”
那带着稚气却满藏希冀的言语，让我的心头油然泛出一股酸楚和疼惜。这么小的孩子，就不得不忍受离开父母的孤苦，命运有时候真是残忍的令人胆寒。我极轻的叹了口气，又柔声问道：“那姥姥呢，怎么没有陪着小翊？”
“医生伯伯说我可以回家了，姥姥去和医生伯伯说谢谢，让我乖乖在这里和小球玩。”他说完，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易西睿，抱着皮球蹬蹬跑过去，绕着轮椅转了一圈后站在易西睿面前，十分好奇地问：“叔叔，这个是什么？”
易西睿微笑，“这个呀，这个叫轮椅。”
小男孩儿歪着脑袋又问：“那叔叔为什么要坐在轮椅上？”
易西睿打趣的眼神往我这儿掠过，摆出一副沮丧懊悔的模样，说：“因为叔叔不听话，所以阿姨就让医生伯伯惩罚叔叔。”
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似乎成功激起了小男孩儿的同情心，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递给易西睿，然后又像个小大人儿似的拍了拍易西睿，安慰道：“叔叔不要难过，这是医生伯伯给我的糖，我分给你一半。”
易西睿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和蔼笑道：“谢谢小翊，小翊真是个好孩子！”他说着还不忘炫耀似的往我这边看了看，神气活现。
我顿时有点啼笑皆非，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平常看起来沉稳老练的，骨子里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呢。然而一想到这儿，心口却蓦地被钝痛侵袭。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绽放在阳光下的灿烂笑容，我却无论如何再也笑不出来了。
易西睿，他那么喜欢小孩子，可是我……连这件再普通不过的愿望都无法为他完成……
我别过头，仓促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滴，幸而易西睿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他和这个小男孩儿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相谈甚欢，“哦，那小翊能告诉叔叔你几岁了么？”
“我5岁了！”小男孩儿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边比边回答，“叔叔，我还会背唐诗喔。”
“是么？小翊这么厉害啊！”
“嗯，叔叔我背给你听。”小男孩儿说完抱着球跑到我跟前，问：“阿姨，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小球。”
我笑着点头接过，他说完“谢谢”就迫不及待地跑回易西睿面前，双手背到身后，开始摇头晃脑地念道：“锄禾。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声音清晰而响亮，有模有样。
“那小翊知道你刚刚背的这首唐诗的意思么？”
“知道！”小男孩骄傲地点头，“姥姥说过，农民伯伯很辛苦，所以我们不能浪费，每天都要乖乖吃饭。”
易西睿鼓掌称赞说：“嗯，小翊真聪明！”
“谢谢叔叔！”小男孩儿自豪而羞涩地笑了笑，红润的脸颊像是盛开的花朵一般，朝气蓬勃，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他的那股机灵。
我走过去，抚着他圆圆的脸蛋，问道：“小翊这么聪明，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要做医生！”他回答的毫不犹豫，那双漂亮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嘴角微翘，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阿姨说，我爸爸是医生，我长大了也要做医生。”
我的动作就那样不自觉地停在了他童稚的笑容中，越来越觉得说不清缘由的似曾相识。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也像他这么大了，会不会也像他这样说长大了要和爸爸一样做个医生呢……
“小翊，小翊，我们要回家了。”
小男孩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姥姥的喊声，飞快地应道：“姥姥，等我一下。”又转头说道：“叔叔，你还没有说你的名字。”
易西睿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叔叔忘了自我介绍。”他十分正式地朝小男孩儿伸出手，说道：“你好，我叫易西睿，很高兴认识小翊。”
小男孩儿伸手回握，笑逐颜开，“很高兴认识叔叔。”，然后和我们挥了挥手，“叔叔阿姨再见，我要回家了。”
我把皮球递回给小男孩儿，有些恋恋不合地笑着和他道别：“可爱的小朋友，阿姨希望有机会能再见到你。”
小男孩儿甜甜地笑了，抱着球蹦蹦跳跳地离开。
我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能有这样一个率真活泼的孩子是件多幸福的事情呢。这样想着看着，眼睛慢慢觉得有几分涩痛，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温暖厚实的手裹住了我的冰凉。我转头，易西睿嘴角含笑，温情脉脉地看着我，他仿佛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相对凝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西睿，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为你生儿育女，如果……”
“不重要，”易西睿轻柔地打断了我还未说出口的如果，深深望来，他明眸深处独有的春风般的暖意，带着一种疼惜，缱绻缠绵，“默默，我也只要你在我身边，安然无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他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只要你开心，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懂么？”
我慢慢蹲下，伏在易西睿的膝上。浓浓的凄楚就这样化在了他的寥寥数语中，心里软软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什么呢，如果分开么，可是这样知我懂我爱我的易西睿，遇见了还怎么舍得分开呢。我舍不得……
易西睿，你是不是他给我的补偿……